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時分。
流雲小榭。
亭台。
浮游一生，朝生暮死，短暫單調，對于浮游而言，卻已足夠充實。
人之一生，三萬個日升日落，辛酸苦辣咸五味俱全，更有悲歡離合，七情六欲。
有些人總是想得到什麼，而有些人卻想丟棄什麼，總之人與人之間的悲歡不同。
但時間總能磨滅一切情仇。
這片天地，經歷的歲月以億萬年計，滄海桑田，斗轉星移，舊的生靈退下舞台，新的生命開場，多少恩怨情仇都煙消雲散。
可，風依舊說起就起。
位于顧直與千仞雪眼前的流雲海隨風而動，波濤滾滾，像是九天之上的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白浪排空，好似十萬天兵正在席卷大地，征伐地上的魔主。
這里是人間仙境，還是說在這里看風景，人就變成了仙。
一夜無話，顧直與千仞雪就這麼安靜的依偎著看風景。
最絕望的悲傷，如同噴涌而出的冰洋寒流，鋪天蓋地而來，就一個人壓制死寂、無光、令人窒息的海底。
那種感覺凶狠而霸烈，讓人失去了一切言語的能力。
這樣的悲傷用什麼話語能表達，而且又有誰能共鳴，就連如大雨傾盆的眼淚都無法洗去，只能一個人默默咀嚼。
世間萬般兵刃，唯有過往傷人最深。
因為過往難以逆轉，只剩遺憾。
看著露出大半張臉的朝陽，千仞雪空洞的雙眼恢復了幾分神采，語氣低沉的問道:「你早知道了這一切，對嗎？」
聞言，顧直點點頭，道:「最適合說出這個真相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爺爺，但從比比東嘴里說出來也好，當年的事其實已經恩怨兩清，只剩下對你而言很殘酷的結果。」
呵呵呵……
千仞雪突然笑了，接著她轉頭一口咬在顧直的脖子下，鮮血瞬間溢出，染紅了她的嘴唇。
為什麼連你也要瞞著我！
在你眼里我就如此的脆弱不堪，難以承受著人間悲劇嗎？
顧直！
你太自以為是了！
這一咬，有些疼痛，但顧直無動于衷，任由著她發泄，沒過多久，她抬起頭，看著顧直，她的眼里似乎有千言萬語。
顧直看著她的臉，好似看著一尊美艷的吸血鬼，可她是天使才對。
脖子上的傷口快速愈合，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顧直，我不傻，在天斗帝國潛伏的那些年，猜測過當年的真相，只是不願意相信我父親會做出那樣的事，他明明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父親，是我小時候唯一的溫暖。」
一個罪大惡極，殺人如麻的惡人，也可能是個大孝子，或者好父親，這並不奇怪。
這世間有幾個純粹的惡人！
顧直伸出手輕輕擦去千仞雪嘴角的血跡，溫和的說道:「你父親做惡的時候，都沒有你的存在，與你何干，每個人都在追求自己沒有的東西，你渴求一個母親，更是人之常情。」
哎——
他在心里暗自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只是人的一生有太多的求而不得，正因如此，那些美好才顯得彌足珍貴。」
這些道理我早就明白，但事情落到自己頭上，與旁觀他人的淒慘經歷是兩種感受。
無論是誰，當得知自己的至親之人罪大惡極時，能有幾個人做得出大義滅親之事。
甚至明知是罪，也會為自己的親人找借口。
千仞雪看了一眼天使神殿，她知道她爺爺千道流正在注視著他們，而她爺爺才是隱瞞她最久的人。
爺爺，其實我的心靈沒有那麼脆弱，承受得起這殘酷事實。
「顧直，好好說說當年的真相，比比東的三言兩語沒能說清楚起因經過，我有權利知道一切。」
千仞雪逼視著顧直，壓下內心的所有悲傷，恢復心平氣和的樣子，一字一句的說道:「讓我看清楚生下我的兩人，到底是怎樣的面目。」
顧直點點頭，將他知曉的一切和盤托出。
當年。
比比東身為武魂殿聖女，雙生武魂，先天滿魂力，在她風華正茂的年紀，有幾人敢直視她的光芒。
可她卻愛上了玉小剛，一個魂師界眼里的廢物，家族里遭受白眼與冷言冷語的多余者。
或許是因為玉小剛在理論上有一番獨到的見解，比如魂環組合技，又或者以書呆子形象出現在比比東視線里的玉小剛，讓她覺得與眾不同，起了好奇心。
總之他們產生了人類最奇妙的情感——愛。
陷入戀愛中男女是天真的，比比東竟然將這件事告訴了千尋疾，希望得到他的祝福。
真是令人窒息的操作！
而玉小剛更是大搖大擺的和武魂殿的聖女談著戀愛，兩人形影不離，生怕他人不知。
比比東天真到顯得很是愚蠢，玉小剛則是毫無自知之明，他一個沒有辦法突破到三十級的大魂師，豈能配得上武魂殿聖女，況且藍電霸王龍宗一直與昊天宗、七寶琉璃宗合力對抗武魂殿。
要麼玉小剛是蠢，要麼他就是壞，絲毫不曾考慮比比東的處境。
千尋疾知道兩人之事，親自出面羞辱了玉小剛一頓，讓他直接負氣離開了武魂城。
之後，他還結識了柳二龍，兩人又談起了戀愛，連一年都沒有就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可他忽略了，他根本就沒有听見過比比東親口說出的分手。
由此可見，比比東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輕。
可在比比東心里，他卻十分的重。
在得知玉小剛離開了武魂城，比比東竟然想私自離開武魂城去找他問個清楚，為何不辭而別。
站在武魂殿的立場上，她這個聖女真的需要管教一番了，可也不至于淪落到密室管教。
何況，還是身為師長的千尋疾親自開啟了比比東噩夢，整整兩年的密室囚禁。
比比東六歲覺醒武魂後，就來到了武魂城，成為了千尋疾的弟子，在沒有遇見玉小剛前，千尋疾對比比東如同自己的親生女兒。
自然，比比東也將他當成了父親。
可在得知比比東想私自逃離武魂城，去找那個廢物玉小剛，千尋疾怒了，放出了內心藏著的野獸。
千尋疾，這個被比比東視作父親一般的人，親手撕碎了她的世界，她的尊嚴、人格、感情，一朝之間，全部碎滅。
留下的唯有無邊無際的恨。
話說到這里，千仞雪鼻尖突然一酸，一股說不清苦和辣的滋味兒涌上她的眼眶，忍了一晚上的眼淚，決堤而出。
在晨曦的照耀下，蕩漾著柔弱的光。
她哭訴道:「爺爺就看著這一切發生嗎？」
面對千仞雪的問題，顧直一下就沉默了下來，遠在百里之外的千道流長長的嘆了口氣。
那個逆子的所作所為超出了他的意料，等他知曉一切的時候，是千仞雪出生的那天。
一切都晚了。
「你爺爺應該不知道，畢竟他不可能想到他的兒子會做出這樣的事。」
這幾年來，顧直沒少和千道流接觸，知道這老爺子的德行，他是天使神的大祭司，心性自然光明。
只是他沒教好自己的兒子。
「說的也是，誰能想到六翼天使傳人，武魂殿的教皇能做出這樣的惡行。可比比東就一點兒都沒有錯嗎？」
千仞雪眼神突然冷了下來，心中的思緒翻過不休。
現在的教皇，當年的聖女，比比東！
她難道不知道武魂殿一直與兩大帝國、上三宗敵對嗎？非要去喜歡一個欺世盜名的人渣，還想著跟玉小剛私奔。
她身上那麼幾塊極品魂骨，可是武魂殿給的，她能在不到二十歲的年齡修煉到五十三級，用了武魂殿多少的資源她心里沒數嗎？
這是赤果果的背叛行為，父親忍不下去，棒打鴛鴦完全沒有錯。
甚至是殺了玉小剛，再一劍殺了比比東都沒有問題。
說到底，是比比東欠了武魂殿，不思回報，想著私自逃離就已經是犯了死罪。
想到這里，千仞雪閉上了眼楮。
「愛會讓人盲目，比比東犯傻做錯了事，上代教皇囚禁她合理，心狠一些殺了她也沒有問題，只是說什麼他都不該踐踏一個女子的清白，何況，這個女子還是他親手養大。」
雖然顧直是千仞雪的男人，算起來是千尋疾的女婿，但他對這位一言不合就用下半身思考的死岳父，可是完全提不起一絲的好感。
說的直白一些，玉小剛只是個小角色，千尋疾隨便找個借口就能弄死他，或者將他弄到一個蠻荒之地，想要懲罰比比東吃里扒外的行為，可勁兒折騰玉小剛就行。
但！！
是出于何等的心理，千尋疾才想到了睡他親手養大的比比東，顯而易見，不就是饞她的身子嗎？
下賤加畜生。
「顧直，要是換了你坐在我父親的位置上，面對一個為了愛情就吃里扒外的聖女，你又會怎麼做？」
千仞雪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顧直，死死的盯著他的眼楮。
這個問題倒是有趣，要是變成了千尋疾，如何處理費盡心思培養出的叛逆聖女。
顧直認真的琢磨了一會兒，道:「我會直接找上玉小剛，告訴他想要和比比東在一起就必須入贅武魂殿，而且還得完成我給他的考驗。
同時我會給比比東講清楚，身為武魂殿的聖女，教皇的繼承者，她若是做了背叛武魂殿的事，那麼我會收回武魂殿給她的一切，也會將勾引武魂殿聖女的玉小剛處死。」
站在千尋疾的位置，那麼就該將比比東視作女兒，那麼作為一個父親自然應該考驗女婿，教女婿。
要是自己的女兒一意孤行，不念父女之情，那麼就應該站在教皇的位置上想問題。
比比東私自叛逃就是死罪，沒什麼好說的，一劍殺了就是。
順便將玉小剛殺了，好事成雙嘛！
听了顧直的回答，千仞雪愣了一小會兒，最終點了點頭。
「我也是這麼想的。」
千仞雪抹了一把眼淚，攥緊一雙拳頭，接著說道:「比比東用精神力將當年父親侵犯了她的過程，展示給我看了一遍，我的父親真的是一個行事齷齪下作之人，是那種我在路上看到會毫不猶豫一劍殺了的惡人。只是，只是……」
話音戛然而止，千仞雪撲進了顧直的懷里，無聲的痛哭起來。
只是，他終究是我的父親，我還是想給他的罪惡找一個理由，結果卻連自己都騙不過去。
那一幕里，千尋疾一掌打暈了比比東，將她帶到密室凌辱了一番，等比比東醒來居然理直氣壯的對她說了那句話。
「就算用最齷齪的手段，我也要把你留在武魂殿。」
身為一個女子，她完全能感覺到那時的比比東，到底有多麼的絕望。
我居然還奢求過得到她的愛。
可經歷了如此慘劇的比比東，心里哪里還有愛給我這個背負六翼天使武魂的千家人。
她根本就沒有愛過我，更斬斷了和我之間的血脈牽引，我在她眼里只是個錯誤。
是她人生里悲慘經歷的證據。
「你的父親已經用生命償還了他的過錯，一切的恩怨情仇已經煙消雲散。」
顧直為千仞雪擦去眼淚，有些凶狠的說道:「我親手殺了唐昊，還讓玉小剛死在了他的未婚妻手里，這兩人一個是你父親之死的幫凶，一個是你父親與比比東之間反目成仇的原因，這場悲劇已經徹底落幕了。」
聞言。千仞雪停下了哭泣，語氣蕭瑟的說道:「你說得對，一切都落幕了，該死的人都死了，犯了錯的人都得到了懲罰，就是這結局讓我覺得自己很多余。」
「你要是多余，那麼我去喜歡誰。」
顧直抱住千仞雪，將她使勁兒揉進自己的懷里，聲音低沉了下來。
「雪兒，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我唯一的光，要是沒有你，我將忍受永恆的黑暗。」
這要將自己揉進身體里的擁抱，這在耳邊響起的話語，在告訴千仞雪一件事。
有個人在將她視作唯一。
她在被人需要著，她是顧直世界里不能缺少的光。
「顧直，我還想听這樣的話。」
其實她想說，你也是我世界里唯一的光，甚至就是我的半個世界。
「雪兒，听我的心跳，它在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愛你，至死不渝。」
「太肉麻了……」
此刻，千道流立在百里外的天使神殿，默默的轉過了身。
拿出了他原本想看完就毀掉的書。
《戀愛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