第五五七章 將計就計

李承志雙手負于背後,如一桿標槍,立于堂上。

見高肇與王顯入帳,他莫說相迎,竟連手都未拱一下,只是微一頷首︰「坐!」

元天賜臉上的冷汗冒的更快了。

早知李國公與高太尉不合,但未想竟至如此地步?

再不堪, 高太尉也是叔外舅,怎麼論也是長輩,李國公竟連半分遮掩都懶的做了?

一位是曾經的恩主,一位是如今的主上,夾在中間好不難受。更怕二人就地反目,待高肇與王顯落坐,元天賜便尋了個借口退出中帳。

剛一出帳,便被候在門外的谷楷拉到一旁︰「究竟生了何等驚變, 為何國公傳訊,竟令我等予城外列陣,似是視高太尉如大敵?」

元天賜心中一凌,舉目瞅了瞅已列成陣形的兵卒︰「我也不知……先是王史君來訪,國公不知何故,聲稱稍待,暗中卻率家臣自後門月兌身。

而方至街口,卻又突遇高郎將阻截。差一些便打了起來……」

高郎將……豈不就是高太尉之次子?

谷楷心中一緊,轉身就走。

元天賜急聲道︰「你往何處?」

谷楷邊走邊回應,「先前只以為是國公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竟未想真于城中遇險?我自是去喝令各部嚴加戒備,以防不測?」

以防不測?

元天賜疑聲道︰「那可是高太尉?」

谷楷腳下稍頓,轉過頭來,冷聲道︰「我即不屬三省,也不屬兵部與兩衛, 除國公之號令只遵皇命。故而太尉與我何干?」

元天賜仿佛凍住了一樣,直到忽來一股冷風,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靈之後才知, 谷楷早已不知蹤影。

是了,正如谷楷所言,高肇便是太尉,與封國屬臣又有何干?

枉自己以為英明神武,竟不如一介愣頭青明事理……

王顯也有些懵。

為何李承志對高司空半絲好臉都欠奉?

至不濟,也該拱拱手,呼一聲太尉才是?

如今倒好,除了一聲「坐」,竟連杯水酒都無?

更奇怪的,高太尉竟也不惱,說坐就坐,坐下後又呼喝著李氏僕臣,說是要喝李氏獨有的清茶?

正自狐疑,又听李承志一聲喝問,驚的王顯差些跳起身來。

「看來太尉心意已決,已然要起兵了?」

「賢婿何出此言,就因湛兒與驛外攔截予你?那不過是老夫惱你視我如洪水猛獸,故意嚇嚇你罷了!」

高肇接過李聰遞來的茶盞,用杯蓋刮著茶葉,「此來只因並州水患,午後正與世榮兄巡視漳水(黃河支流),突聞你已抵至上黨,便與世榮兄商議與你一見,故而來的急了些,你又何必如此誣我?」

這麼巧?

還賢婿,賢個鳥毛?

李承志心中冷笑不止,又看了看錯愕不已的王顯。

合著這佬倌兒什麼都不知道?

反倒害的自己以為他也反了……

高肇抿了一口,又放下茶盞,朝王顯拱了拱手︰「怠慢世榮兄了。機會難得,我欲與承志商議些家事,不知可請行個方便?」

這有什麼行不行?

直覺這翁婿二人不怎麼對勁,王顯樂的躲清閑,忙打了個哈哈,告辭離去。

王顯一走,片刻前還滿面含笑,使人如沐春風的高肇,眨眼就垮下了臉,陰沉似鐵。

見他如此,李承志突然就高興了起來。

「太尉,被人逼迫的滋味如何?」

「咚!」

高肇重重的一拳砸在案上,茶盞被彈起又滾落于地。破碎之聲清脆卻又刺耳。

剛剛被掩好的門又被撞開,李孝先與高湛幾乎同時沖進帳來,皆是手握刀柄,虎視眈眈。

高肇抄起杯蓋,順手就砸了過去︰「滾出去!」

李承志哈哈大笑︰「子澄放心,如今的太尉依舊是太尉,我豈敢將他如何?放心便是……」

高湛放下杯蓋,與李孝先悻悻的退了出去。

被這麼一打岔,高肇的怒氣稍稍緩了幾分。但依舊面色鐵青,怒瞪著李承志︰「我真是小覷于你了!」

「太尉過獎了!」

李承志笑的好不輕松,「若非你欺人太甚,步步緊逼,李某也不至于與太尉魚死網破。正所謂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便是此理!」

高肇又氣又恨,更是後悔的腸子都要青了。

後悔低估了李承志,更後悔為何心存僥幸,姑息縱容,使其成了心頭大患。

當日就該一不做二不休,讓元英將他刺死予京中,豈不一勞永逸?

但千算萬算,誰能想到露于表面的只是冰山一角,暗中的李承志早已成長為龐然大物?

一想到高猛所報,高肇就不寒而栗。

那劉氏馬場成立于兩年前,豈不是李承志兩年前入京之際,就已然著手予天下布局?

不然豈能將高猛的底細查的那般清楚,知油湖之所在,更入高猛大營如無人之境?

只是一個夏州,就藏匿有奸細與悍卒千余,馬匹數千,火器無數,那北鎮呢,西海呢?

本以為是想當然之言,不過是蠱惑快要病糊涂的元英不得不對李承志痛下殺手,但誰知,竟然一語成讖?

「此時想來,你予涇州之際,便已暗生反志。是以令部曲假死逃生也罷,授意張敬之、李始賢以押送罪民之名,偷運丁口匿于河西,皆是確有其事?」

李承志笑吟吟︰「口說無憑,太尉即為百官之首,總領天下兵權,查就是了!況且朝廷已往河西。西海遣派秘使,不日就將水落石出,太尉又何必血口噴人?」

高肇卻不接話,而是自顧自的說道︰「那假借釀酒往河西運糧,及你大戰關中,隱匿罪名數萬戶,皆運于西海等也非空穴來見。想必此時之西海,民已近十萬戶,戰兵至少已有四五萬?」

李承志豈會上當?

方才推門入帳之時,李孝先即不作聲,帳外也無訊號傳來,分明是警戒未除。不出意外,王顯定未走遠,說不定就在帳外听牆根。

「此謠言來自何處,他人不知,難道你我也不知?」

李承志冷笑不止,「若非太尉無事生非散布此謠言,並以此蠱惑中山王謀害予我,你我何必反目成仇?」

帳外的王顯心中一緊,隨即恍然大悟。

怪不得李承志視高肇如死仇,且半絲遮掩都懶的做?

任高肇城府似海,此時也已是臉色烏青,氣到發抖。

他英明半生,便是心思慎密,生性陰柔的元恪也被他哄的服服帖帖,為何獨獨一個李承志卻束手無策,半點當都不上?

他硬是忍下一口氣,冷聲喝道︰「高湛,肅清左右!」

高湛低應一聲,隨即帳外便傳來一陣腳步,似是所有護衛皆已遠離。

稍傾,又傳來一聲輕柔的哨響,李承志便知,帳外已無半個外人。

看來高肇栽贓不成,準備攻心了。

果不其然,高肇一聲低嘆,滿臉都是痛惜之色︰「你我翁婿本該同仇敵愾,為何要使親者痛,仇者快……」

話都未說完,卻被李承志冷聲打斷︰「我又非三歲小兒,太尉何必這般糊弄?自你蠱惑元英,當街刺殺予我,你我之間就再無半絲情份,之後又以我父、長兄、三弟做伐,更不惜危脅于我,你我便已是生死仇敵。

便如今日,若非李某見機的快,太尉早已當機立斷,絕了我這個後患,故爾太尉實無必要惺惺做態。」

高肇稍稍一愣,便如恍然大悟一般,滿臉都是原來如此的神色︰「我說你為何不惜暴露實力,近如破釜沉舟一般要斷老夫後路,原來竟是這般緣故?果然未出我所料!」

他又呵呵一笑,「幸虧老夫見機的早,你離京第三日,我便令懷德,並你大兄、三弟護糧北上,此時應該已入潼關。便是再慢,最多十日也該抵至夏州地界了……」

轟……

就如一道雷劈到了李承志的頭頂。

他反復問過高英,更尋崔光證實過,不是稱還需近一月,近清明時節才會啟程麼?

而且做了那般多的布置,更是千交待萬叮囑,怎最後還是著了這老賊的道?

高肇這一招近如釜底抽薪,驚的李承志大失方寸。

他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緊握雙拳,手背上隆起根根青筋,恨不得照著高肇那張老臉來上幾拳。

冷靜,要冷靜……

與這等老狐狸過招,你越是憤怒,越是容易著他的道。

「太尉莫以為如此就能使我就範?」

李承志猛呼幾口氣,厲聲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太尉難道忘了漢高祖之典故?吾父即文君之公父、太尉之親翁,爾欲烹之,則幸分我與文君一杯?」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還敢自稱絕無反意?罷了……」

高肇冷笑一聲,「即是親翁,某又有何必謀害懷德?老夫此來不過是來規勸予你︰你我是友非敵,萬莫要行差踏錯!也定有一日,你我會把手言和,戳力同心……」

他稍一頓,目光冷厲了幾分,「也望你言而有信,不然懷德雖是無恙,但你大兄並三弟,老夫就不敢保證了……」

說罷就起了身,推開門揚長而去。

李承志盯著高肇的背影,眼中似是噴著火。

戳力同心?

這公明是在拿李始賢要挾他,更在警告他︰便是不願為我所用,不願附逆于我,也莫我多管閑事。

言而有信那一句就是明證。

只因李承志發過毒誓︰有生之年,絕不再為朝廷領一兵半卒……

至于以後,誰又說的準呢?

說不定高肇已有萬全把握,只要李承志不插手,元魏這天下遲早都是他囊中之物。待那時,再與李承志計較也不遲……

李孝先走了進來,見李承志臉色陰沉,忍了許久才低聲道︰「郎君,此賊著實可恨,若是郎君下令,僕就地將能擒伏,至不濟也能換回家主!」

「你當我未想過?他如今還是太尉,位極人臣,我以何名目擒伏于他?真要如此,我便是不反也得反了……

再者此為並州,王顯又為其心月復,我稍有異動,王顯就能盡起州兵將我困死。況且高肇此行分明要逃至北地,高氏部曲定是已傾巢而出。就憑谷楷那兩千烏合之眾,怕是一個照面都挺不過。」

李承志牙齒咬的咯咯直響,「高肇就是料到此節,才故意令高湛在城內阻我,而後又孤身入營,便是想激我上當。好趁機以絕後患,或是將的擄至北地。我明知是計,焉能如飛蛾撲火,烏如樊籠?」

稍一頓,李承志又猛吐一口氣,「不過放心,高肇投鼠忌器,只要我一日不死,他定是不敢將父親如何……」

正說著,又見李聰匆匆而來︰「郎君,高肇還未出營,就以太尉之令召見元長史、谷司馬,並一眾新軍舊將。

元長史不知去向,谷司馬聲稱已為封國屬臣,除皇命與郎君之令一概不授,是以避而不見。但兩位營將、數位旅帥卻欣然受召……」

谷楷有乃祖之風,好呈血氣之勇。早已對勇冠三軍的李承志敬若神明,且性格耿直,如此作為不算出奇。

但元天賜如此機靈,稍有些出李承志之所料……

想到這里,李承志心中一動︰高肇想干什麼,竟連營將、旅帥都未漏過?

若要對自己不利,該是暗中聯絡才對,為何如此明目張膽?

嗯……不對!

高肇這是想敲山震虎,打草驚蛇。

若是自己由此而生疑,進而草木皆兵,又會如何?

八成會棄這兩千封國之兵而不用,倉惶折返之際循跡匿影,喬裝打扮,只帶這百余家臣逃回京城。

難不成明知高肇起兵迫在眉睫,還要自尋死路般的北上,硬往他懷里撞?

李承志的臉色不由的一變。

怪不得王顯屁都不知道,高肇卻硬是拖著他在自己面前轉了一圈?

就是想讓自己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以為王顯即為高肇心月復,故而這上黨及並州地界非久留之地……

糟了,高肇已然鐵了心要除了自己這個心月復大患。

用父親要挾自己的那些話,不過是緩兵之計。

不出意外,回京之路怕是早已屯有伏兵,就等著自己自投羅網……

李承志悚然一驚,剛要下令,話到了嘴邊去又咽了回去。

如此天賜之良機,為何不能將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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