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
其實人的本性更像是水,從來都是在不斷改變的。
從一種形狀變成另一種形狀,從一種狀態變成另一種狀態,加一把泥會變渾濁,加一滴血會變成一片赤紅,而只要有耐心,慢慢等待,它也能夠再次沉澱下來。
不過有的人一下變得太過渾濁,或是慢慢的一直在變得渾濁,而他也沒有得到過‘沉澱’的機會,所以這杯水就慢慢壞了。
在一片不見天日的古樹森林之中,走獸如潮,不時還能看見一株參天古樹開口成言、滿地亂跑。
一個滿身血污的綠衣女子肩上背著一個老嫗在林中奔行不停,迅若猛獸。
「眉…眉山…你听我說…噗…」
老嫗話還沒說完就一口鮮血噴出。
女子心急如焚,這片林中空無人跡,根本不知要逃向何處,背上的師叔再得不到救治恐怕就有性命之危,而且更棘手的麻煩還在後面。
果然,怕什麼來什麼,一個頭頸細長的中年男子又在後面追了上來。
「美人兒,你別跑啊!我又不會吃了你!」
老嫗繼續說道︰
「眉山,你听我說,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跑不了。
「你把我放下來,我來攔住他……」
老嫗話沒說完,女子終于忍不住心里的害怕哭了出來,一聲哭腔里仍舊堅定地說道︰
「師叔,我一定會帶你回去的。」
老嫗兩聲輕笑,一口血又噴涌而出,提起一口氣,滿臉安慰地說道︰
「傻孩子,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你的確比我那三個不成器的小妮子強多了。
「也只有你才能夠擔得起宗門一門之榮辱。
「孩子你記著,雖然這個世道瞧不起咱們女人,但是我們從來也不低人一等,天底下哪個男人又不是女人生的!
「妖神摶土造人,人人敬仰!
「你千萬不可妄自菲薄,有朝一日你也一定能夠扶搖直上。」
年輕女子和老嫗正是蘇眉山和其師叔武金輪,而在後面一路尾隨的男子正是那個和蘇眉山搶著買趙牧靈糖果串兒之人,姓楊名駝。
由于武金輪被千道梅一拳打落,身受重傷,當時蘇眉山是留下的四人師姐妹之中境界最高之人,所以自然而然就是蘇眉山去尋找武金輪。
等到蘇眉山在一片破損的山坑中找到武金輪的時候,那金光大陣就將眾人送了出來,因而並沒有和其余三個女子在一起。
但是天公作難,沒想到被傳送出來之後,這個和蘇眉山起了過節的楊駝居然離蘇眉山兩人不遠,很快就被他發現了。
而素有荒婬和拐賣凡人生靈之實的男子一見到兩人自然喜不自勝,不肯放過,但是又覺得一棒打死太過無趣,于是就追了一路,想要好好地享受一番逐獵的樂趣。
何況那蘇眉山乃是凌邛觀下一任繼承人,長得又標志,如今在這不知何處何名的一片野林之中,無論做什麼都是人不知鬼不覺,楊駝賊心大起。
在追逐的過程中,武金輪強撐連番重傷,與楊駝已經交手兩次,可是兩次都沒能佔到便宜,反而傷得更重。
倒不是境界不敵,而是受傷太重,後繼無力!
此刻,武金輪心里有一些後悔。
如果當初听了四個孩子的話,不去和那千道梅一戰,現在怎麼會讓區區楊駝逼到這副境地,不知道那三個黃衣兒現在怎麼樣了。
武金輪揚起頭,從蘇眉山背上掙月兌而出,掌心一朵蓮花凝聚,一掌擊在蘇眉山背上。
蘇眉山口中烏血飛揚,身體宛如一只風中紙鳶乘風而上,從那茂密古林中遠遠飛了出去,昏死之前最後之听見武金輪響徹林中的聲音說道︰
「好孩子,我那三個黃衣兒就拜托你了。
「告訴掌門師姐,殺我之人是錦洲楊駝!」
……
面對生死榮辱,有的人寧死不屈,而有的人則毫無廉恥,委曲求全。
同樣是一場逃亡,在臨海的一片山崖之下,同樣是師徒二人,而兩人不幸已經被人追上,走投無路。
沒想到才剛剛月兌身虎口,又被豺狼盯上,而這個豺狼不久前還是自己的盟友。
「哈哈哈…沒想到我石宗今日會命絕于此。
「許放老賊,你殺我可以,但請你饒了這孩子,畢竟他也是你看著長大的。」
石宗喉頭一個大洞流血不止,聲音嘶啞,滿臉絕望,倒在身旁一個少年的懷里,而少年正是老人的徒弟石崇。
石宗是人間南部三洲之人,修道數百年都是獨身一人、孑然一身,十幾年前才遇到了這個見之心喜的徒兒,那個時候他還在襁褓之中。
為他取名石崇,就是期望著他能夠在自己之上再起一座山!
這一次冒險前往那個地方正是為了給石崇尋找機緣,夯實大道之基。
因為石宗是散修出身,誤打誤撞才走上了修行一途,年輕的時候無人指點,靠著自己模索才勉強上道,底子打得稀爛,修道一生已經吃足了根基虛浮的虧,如今已經和大道漸行漸遠。
每個老人總是希望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所以石宗不想讓自己的徒兒也和自己有相同的遭遇,于是便和許放、孟落等幾個早年相識的好友結盟,這才有了小鎮一行。
由于眾人之中以許放境界最高、手段最多,所以便把把守退路、接應眾人的重責交給了他,而眾人出來之後就會把所得各自分他一部分。
只是沒有想到,那個已經散道的魔主居然會如此厲害,只是一拳就把所有人打趴下,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
更加沒想到魔主千道梅竟然還能一拳破碎天地,北山匆匆開啟大陣,未能按照原先的計劃撤離,一出來就和孟落師徒失散。
而更加倒霉的是不知道這個許放是怎麼找到自己的,才剛出來不久他就已經趕到,一見面就索要屬于他的那一份所得機緣,氣勢凌人。
石宗勢單力薄,見許放來勢洶洶,心中起疑。
可是也知道,即使是自己狀態不虧也絕對不是許放的對手,更不要說如今身受重傷,但是如果真的按他所說拿出的東西,只怕財帛動人心,自己師徒兩個就要死在當場了。
于是石宗就帶著石崇開始逃命,直到現在被他追上!
遠處一片礁石之上,一個青色衣衫的中年男子腳剛剛落地,言道︰
「好說,畢竟不是外人,只要你們把身上的東西交出來,別說是他,你也可以平安離去,如此咱們也可友情兩全!」
青衣男子正是許放,乃是少年許離的師傅,與石宗一樣,亦是散修,無門無派,但是卻在南荒洲有著‘南荒三杰’的諾大名頭,以狠辣無情著稱。
許放並未著急動手,而是雙眼一直看著海上浪濤陣陣,不知在想些什麼。
「哼…友情兩全,說得好听…
「誰不知道你連胞弟都能親手斬殺。
「我們這一點點友情對你來說又能算得了什麼?
「要殺就殺,我絕不會皺一下下眉頭,咱們師徒二人來世再來與你報仇!
「至于你想要的東西我絕不會給你留下一絲一毫。」
石宗已經打算,如果許放強行下手,那就自爆而亡。
而抱著石宗的石崇大哭道︰
「師傅,我不想死,我想活,你就把那朵蓮花交出來吧!」
石宗臉上既是無奈、更加心疼,看著少年說道︰
「師傅對不起你,是師傅沒用,如今…唉…
「崇兒,大丈夫死則死矣,為求直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可是石崇情緒卻更加激動,把石宗摔在地上,雙膝跪地連連後退,不住搖頭道︰
「不…我怕死…不不…我不要陪著你一起死。
「你把東西交給許世伯,他一定會放我們離開的。」
石崇轉身向許放不住磕頭道︰
「許世伯,我求求你…放我一馬,我不想死…
「我可以拜你為師…不不…為你當牛做馬…」
石宗躺在地上,心中一片淒涼,雖然有一些失望,但是更多的還是絕望。
不過瞬即石宗也就想通了,這樣也好,只要這個不成器的東西能活下來,也算是自己沒有白教養他一番。
石宗躺在地上,靜靜地等待著結果的來臨。
許放始終神情不變,只看潮起潮落,終于取出了一把厚重長刀,刀背極厚,刀刃極鈍。
而石崇一看見許放手中長刀就嚇得瑟瑟發抖,兩股癱軟無法動彈,只知嘴里念念不停道︰
「求求你…不要殺我…求求你…不要殺我…」
而此時有一個少年終于趕到,立在遠處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石崇一看見那個少年便重獲希望,渾身顫抖,從礁石上一路跪爬到那少年腳下,血流一地、雙膝見骨,雙手捧著少年的鞋哀求道︰
「許離,喔…不,許大哥,我不想死,讓你師傅不要殺我…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許離搖頭,看向礁石上那個男子。
「哼…你若是能把這把刀拔出來,我不殺你!」
許放一身冷哼,將手中厚重長刀拋于空中,寒光閃爍之後刀身已經全部插進海岸沙泥之中。
「好…好…」
石崇如獲大赦,連連答應,一路連滾帶爬跑到那刀柄前,以奮死向生之力提刀,沒想到僅僅只是一提,刀就已經握在手中。
許放又道︰
「今日刀下需得有一亡魂…」
遠處石宗閉眼長笑。
石崇握刀在手,求生之心使得戾氣大增,沒有絲毫猶豫,直向那個躺在地上、不僅對自己有養育之恩,更有教化之德的老人身上砍去。
可是片刻之後,卻是老人石宗懷中抱著一具無頭尸首仰天痛哭,憤怒道︰
「啊…崇兒…我的崇兒…
「許放,為何你要來多管閑事?
「他殺我就殺我,這是我們師徒的事,與你何干?
「有本事你連我一起殺了…
「啊…崇兒…」
當石崇握著那把鈍刀即將砍殺石宗的時候,那把刀卻突然張開血噴大口,將石崇一顆腦袋吞進月復中。
許放收回鈍刀,臨走之前對石宗言道︰
「不忠不義不孝之人,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