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過年關(一)

車房買了麼?

工作賺錢嗎?

找著對象沒?

就算是李長安,有本事上謁九天、下問九泉,逢年過節也逃不了七大姑八大姨這一通盤問。

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自個兒一沒車、二沒房、三沒存款、四沒對象。

斬妖除魔算工作嗎?

算個球!

妥妥一無業游民。

所以今年的「年關」還是難過。

恰好「古代世界」同樣春節將近,在哪兒過年不是過呢?這邊還多些清淨。于是干完一票任務後,李長安干脆滯留了下來,小黃書也難得善解人意沒有驅趕。

過年嘛,不能虧待了自個兒。

他便離開了深山老林,一路往繁華地帶走,到了一個叫柳城的地方,找著了當地最有名的酒樓。

剛登門,就被店小二攔住。

小二哥面帶營業式的笑容,眼楮卻在李長安身上打轉,透著一股子狐疑。

道士立即領會。

他剛剿殺了一窟倀鬼,又追著虎妖躥了大半個山頭,眼下灰頭土臉、衣衫襤褸,被認作是上門化緣也不奇怪。

當即要掏出自己的專屬通行證——網購的現代工藝大珍珠。

「您可是……李玄霄道長?!」

李長安動作一頓。

「小哥認得貧道?」

店小二頓作歡喜,一邊熱情招呼進門,一邊高呼著「貴客臨門」。

直接引到後院雅座。

不一會兒,掌櫃的一溜小跑親自過來作陪,安排點菜。

不是問想吃什麼?而是問有何忌口,除此,其他所有好酒好菜通通上桌,要不是李長安嚴詞拒絕,差點兒請來隔壁秦樓楚館的姐兒過來斟酒。

這一頓吃得道士迷迷糊糊,又受寵若驚,他是在斬妖除魔的工作上作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的成績,但也不值得人民群眾這麼大張旗鼓的熱情招待嘛。

他不是個讓人吃虧的主。

「掌櫃的,這一餐多少錢?我不能白吃你的。」

不料。

「道長勿憂,銀錢已經有人為您提前付過了。」

這時候,門外小二上來稟報。

「道長,來接您的馬車已經……欸?」

餐桌上空空如也,雅間窗戶大開,道人已然不見蹤影。

…………

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莫名受人恩惠,來的是好運麼?不,是麻煩!

李長安不怕麻煩,但也不喜歡麻煩。

所以他連夜穿行山林,輾轉200里,途中饑餓,也沒去城市酒樓,而是找了一處集市上「口碑」最好的面館。

剛要了一碗羊肉面。

青蔥浮在白玉湯上,香氣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連忙喝上一口熱湯,驅散了滿身寒氣,興沖沖提起筷子……

「您可是李玄霄道長?!」

李長安無奈放下碗筷,轉頭看到店家蒼老面孔上混著七分疑慮三分激動的神色,深深嘆了口氣。

「世上姓李的道士很多,道號玄霄的也不少,而叫李玄霄的想必也不止一人,但處處有人幫著付賬的李玄霄,天下大抵只有貧道一個。」

「咦!真是李玄霄!」

這話就像捅了馬蜂窩,道士詫異發現整個集市都為之沸騰。

各路小販爭相而來,把瓜果、糕點、熟食、零嘴通通往他桌上塞,就連賣雞鴨魚肉的也來摻和。旁邊,老店家笑呵呵一一收下,就著他家的鍋灶,把食材通通收拾出來。

不多時,道士跟前就擺了好幾桌吃食。周圍先到的商販們歡天喜地,後到的提著東西躍躍欲試,還有幾個小女圭女圭藏在大人身後,盯著滿目玲瑯的好吃的,留著哈利子。

道士終于啞然失笑,干脆招呼周圍人一起解決。

酒足飯飽後。

李長安一邊支了條長凳太陽,一邊問旁邊眼楮快笑得沒縫的店家。

「老丈,我飯也吃了,你錢也賺了。現在,我有一件事實在想不通,你可否為我解惑?」

「道長放心。」店家打起保票,「老漢知無不言。」

「我在柳城的時候,有人幫我付錢,我連夜走了200里到你這兒,仿佛專門在這里等我,還是有人給我付錢,我很好奇,究竟是何方神聖?」

「道長不知道?」

「我該知道什麼?」

「大伙兒都傳遍了,無論是咱這鄉集,還是您說的柳城,但凡附近的州郡人煙聚集地兒里有客棧酒樓餐館的,都有人拿著道長您的畫像付下定金,囑咐咱們務必拿最好的東西招待您,事後三倍結算,您就是咱們的財神爺啊!」

我看是散財童子才對。

只不過散的是別人的錢財。

得到了答案,李長安隱隱松了口氣。

看來不是被人監視跟蹤,也不是遭人卜算,而是不知哪路富豪砸下了金山銀山。

李長安有點兒好奇,對方究竟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

所以當馬車再度來臨時。

李長安沒有悄然離去。

…………

馬車駛達附近一座塢堡。

牆外高壁深塹,牆內亭台樓榭。听隨行的人說,塢堡主人是州郡有力豪族,祖上還出過幾個宰相。

李長安詢問,迎客的主人卻說,他們也不是正主,這座塢堡也只是給道士歇腳的地方。

且道士一來,主人便搬到了偏院,把主院騰給他。

各項招待同樣殷勤,而且決不催促,仿佛道士只要願意,就能把塢堡當做自個兒的,住到天荒地老。

所以道士只住了一天,緩解了身體疲憊,便再度上路。

這一次是坐船。

是一艘由樓船改裝而成的客船。

船上船工、廚子、樂師、僕役、婢女將近百人,但客人卻只有李長安一個。

大船沿河溯流而上。

每到關津,就有商販蜂擁而來送上當地名產,還有地方人物出面邀請同游。

李長安通通不搭理,只管守在靜室,整理法器符。

如此一路南下,終于上岸,換乘馬車抵達了目的地——琥城。

馬車剛進城門,李長安就從空氣中嗅到一股子熟悉的不安。

年關將近,市面上卻尤為蕭條,行人步履匆匆,面上都是驚弓之鳥的模樣。

少有老弱婦孺在外行走,偶爾能在窗後或門縫間撞見孩子好奇的眼楮,道士沒來得及展露笑容,便听著長輩呵斥的聲音以及隨後緊閉的門窗。

馬車一路行來。

李長安見到的多是一扇扇緊閉的大門,以及門上怒目而視的門神貼畫。

……

馬車抵達一處宅邸,引路之人說正主隨後便至。

其余乏善可陳,同樣的豪宅大院,同樣的僕役成群,同樣備下了好大一桌子酒菜。

李長安謝絕了僕役們的服侍,讓他們一起上桌吃飯,但都推月兌不敢,唯有那車夫是個大咧咧的模樣,一口答應。

于是,就讓僕役們把酒菜分了,只留下幾碟,道士與車夫同桌共飲。

車夫年紀不算大,極為健談,天南海北什麼都能扯上一通。

李長安說起這一次的奇怪遭遇,他悄聲問︰

「道長不擔心麼?」

「擔心什麼?」

「禮下于人必有所哇!」

「無妨。」道士抓起一只燒雞,撕成兩份兒,把雞頭和雞翹留給對面,「我也好奇,主人家砸下這金山銀山,是想在貧道身上听個什麼回響?」

車夫一點兒也不嫌棄,抓起燒雞邊啃邊問︰

「若是要道長去做那傷天害理之事呢?」

李長安嘿然一笑。

「這人要做壞事,多半是因欲念高熾。所謂‘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主人家若一意孤行,道士也只好幫他清靜清靜。」

車夫聞言一愣,忽而大笑搖頭,放下手里燒雞,連連用手撫著心口。

「幸好!幸好!」

「我雖遠不及清靜無為,但也不曾想要傷天害理。」

李長安沒露半點驚訝。

打一照面,他就知道這廝身份有古怪。

他面龐紅潤,皮膚細膩白皙,哪兒有半點車夫的樣子?

眼下他自個兒揭露了身份,卻沒有急著說話,反而先是告退。

過了一陣。

人再踏入房中,已然換了一身裝束。

頭戴黃巾,身著褐衣,腳踏雲履,布帶纏腰,手持浮塵,儼然一副道家高功的肅穆模樣。

「天師道於菟治祭酒同塵見過玄霄道友。」

這下李長安終于露出點詫異了。

當年張道陵創立天師教,在蜀地破山伐廟,設有二十四治劃分教區、統領教眾,頭領稱作治頭或者祭酒。

後來漸漸式微,漸漸有名無實。

李長安還是頭一遭見著一個活的道教祭酒。

「堂堂祭酒也作趕車的營生?」

對面同塵不以為意,還嘿嘿一笑,頓將那副肅穆模樣扒扯了下來。

又把浮塵往腰帶上一掛,撈起袖子上桌,抓起沒吃完的燒雞又是一通啃。

「我也是沒辦法,為了延請道兄你,我已經花光了能動用的每一個銅子,後來才發現,已經沒錢請車夫了。好在我入教前,也是祖傳的趕車手藝,干脆就自己來。」

李長安一個字兒都不信。

「正一是玄門魁首,得道真人不計其數,道友又貴為祭酒,自然人脈寬廣,手里錢財無數,哪里又需得著李某一介野道人呢?」

同塵抹了把嘴上油花,連連擺頭。

「道兄太過謙虛,斬尸佛,除孽龍,玄霄道人之名天下誰人不知?!」

「再說我正一道誠然是名門大派,但正因為是名門大派,天下間要應對的事才越多,如此門中能人再多,又哪里能顧及到我這麼一個偏僻小治呢?」

李長安微微點頭。

听說天下崩亂以來,朝廷無法控制地方,天師教又把「二十四治」撿了起來,還額外設立一些新治。

於菟治不在傳統的二十四治之中,多半是新立小治,不受重視也有可能。

同塵又道︰

「至于人脈、錢財,在妖魔面前又有什麼作用呢?」

果然。

進城時,李長安就注意到市面上雖然蕭條,但並不破敗,以他的經驗來看,不是盜匪為亂,就是妖魔作祟。

「很棘手?」

同塵嘆了口氣,手里的雞翹都不吃了。

「好叫道友知道,我這於菟治前身是城外於菟山上的於菟觀,觀下鎮壓有祖師爺降服一頭大魔,可天下大亂,魔漲道消,那大魔趁機月兌困,收攏了五只厲害妖鬼為爪牙,又在山中召集陰鬼,揚言要不日打破城池進來吃人……」

同塵正要細說。

門外突然一通喧鬧。

一個道童跌跌撞撞跑過來,臉色煞白。

「不好了!」

「妖魔進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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