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三章 箭樓塌了

便是走馬觀花,費時也不算少。待一行十數騎出了山北的倉場,已是酉時(下午五點)左右。

日頭雖已偏西,但依舊烈如火輪,烤的大地焦燙如火。便是有風吹來,也如揭開了蒸鍋,只覺又熱又悶。

岸邊的柳樹被曬焉了一般,樹條軟耷耷的落在地上,隨風擺動。偶遇一只大胖狗,有力無力的趴在樹下,伸著舌頭,氣喘的跟風箱一樣。

見到生人,莫說是吠,竟連眼皮都懶的抬一下。

又行了足有半個時辰,從河道穿過合黎山,至山南校場之時,才覺的好受了一些。

一是天色漸晚,熱意漸去。二則是校場靠河,左近又栽滿了楊柳,已有成林之勢,故而漸行漸涼,漸覺舒爽。

李承志帶劉芳等人去的是北營,也就是炮營駐地。

如今各軍外征,兩衛炮兵也盡數分拆,遣至各部。唯獨李彰這個衛將卻留在了西海。

左右無事,李承志便令他整備新軍,著重操訓炮卒。

雖然只練了不過月余,但勝在李彰身體力行,言傳身教,事無巨細,是以兵卒上手極快,如今已頗有模樣。

之前便令李孝先交待後,等李承志入營時,李彰早已準備妥當。

天色漸晚,距入夜也就一個時辰,且一旦太陽落山,視力就要打個折扣。是以方一入營,李承志便將劉芳等人帶至北山。

這里既是炮營的試炮之地,也是各營的練兵之所。幾乎每隔半旬,都有各衛遣來一營新兵,而後混編為一衛,來此操練攻城。

既為操練之所,自然無需真修一座城,只是一面單牆。不過高有五丈左右,且里外皆為紅磚包砌。

行至城下,元淵抬眼一瞅,不由的「咦」了一聲︰「只是短短的兩里城牆,為何有新有舊?」

倒是好眼力?

李承志暗暗的贊了一聲,又回道︰「每過五日,各衛就會遣一營新軍來此,六衛便是六營,而後再混編為兩衛,在此操訓。

既為實訓,必要登城,故爾每戰前,必由炮營以炮轟之,直至城破,才會再分敵我,一攻一守……待罷後,才會喚來後營修繕,故而城牆有新有舊……」

楊舒好奇的問道︰「既要攻城,定是要登城,想來難免死傷?」

「只需十幾炮,城頭就能轟塌大半,所余不過六七尺,便是失足落城,也不至于摔死。大都只是擦傷些皮肉,偶爾會有摔斷筋骨的……

而真有傷的重的,自然皆以軍功論賞,是以兵卒少有畏難之輩,反倒個個奮勇爭先……」

李承志悠然嘆道,「孫子言︰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若驕子,不可用也……所謂慈不掌兵。便是此理。故爾訓時多流汗,戰時才能少流血……」

縱然早有預料,更是已被震驚到了麻木的程度,元淵依舊禁不住的瞳孔猛縮,心頭微顫。

便是朝廷的中軍,至多也就是三日一訓(集合訓話),十日一練(隊列),一月一操(類似小規模演習)。且操演之時,至多也就是練一練變陣,換陣,頂到天也就是令騎營予校場之中演一演騎射。

李承志倒好,日夜訓練不綴也就罷了,五日一操也能說的過去。但予操演之時,練的竟是攻城與守城?

這已然與實戰無異……

「竟將火炮用于操演之時?」

就連楊舒都止不住的替李承志肉痛,「你西海的火器竟富裕到了這般地步?」

李承志微微一笑︰「不敢說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如開春之時,大敗柔然與吐谷渾那般的陣戰,再應付個十多次絕無問題……」

數十萬之眾的大戰,再應付十多次?

見他風輕雲淡,波瀾不驚,劉芳只以為他說的是實話,臉色不由的發白。

卻不知,李承志越是撒謊的時候,越是鎮定。

兵也罷,糧也罷,尚有一絲轉圜的余地,就只有火藥,真已到了山窮水盡,無以為繼之時。不然為何正是勢如破竹之時,李承志卻要就坡下驢,暫時休兵?

莫說數十萬的大戰,不論崔延伯、邢巒,或元遙這三人中的哪一個敢破釜沉舟,玉石俱焚,李承志就的坐臘。

要麼退兵,要麼真刀真槍,拿人命去填。

用李承志自己的話說,如今的西海已是外強中干,如紙老虎一般,一吹就倒……

說話間,李承志已下了馬,帶幾人登上了城牆。這是避免被劉芳以為他做假,讓幾人看看這城高不高,堅不堅。

登上城牆,幾人才知城厚兩丈有余,城道之寬可供兩車並駕齊馭。

里外皆用磚石包砌,若論堅固,與洛京外城相比也不逞多讓。

再一細看,仿佛貧農的寒衣,到處都是補丁,許多處都好似被火薰燒過。

眼見日頭偏西,已近山巔,李承志便只帶眾人人草草一觀,便回了陣前。

李彰早已令兵卒掀了炮衣,十蹲大炮立于陣前,被擦的 亮,映于夕陽之下,反射著懾人的寒光。

專物此物而來,自然要看個究竟。劉芳即刻下馬,三兩步奔至炮身之前,細細的瞅了起來。

只一眼,他便知此物乃精鐵所鑄,只是一蹲,便足有三四百斤。

但前後皆配有炮架,並裝有鐵輪,是以挪轉之時極為靈活。

元淵試了試,發現只憑他一個人的力氣,竟然就能拉的動?

西海不缺馬匹,是以長途行軍不足為慮,無非就是多制些大車,多召些牲畜。

關鍵的是,竟憑人力竟都可以挪動?

豈不是說,若逢開戰之際,想將此物挪到多近,就能多近,就是頂著城牆打,也絕無問題?

正驚疑間,又听身側「咯咯吱吱」的一陣怪響,元淵側目望去,卻見楊舒正搖著一柄如同轉輪一般的物事。

隨其轉動,那炮身竟漸漸抬高,斜指向天。直到再轉不動,楊舒又喚了個方向,只見炮身又落了下來。

等降無可降,楊舒才停下手,指著轉輪下刻有數字的標尺,喘著氣問道︰「此物有何用?」

「度量之器而已,就如匠人所用的墨尺,倉吏所用的糧斗,商販所用的桿秤……」

李承志指了指大炮,又往遠處的城牆一指,「就如此時,若擊那兩里之外的假城,炮頭距地幾何,若再近些或是遠些,炮頭又該高一些或是矮一些,皆以此物衡量……」

楊舒雙眼一突︰「如此一來,便等于有了定數,豈不是來個稚子與婦人,只需照貓畫虎,也能操持此物攻敵?」

李承志稍一猶豫,又點了點頭︰「雖無這般輕松,但也算不得難。」

與其它兵種而言,炮兵最大的特點,就是不需近戰殺敵,安全系數不知高了多少籌。

且又經過多次改良,凡虎蹲炮(重三十斤)以上皆裝有可轉向的炮架,西海牲畜車駕又多,炮卒並不需專挑身強力壯之輩。

而無論填裝、調向、調角等皆有定例,也不復雜,幾乎全程傻瓜式操作,是以只需將後軍稍加訓練,就能拉來當炮兵。

所以對李承志而言,在西海所有軍種中,炮兵反而是最容易操訓,最容易上手,作戰最輕松,最安全的兵種。

當然,這只是對普通士卒而言。而凡伍長以上,卻無一不是精挑細選,千訓萬練。

回了一句,李承志又笑道,「延容公若是有意,這第一炮便由你來點火可好?」

楊舒眉開眼笑︰「自是求之不得!」

待他應下,李承志又轉過頭,朝劉芳笑道︰「寺卿可隨意指上一處,試試威效!」

劉芳早就急不可耐,接過李聰遞來的千里鏡,搜尋一陣,又朝城牆左端的箭樓一指︰「便是那里了!」

李承志從善如流,朝李彰點了點頭。

見足近七尺高,恍如鐵塔般的大漢搖起了轉身,調轉著炮身,幾人的目光自然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裝炮的過程其實極為簡單︰先是將定裝紙包塞入炮管,再用一根前端連著木塞,又裹著軟布的長桿頂實,然後再裝入鐵彈。

引線的尾部連著木刺,可將藥包直接刺破,再一點火便可。

只見李彰有條不紊,整個過程也就二十息,而後便吹燃火折,點著了煤爐。

稍一頓,他又將火折子遞給了楊舒︰「怕有火星濺出,引爆車中火藥,是以我等平時皆不用火把,只是將鐵 燒紅來引火。延容公若是不願等,可用此物引火……」

楊舒接過火折,心念微動,又往身後的大車一指︰「若是在那車中放把火,又會如何?」

李彰頓時一噎,竟翻了個白眼,瞪著楊舒。

無論是戰時,還是訓練,更或是操演之時,李彰最怕的,就是手下人心不在焉,吊二啷當,從而引起大禍。

又不是沒發生過?

以往之時,因炮卒操作失誤而炸膛,更或是引燃藥箱的情況時有發生,所以李彰日漸威重,馭下更是極嚴。

如藥箱須距火炮三丈之外,搬藥的炮卒絕不可帶引火之物,裝藥、填彈,甚至清膛之時絕不可直對炮口等等,全都是用血積累出的經驗。

見他臉黑的鍋底一般,李承志頓時失笑,不由罵道︰「你個莽貨,延容公只是無心之語,又非真要予車中點火,你何需惱怒?」

說著他又向楊舒解釋道︰「若真引燃那車,三丈之內定然寸草不生……」

楊舒不由一驚,只覺毛骨悚然︰此物竟是把雙刃劍,不只能傷敵,亦能傷己?

心中驚念一閃而逝,他又定了定神,將火折吹旺︰「可是能點那引線了?」

「自無不可!」

李承志回了一句,又提醒道,「待那引線燃起,還請容延容捂住雙耳,以免失聰!」

早就听過西海火器聲如驚雷的傳言,楊舒從善如流︰「我自是省得!」

而後他便點燃引線,又退到李承志身旁。

火炮沉重,且架輪輪下皆釘有穩固炮身的長釘,炮尾亦壓有沙包,再者炮為鋼鑄,倒是不用擔心炸膛會傷人。

只是怕揚塵太大,李承志才提醒幾人退後了一些。

只听「嗤嗤」有聲,眼見那引線越燃越短,最後火星沒入線眼,而後便听「咚」的一聲巨響。

便是早有準備,劉芳依覺耳中發麻。忽又覺腳下一晃,似是山搖地動,劉芳心中一驚,下意識的就往後兩步。

若非元淵眼尖,他險些就坐在了地上。

劉芳顧不得狼狽,連忙端起千里鏡,朝那箭樓看去。

每日皆在些地操訓,日積月累,少些也有上千次了,李彰閉著眼楮都能打中,焉有失手之理?

所以看到東端的箭樓上冒起了一朵煙塵,劉芳雖覺驚奇,但尚在情在情理之中。

而只是眨眼間,煙塵便被風吹散。等看到那箭樓半牆霍然破了一個大洞,劉芳心中一顫。

正自驚疑不定,又听李承志下令道︰「無需請命,將那箭樓轟塌即可……」

而後他又邀著劉芳幾人︰「方才只開了一炮,是以煙塵並不多,待稍後十炮齊發,此處定然煙塵漫天。故爾還請諸位登樓,也好看的仔細些……」

幾人自是無可無不可,隨李承志登上炮陣之後的望樓。

待幾人入樓,李彰才開始下令。只听他喝炮高幾何,左移幾刻,只是寥寥三兩句,十什炮卒便動了起來。

此時,劉芳等人才算是一窺全貌︰每什人一蹲炮,六人負責搬挪炮架,穩固炮身,另四人一人調角調高,一人搬藥,一個填藥,一個填彈,最後由負責調角的什長點火。

這一次是十炮齊發,自然聲響更大。也不用李承志提醒,幾人早早就捂上了耳朵。

火藥是定裝,包裝引線都是一般長短,是以十蹲炮幾乎是同一時間開炮。

幾人只覺腳下一陣猛晃,然後便見遠處的城牆上煙塵滾滾。

不待煙塵散盡,李彰又一聲令下,炮卒又開始了填裝。

這次要清洗炮膛,所以時間稍久一些。大概半字(三分鐘),又听一陣齊鳴。

見李彰不再下令,而是拿著千里鏡觀望,幾人才反應過來︰那箭樓……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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