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一章 山雨欲來

主上誕下嫡長子,堪稱天大喜事,李氏僕臣與有榮焉,恨不得喝個通宵,不醉不歸。

但也就堪堪一個時辰,李承志便下了逐客令,稱今日先各回各衙,好生交辦差務,待明日再飲也不遲。

眾僕一一散去,李承志屈尊紆貴,特意送到了門外。堪堪走盡,正待回房看看高文君,李聰又來報,說是達奚求見。

如今的達奚已為兵部副主事之一,統兵兩衛,另兼「六鎮軍民安撫使」。而恰至李亮大勝,羅鑒麾下潰兵、流民源源不斷涌入西海,是以達奚正是忙的腳不沾地之時。若無要事,定然不敢只為慶賀便擅離職守。

李承志稍一沉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昨夜,領軍駐于武威的皇甫遣人來報,稱有數騎自河東而來,自稱密授上意,來河西送信。

持的是一封沒頭沒尾的文書,蓋的又是討逆元帥奚康生的大印,也不說信該送給誰,又是授何人所命。

皇甫直接就將這幾人當細作給抓了起來,又送到了鎮夷,請李承志處置。

而一看手書筆跡,李承志便知是奚康生親筆。他只當是來找達奚的,且出于對達奚的信任,便未拆封,連信帶人一道送去了約百里之北的紅山。

而這也就三四個時辰,達奚但不請自來,莫不是有什麼變故?

「速速請來!」

待李聰出堂,李始良皺眉道︰「莫不是為懷德之事而來?」

李承志猛的一愣︰還真有可能?

昨日,駐兵于居延湖畔的李松才接到李亮自比干城送來的急報,稱斥候巡防與薄骨律接壤的西海河渠司屬地時,偶遇高莽麾下潰兵,稱是護送李始賢回返西海,卻又半路突遇官兵。

潰兵逃散,自然不知李始賢父子的下落。事關家主安危,李亮自然不敢怠慢,不顧天寒地凍,急遣塘騎送至居延湖,而後又由李松接力,以此為借口,親自拿著密令跑來了鎮夷。

當時李承志還與李始良推算︰舉朝皆知李始賢是受高肇挾迫被強擄至夏州,且自始至終視死如歸,寧折不彎,並未從逆。以是有功無過。

而不論落入奚康生、邢巒、崔延伯等三人何人手中,都會無驚無險。

若是有幸被李韶所救,說不定過上十日半月,就會被悄悄送到西海。

不過李松是今日早間來到的,比奚康生的信使晚了半日。再者李承志為高文君母子費神不已,一時智短,竟未想到一處。

怪不得那信使頭目語焉不詳,連是授誰所命都說不清楚。那手令更是比假的還假?

怕是奚康生怕萬一生變,連人帶信落入朝廷之手,所以才這般謹慎……

李承志拍了拍額頭︰「也怪我愚鈍,一時忙中生錯,見到李亮急報之時竟未想到奚康生遣親信而來,十有八九即為此事?反倒讓達奚多跑了一趟……」

「也算是巧,正好請他吃頓酒……」

李始良寬慰道,「左右不過遲了半日,況且懷德落入奚康生之手,比被高肇用來要挾于你不知強了多少倍?是以定是喜大于憂……」

稍一頓,李始良又期望道,「若是奚康生能將懷德與承宏送來,就最好不過……」

李承志搖著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難!」

何止是難,而是絕無這種可能。

莫說將人送來,怕是連封李始賢的手書都不會帶來。

奚康生一是怕授人以柄,弄巧成拙,二則是公是公,私是私,絕不能混為一談。

李承志早就心知肚明︰身為名臣,奚康生該有的操守自然半點不會落于人之後,該有的底限也定是半步都不會退讓。

比如但有一日,朝廷若令奚康生為帥征討河西,奚康生保證是該怎麼打就怎麼打,半點水不會放。

之所以送達奚到李承志麾下效命,也不過是為族人留一條後路,不至萬一朝廷敗亡,奚氏一族不至于被李承志清算。

這與三國時諸葛三兄弟各事其主,卻又能忠心耿耿、恪盡職守並無區別。

不過至今為止,二人尚算是友非敵,不然奚康生也不會給他通風報信……

也就幾息,達奚便推門而入,竟都來不及寒喧,便急聲道︰「元澄攜旨,入統成城招撫高肇。卻不想高肇言而無信,嘴上答應罷兵,暗中卻禍水東引,欲借從父之手謀害懷德公,卻不想棋差一招,被懷德公識破……

如今懷德公已被從父所救,而高肇得知奸計改露,竟舉城而降?另外,元澄聲稱至多至元宵之後,就會遣使攜金節、聖旨,並請懷德公一道,來西海招撫予你……」

李始良臉色瞬間煞白,身體止不住的晃了兩晃。

李承志稍一怔,悵然嘆道︰「高肇何至于此?」

要知如今高肇坐擁五州六鎮,獨佔元魏三成江山,麾下兵馬十數萬,子民數百萬。無論是疆域,還是丁口,更或是兵力,都遠超李承志。

就因為害李始賢不成,怕被李承志報復,他竟然就降了?

竟連李承志自己,都覺的有些不可思議……

而高肇一降,朝廷便再無後顧之憂。只要將北地與六鎮的叛軍收編,收拾收拾因高肇造反留下的爛攤子,而後便可重整旗鼓,專心致志的討伐河西。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怎麼想,西海好似也非朝廷的敵手,是以李始良才會臉色大變。

但李承志卻不是特別擔心。

莫看元恪在世之時,元魏國力強橫一時。但那只是表相。

其實如水面之下暗流涌動,胡漢之間的民族矛盾、世族與平民之間的階級矛盾、皇帝與地方門閥之間的中央集權矛盾等等,都早已到了火熱化的程度。

只是因元恪的手腕高超,應用頻煩對南梁發動戰爭,以此來轉移各階級注意力,所以才沒有烘發。

但矛盾並沒有就此消失,反而如越積越高的炸藥堆,但凡見到點火星子,就會將所有人炸的尸骨無存。

元恪對此心知肚明,是以才那般急迫。

而元恪一死,就如病入膏肓之人被挑開了濃瘡。元懷、于忠、元麗、高肇等相繼造反,則如濃瘡血流不止。

特別是高肇這一反,幾乎捅了元魏最為致命的一刀。對原本的六鎮之亂波及更廣,危害更重。

其余不論,若按照歷史軌跡,六鎮之亂之前,至少沒有元懷、元雍、于忠、元麗等人反叛,更沒有吐谷渾、南梁舉十萬大軍來犯,更沒有柔然遠征數千里,將六鎮與北地五州耗的油盡燈枯。

便是這數年來連番大戰和叛亂不止,已然將元恪朝的積累揮霍了個七七八八。如今高肇又降的這般干脆,試問朝廷如何安置、拿什麼安置北地五州與六鎮的叛軍、罪民?

若是安置稍嫌不力,九成九會如原來的歷史軌跡一樣,降軍與流民反了又反,降了又降,最終舉國烽煙,遍地反賊,硬生生將元魏拖死。

而朝廷想要免除後患,就要下大力氣整治安頓,更要舍得花錢。

偏偏朝延正處于青黃不濟、後續無力之時,如果集中力量征討李承志,就無法妥善處置五州六鎮。

而若是安置了五州六鎮,至少也需兩到三年,朝廷方能有一戰之力。而到那時,李承志怕日已成龐然大物……

莫說朝廷了,連李承志都替高英為難。

但並非沒辦法破局︰比如像原本歷史上的六鎮之亂,向胡族或南朝借兵……

李承志心中微微一沉,沉聲道︰「李聰,予各部主事傳令,明日先不忙著飲宴,予辰時正聚與議事堂,先行商討備軍之事……李孝先……」

「僕在!」

「我即刻手書數封,派加急快馬送予居延湖之李永壽、比干城之李豐、李時,大磧之李亮、張信之……令此五人見信後即刻回復予我……」

備軍即備戰,傳令與李亮、李豐等人,怕是要收縮兵力于鎮夷休整,至多至開春回暖,怕是就要出征?

李始良與達奚不約而同的皺緊了眉頭。

「朝廷再急,怕是也不敢如此草率就出兵,至少也該將五州六鎮之叛軍流民安置妥當,是以何必著急?」

達奚狐疑道,「再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以逸待勞方為上策,何必勞師動眾,揮軍遠征?」

李承志稍一猶豫,索性說了實話︰「我所慮者,非朝廷也,而是外族……如今朝廷已如病入膏肓之人,所謂病急亂投醫,難保不會行驅虎吞狼之計……」

病急亂投醫……驅虎吞狼?

朝廷為平李承志,難道還會向外族借兵?

達奚頭皮都麻了︰看似是喪權辱國,辱沒祖宗的行徑。但轉念再想,都要快沒命了,哪還顧得了這藥是不是有腥味,更有可能帶著點毒?

是以還真有可能做的出來。

李承志稍一沉吟,又低聲道︰「元澄即稱元宵便會啟程,那至少會提前半月遣使大張旗鼓的詔告沿途之地州,以示朝廷深明大義,寬宏大量……

而到時我若不應,便算是坐實了亂臣賊子之名……而這只是其次……」

稍一頓,李承志又道,「稍後我會予信中知會皇甫,令他多加留意。除此外,孝先也需多派細作,沿途盯防……切記,無論如何也要探知元澄為使是真是假,是否真敢來我西海,但絕不能讓使團察知我西海已然起疑……」

「這有何是真是假?」

達奚不解道,「便是主使不為元澄,也定然是身舉高位、舉足輕重之人。且為示誠意,定會言出必行,將懷德公一並送來,是以是否為元澄為使有何干系?」

「怎可能沒干系?為撫高肇,元澄都敢孤身入統萬城,更不怕高肇出而反而,將他斬了祭旗。那為何不敢來西海,難不成是看不起我李某?」

李承志沉聲嘆道,「若他不來,你猜他會去哪里?雖然如今只是我想當然之言,不得不防……」

李始良只覺毛骨悚然︰「即如此,就應即刻求教予奚尚書,只要探知元澄是否西來,到時是否真來了我西海,便能洞悉了然……」

李始良的話都還未說完,達奚的臉色就止不住的一變。李承志自然知道他為何如此,溫聲笑道︰「能提前知會予我,奚尚書已然是冒了天大的風險。如今兩軍即將對壘,豈能再讓奚尚書行險?」

他稍一頓,又叮囑著達奚,「各為其主,各謀其……,想必你隨外舅來西海之前,尚書也定然與你說過類似的話。是以莫要多事,更莫要擔心︰若真到兵戎相見,我定不會讓你為難……」

達奚心中一暖,往下一揖︰「奚某謝過國公!」

「疾行百里,將軍定然是饑腸轆轆,我已令李聰備了些酒食,有勞伯父坐陪……待我寫罷書信,稍後就到……」

二人應著,李始良又勸道︰「這已然半日,你連長子是何模樣竟都未見?奚將軍又非外人,豈會見外,是以你先是入內見一眼的好……」

「啊?」

達奚又懵又喜,「我竟不知?」

「才令李聰予各部、各府投帖,你就來了,正好省得再跑一趟……」

李承志笑吟吟的起了身,拍了拍達奚的肩膀,「待明日議罷,你我定然要好好的醉上一場……」

「哈哈,一定……」

二人連袂而去,李承志便伏案疾書。但他寫的並非密信,而是平鋪直敘,似如敘舊一般。

待寫就之後,李承志又細細看了一遍,確定未露破綻,才折好裝進了皮封︰「孝先,將承學喚來,而後你派一隊好手予他,護他至比干城,而後再潛至薄骨律,將此信親自呈予世叔……

奚康生自是不敢回應。但如今世叔(李韶)也為四路討逆副帥之一。為多些把握,元澄也定然會令世叔游說父親,勸我歸降,是以必然會與世叔相見……

雖說事關重大,便是朝廷真予向外族求兵,元澄也不敢提前透露半絲風聲,但有心算無心,世叔多少應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再退一步,便是看不出,以隴西李氏雄居關中,世叔定然能夠查到元澄是否出關,是否過河,是否來了我西海,而是暗渡陳倉,去了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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