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一章 禍不單行

去年仲夏,高英便與元澄謀劃向胡族借兵。當時雖未定議,但二人未雨綢繆,予那時便籌備糧草、帛麻、軍甲。

時因北地、六鎮相繼大亂,收稅已如痴人說夢。且要遣大軍平叛,光是令就近的河東數州供給大軍所需,都是勉力而為。

而山東、兩淮要供給征南大軍,自然是靠不上了,是以也就只能指望關中與河東兩地。

而這兵一借就是數十萬之後,除了籌資,還有行軍、征戰之時的耗費,所需何其之廣。朝廷無奈,只能寅支卯糧,是以去年于河東、關中兩地征收夏糧之際,將當年的秋稅就一同收過了。

但之後粗略一算,還差著好大一截,故而至秋收之時,朝廷更是得寸進尺,半是強迫,半是誘逼,將關中與河東兩地的第二年整年的賦稅也早早就征了去。

而這些錢糧,全被朝廷用做向柔然、吐谷渾借兵的籌碼,所以待安置六鎮、北地五州時,朝廷又沒糧了。

怎麼辦?

總要想辦法維持,也只能近似刮脂剔膏、竭澤而漁一般,或是強借、或是強征。

說實話,要不是奚康生的十五萬大軍已移駐關中,北地與六鎮的二十萬降軍也已整編,就陳于夏州,怕是關中與河東早已烽煙不斷,反旗遍地了。

如此,關中、河東的士族與百姓已是悲聲載道,怨氣沖天,卻不想雪上加霜,只是數日,南路三十萬大軍就一敗涂地。

吐谷渾的糧草已被燒了個干淨。而如鄯善鎮,連主帥崔延伯都只能倉惶而逃,事後收攏的潰兵堪堪才三萬,可見敗相之淒涼。所以用猜,也知糧草皆落入西海大軍之手。

擺爛是不可能擺爛的,日子總歸要過,這仗還得咬著牙打下去,也不可能讓數十萬兵馬啃土,所以這糧,還得繼續征。

但是個人都知,關中與河東已被逼到了爆發的邊緣,但凡來點火星子就會炸。思來想去,也就只能將主意打到如今職爵最高,已隱為關中領袖的李韶頭上了。

但關鍵的是元澄之前以為勝券在握,做事有些不留余地,將李韶得罪的有些狠,所以想要說動李韶為朝廷分憂,怕是難如登山。

邢巒出身河間邢氏,本就與河東士族親近。再加朝延識人不明,致使河北被高肇禍亂的一塌糊涂,是以早就滿月復牢騷。此時再見朝廷之苛政更猛于虎,更如兔死狐悲,自然而然的同情起了李韶。

故爾他就如老僧入定,雙眼只盯著案幾,眼珠都不斜一下。

楊舒與李韶除非腦子吃腫了才會開口,且元欽又未明言,二人自然樂得裝聾做啞。

元懌是面皮薄,元澄即當婊子又立牌妨的行徑委實讓他不齒。雖知與元魏天下相比,臉皮屁都不是,但一時情急,根本想不出如何才能說動李韶……

是以一個個都仿佛被施了定身術,堂內鴉雀無聲,連呼吸的動靜都弱了許多。

元欽之前還是滿臉堆笑,期望李韶與楊舒能主動請纓。但見這二人連眼皮都不抬一下,臉色便漸漸的僵硬了起來。

為何與任城王說的不一樣?

說好的「李韶定會迫不及待,楊舒定會當仁不讓」呢?

莫不是在以退為進?

心中思忖,元欽干笑一聲,努力打破著尷尬︰「來此之前,殿下百般交待,令我予姑臧侯、楊長史致以歉意︰以往種種,兼是時勢所逼,陰差陽錯。還望二位能不計前嫌,同舟共濟,解朝廷之憂……」

楊舒半信半疑的瞅了一眼元欽,又看了看李韶。

李韶依舊波瀾不驚︰「若有詔令,李某自然遵從,以是先等大將軍之令吧……」

也就那城府夠深,不然絕對能笑出來了︰元澄何等人物,先帝元恪壓了他十年都未讓他低頭,竟會向自己道歉?

這分明就是元欽自做主張,而只是通過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讓李韶看出了虛實。

已到了如此火燒眉毛的時候,元澄這奸賊竟都不忘陰謀算計?

如今之關中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稍有些風吹草動,就能逞星火燎原之勢。元澄既然早就懷疑自己與李承志暗中勾結,不清不楚,是以怎敢在此關鍵時刻再遣自己入關?

怕是自己稍稍露出些欣然之意,就有可能枷鎖加身。

這個當,是萬萬不能上的……

也是巧,李韶的話音落下並無多久,就有軍將來報。說是李憲到了。

眾人肅聲起身,齊齊的迎了出去。

如今李憲雖暫代中書丞,但既非輔臣,也非衙將,自是當不起如此禮遇。眾人之所以如此,是料定李憲此行定然是領大將軍元遙之命,來此傳令了。

幾句寒喧,眾人將李憲迎進堂中。李憲也未含糊,更不敢托大,當即就將一封手令遞給了元懌。

元懌先拆開了第一封,略掃幾眼,臉上便浮出幾絲古怪之色︰「大將軍有令︰令邢都督即日率軍北上,與他予河渠司會師。又令姑臧候隨軍……」

元欽悚然一驚︰「為何要邢都督北上河渠司,而不是南下馳援金城?」

元懌搖了搖頭︰「信中並未提及……」

眾人「唰」的一下,齊齊將目光定在李憲的臉上。

方才只知道是急行了數百里,是以風塵僕僕。此時才知,李憲臉上很是干淨,但臉色臘黃,近如土色,好似大病了一場。

「怕途中被敵方細作所趁,故而大將軍並未在信中言明︰兩日之前,也就是下官至河渠司的第二日,大磧傳來急報︰柔然退兵了……」

元懌驚的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為何?」

李憲揉著鬢間,緩了好一陣才道︰「應是半月前,柔然前軍方至大磧,中軍將將駐營于浚稽山,與西海隔山對峙之時,突有大軍翻過涿邪山,突襲柔然後軍。

中軍不得不救,只好揮師向西。而恰至此時,又有西海大軍翻越浚稽山,猝然就攻柔然中軍大營。如此月復背受敵,柔然苦戰五日,最終不敵,撤往漠北。」

說到一半,李憲身子一抖,好似極為恐懼,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靈︰

「據為柔然大軍引路之軍將稱︰出現在涿邪山的西海大軍,應是來自敦煌。不但來的極快,且攻勢極為凶猛,數萬精騎不到一日便兵潰如山。听說死傷雖不多,但數十萬充為大軍口糧的牛羊,並準備運往汗庭的數千車糧草、帛麻盡數被西海繳獲……

得此急訊,中軍不得不救,只能即刻回師。柔然統帥雖早就知道居延湖北、浚稽山南陳有西海大軍。但有斥候曾靠近窺營,稱至多不過兩萬之數。是以柔然統帥起了輕敵之心,並未在意。

而就是這兩萬西海之兵突出居延湖,悍然攻向近有十萬之巨的柔然大營。柔然統帥只以為西海以卵擊石,卻不想對方才是石頭,自家才是雞子︰但听炮響,無論胡兵還是戰馬無不一驚。但凡近敵陣者,十騎九墜,十兵九傷。

而最令柔然驚恐的是︰那炮還不知在何處,但听炸響,就有以鐵鏈相連的鐵丸從天而降,落到大陣中心。其後就如巨鐮橫掃,瞬間將十數騎被攔腰斬斷……

若如此也就罷了,只多退兵便是。但西海得勢不饒人,步步進逼,大軍化整為零,每一軍便立一陣,而後悍不畏死的向柔然中軍進攻。柔然中軍雖皆是精騎,但近有十萬,且有隨軍之牛羊,輜重,自是不舍得隨意丟度,故而只能列成騎陣,且戰且退。

但蠕民愚昧,一听炮響就以為是天雷。且凡火器利之又利,但凡觸之死相殘之又殘,難免會使蠕民心生畏懼,且恐惶日益俱增。如此這般,只挺了三日,竟就有部落不听軍令,予夜里率部北逃……

那柔然統帥自知大勢已去,若是再不下撤軍之令,不戰自逃者只會越來越來,愈演愈烈。是以予第四日就帶著余兵與牛羊,糧草循入漠此了……

好在那柔然統帥並未遷怒,也未趕盡殺絕,只將帶路的軍將驅逐了事。軍將不敢怠慢,晝夜兼程,急予大將軍秉報,但依舊在路上費了五六日,予兩日前才到……

得訊後,大將軍立機立判,斷定既南北兩路均已兵敗,西海必盡遣主力,乘勝追擊。目標無非就是陳兵于河渠司的大將軍。是以大將軍急令三軍後撤,先退入邊牆之內,而後又令我來此傳訊,令邢都督即刻率軍北上。

並令任城王。崔縣子棄守金城,率殘部退回隴山,駐守蕭關、武都鎮,絕不能使西海進犯關中……」

幾個人听的頭都好似要炸了,只覺腦中嗡嗡作響,眼前更是隱冒精光。

南路大敗也就罷了,竟連北路的二十萬柔然大軍也被李承志摧枯拉朽一般,攆回了漠北?

而且不管是哪一路,都勝的是快之又快,簡直顛覆了這些人的認知。

遍觀史書,凡兵力上十萬,九成九為曠世大戰。便是打不上三年兩載,至少也需一年往上才能分出個勝負。而換做李承志,莫說「年」,竟連「月」,甚至是「旬」都用不到?

從來未听說過,兩方兵力合數十萬的大戰,就能在數日內就能分勝負,見生死?

而驚詫只是其次,最令元懌等人難以接受的是,大敗似是已成定局?

若論戰兵,崔延伯與吐谷渾兵合一處近有二十萬,柔然稍少一些,便是無二十萬,十萬往上該是有的。但若論戰力,反倒是兵少一些的柔然更強。

然而這兩方都已一敗涂地,獨剩十五萬新近整編,士氣戰意低之又低的降軍的元遙,又如何抵擋得住士氣如宏,銳意不可披敵的李承志?

唯今之計,也就只能斷尾求生,苟延殘喘。是以元遙才會急撤大軍至大河以東,又令元澄與崔延伯率殘部撤回隴山。但是想依大河與隴山之天險,搶得一絲喘息之機。

然後就算能順一兩口氣,又能維持多久?

元謠能守得住大河,卻守不住六鎮。李承志只需攜大勝之勢進犯六鎮,只剩一伙老弱病殘可征的奚康生並不比紙糊的強多少。

而後李承志就可由北向北,入晉地,進河北,犯山東、關東。

而早已捉襟見肘,入不敷出的朝廷又該如何應對?

「真是禍不單行啊……」

想到這里,元懌只覺眼前一黑,悲呼一聲,竟軟軟的癱了下去?

元欽一聲驚呼,將他摟在懷里,照著人就是一頓猛掐。元懌一個激靈,待睜開眼皮,已是淚流滿面。

喉嚨一鼓一鼓,兩唇更是哆哆嗦嗦,想說什麼,卻又似難以啟齒。

其實凡堂中之人無不心知肚明,元懌欲言又止,只是不敢將「大勢已去」這四個字吐出口。

眾人面面相覷,對視幾眼,卻不知如何勸慰。最終還是李憲膝行一步,黯然嘆道︰「殿下何必心憂至此,若連殿下都已灰心喪氣,那予我等、予士卒而言,豈不更是萬念俱灰,不知所措?

大將軍也是料定此節,是以才言簡意賅,只予信中言及調兵之令,各種緣由卻令我口述。就是怕動搖軍心,一發而不可收拾……

將軍也知此訊必使諸位駭然變色,方寸大亂,是以著重叮囑予我,向諸位言明︰如今我等遠不至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之時……崔縣子雖然大敗,但死傷多為民壯,如今七萬余殘部中至少有四萬余中軍。而邢都督與大將軍之兵力更是毫發未損,兵力依舊有二十萬之眾,是以仍有一戰之力。且有大河與隴山兩道天險,只城守好關中與六鎮,再徐徐圖之也不遲……」

徐徐圖之?

也要李承志給你這個機會和時間才行。

世人皆知,李承志錙銖必究,睚眥必報,豈會錯過痛打落水狗的機會?

再者就算如元遙所言可徐徐圖之,又該如何圖?

朝廷本就如行將就木之人,而強征殿斂,不惜代價向胡族借兵的行徑,就似命懸一線之際,不得不用虎狼之藥吊命。如今倒好,不但未起效,反倒將最後一絲元氣也耗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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