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菜雞VS鶸雞(下)

作者︰攜劍遠行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中國古代,滎陽可以說是離虎牢關最近的一座城池了,具體有多近呢,現代地圖測量,直線距離,大概不到二十公里遠。

那麼,鄭儼真就那麼蠢,不知道佔住虎牢關,窺視洛陽麼?

其實他也不是那麼蠢的,只不過沒有辦法也沒有選擇而已。

生物學上有種說法叫「應激反應」,你的胳膊被人踫一下,馬上會縮回來,某些警惕心高的情況下,甚至拳頭就揮出去了。

鄭儼也很害怕他派兵佔領虎牢關以後,激起爾朱榮的「應激反應」,直接派兵將他給滅了!這其實也是無奈中的無奈之選。

洛陽號稱是「小四塞」,其實周邊的防御隨著時代發展,早已是千瘡百孔,此時的洛陽,已經叫「九路通國都」,即有九個隘口,都可以直達洛陽。

虎牢關的價值,已經大大降低,所以另一方面,鄭儼恐怕也不太看得上,佔了沒啥大用還刺激爾朱榮,不值得。

虎牢關內的某個石屋內,于謹在跟劉益守講解虎牢關外的地形。出了關就是滎陽,往北是黃河南岸的重要渡口官渡,河對岸就是枋頭城。

以枋頭城為核心,黃河北岸的幾個縣,組成了黎陽郡。黎陽郡再往西北邊走一點點,就是鄴城。這一帶水網密布(那時候這里算是河北地界,生態環境尚未被嚴重破壞),漳河,衛河,淇河交匯貫通,可以行使漕運。

「所以說,出了虎牢關,等于是無險可守,隨時要防著被人打你頭咯?」

劉益守好奇問道。

于謹默默點頭道︰「雖然你這個說法不太準確,但也沒差太多就是了。曹操袁紹官渡之戰,守的就是官渡這個節點。

再往北,過河到黎陽,守住枋頭城,就等于是扼住了鄴城的咽喉。這怎麼能叫無險可守呢?」

劉益守說的是「絕對的安全」,類似于潼關這樣的地方。而于謹說的是「相對的安全」,行軍不就是要佔領一個個這樣的節點,大軍才能展開麼。

要不然你就是有百萬大軍,也一樣要吃敗仗。

「所以呢?」

劉益守壓低聲音問道。

于謹站起身,打開石屋的門,四周張望了一下,看了看沒有其他人在,連忙將門關上。

他走到劉益守身邊,用很小的聲音問道︰「你還打不打算回洛陽的?」

于謹盯著劉益守的眼楮問道。

爾朱榮只是「派遣」劉益守等人,前出虎牢關,攻打叛逆鄭儼。收拾完鄭儼,那就應該馬上回洛陽,要不然,怎麼能說你是爾朱榮的手下呢?

可如果劉益守和于謹等人要是不想回去,找各種借口不回去呢?

這就是實質上的背叛了,只要爾朱榮腦子不傻,一定會派人來討個說法。要不然,有樣學樣,他自己的隊伍就要分崩離析了。

所以于謹現在看上去是在問要不要回洛陽,實際上則是在拷問劉益守的內心。

以後要不要跟著爾朱榮混。

「于老哥,你這個問題呢,我也想了很久的。我這麼問你吧,你在家鄉也是成家了的,有夫人有子女,對吧?」

這點毫無疑問,于謹沒可能到三十多歲還不結婚生子的。

「沒錯,這沒什麼好說的。」

于謹點了點頭,並未否認。

「你看,我現在雖然不能算是拖家帶口,但也不是一個人對吧?」

劉益守也是面色嚴肅,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確實如此。」

「所以說,我做什麼事情,不能說我自己好就行了,我得考慮一下依靠我的人,對不對?我一個人跳火坑不要緊,不能連帶她們一起跳火坑,對吧?」

「沒錯,你說得很好。」

于謹點點頭,他已經知道了劉益守的答案,哪怕對方並沒有說出來。

「爾朱榮手里掌握著強大的力量。但是,他卻是一個意志不堅定的人,而且家族勢力單薄,不允許他犯錯。

換言之,他是個很容易犯錯的人,可犯錯的資本又不是很夠,一旦決策失誤,就會全面崩潰。

有句話叫傾覆之下安有完卵,跟著爾朱榮混,那真是得有好幾個膽子才夠用,要不然遲早被他給嚇死。」

劉益守一針見血指出爾朱榮最大的問題,概括的說就是︰這個人不配當主公,會把親信都害死。

跟著爾朱榮只會有兩個結果。

要麼時刻想著造他的反,要麼準備跟他一條道走到黑,全家陪葬。

「我原本還想著要怎麼勸你,畢竟爾朱英娥對你……傻子也看出來了,我以為你會借著機會乘風而起。

沒想到你早就看透了。」

于謹長嘆一聲,感覺自己又低估了劉益守的心性和魄力。不過對方這麼說,倒是省下很多麻煩,至少兩人都是想一塊去了。

「那你要怎麼辦?收拾完鄭儼之後,我們就會在滎陽。這里乃是東西南北的要沖之地,往哪里都可以。

問題是,我們要往哪里去?」

滎陽往西,原路返回,這條路已經pass了,劉益守和于謹二人都覺得不能走這條道。

那到底是往東,往北,還是往南?

看到劉益守不說話,于謹繼續說道︰「往東,錢糧富足,只是地域狹小,而且盜匪叢生。」

劉益守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開玩笑呢,往東走就是膠州半島,會被爾朱榮趕下海的!

「往南即前往兩淮……除了投降梁國以外,我看不到什麼出路。」

跟著梁武帝混,也未必不是一條路。站在現在的時代看,其實是很有吸引力的。但劉益守很清楚將來會發生什麼事,也知道南邊那些世家是什麼尿性。

最多不過十年安穩罷了,十年後,就會由治到亂。

「爾朱榮,很快就會在洛陽大開殺戒。」

劉益守吐出一口濁氣,無奈說道︰「估計會殺掉很多人。我看出來了,沒辦法再去阻止了。很多事情,可一不可再。爾朱榮對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爾朱榮會不會听劉益守的話,其實是會的。但那要等他殺了洛陽的公卿之後,造成了嚴重的政治後果無法收拾以後,才會念起劉都督的好。

而現在你去說,只會讓對方感到厭惡。

不排除有殺身之禍。

「所以呢?」

「所以在魏國南面擔當屏藩的那一眾元氏王爺們,全都會撂挑子不干,然後名正言順的在梁國的掩護下,大張旗鼓進攻洛陽!

往南面走,還得防著人家以為我們是爾朱榮的親信,拿我們的人頭祭旗。

再者,往南走異常敏感,只怕走不遠就被爾朱榮的鐵騎給追上,這條路,只能你我二人孤身上路。」

如果孤身上路,那等于是他們這幾個月的努力全部被清零,甚至還不如以前的狀態。

「看來,往南走是不行了。那就只能……往北了?」

于謹覺得有點可笑,說來說去,居然還是在爾朱榮眼皮底下。現在誰不知道爾朱榮要揮師北上啊,你往北走,爾朱榮確實是不會懷疑你。

但你也一樣走不掉啊!

「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了。我計劃干掉鄭儼以後,在滎陽整頓兵馬,然後找機會渡過黃河,佔據枋頭城和黎陽郡,賭一把!」

這賭一把可就有意思了,就是賭葛榮會不會看他們不順眼,派兵攻打黎陽。要說可能,那也確實可能。

但實際情況則不好說。

因為一旦劉益守等人佔據了黎陽,那麼爾朱榮使出吃女乃的勁,也會拼命的保住黎陽不失守!要是黎陽失守,前進鄴城就缺了橋頭堡和漕運基地。

總不能拿頭去跟葛榮硬踫吧?

「你這招以進為退,倒是有點意思。」

于謹皺著眉頭沉思起來。不得不說,劉益守這個計劃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完全打消爾朱榮和他麾下親信的猜忌。

起碼,保證自己不會被爾朱榮滅了。

至于葛榮會把他們如何,那誰知道呢?天下哪里有那麼好的事情,什麼好東西都給你還不需要承擔風險?

世間就不曾有這樣的好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不像洛陽那麼安生就是了。」

于謹嘆了口氣,亦是無可奈何。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在獲得強力人物庇護的同時,也會失去自由,淪為走狗。

「我只是很好奇,你明明知道爾朱榮會在洛陽大開殺戒,為什麼不示警一下呢?之前你那麼多事情都做了?」

「我已經為洛陽的人做了很多了。稍微機靈點了,就應該明白,爾朱榮他們這些丘八,不吃飽喝足玩痛快,那是不會離開洛陽的。

我已經為他們爭取了時間,可是腳長在那些人身上,他們不走,我有什麼辦法?這個時候還在做春秋大夢的人,是不是……應該警醒一下呢?」

于謹明白,雖然劉益守看起來縱橫捭闔很是厲害,其實他想做的事情,最終還是沒做成。這畢竟是亂世啊,哪怕你再長袖善舞,也無法跟拿著刀又躍躍欲試不知深淺的人講道理。

他們遠走滎陽,其實就是一種無聲的「認慫」,承認自己能力有限,承認自己無能無力。

然後,再去想別的辦法,生存下去,有能力再去拯救這個世道。劉益守雖然什麼都沒有提,但是于謹覺得他肯定是想通了的。

「李虎……你想怎麼處理?」

于謹低聲問道。

某個角度說,李虎就是爾朱榮安插在他們隊伍里的「監軍」,讓劉益守和于謹不能胡來。

「打下滎陽以後,問問他唄。咱們總要先禮後兵才是。如果他想走,那就讓他帶著願意走的兄弟一起走,無論走多少人都無所謂。

沒有兵,咱們就募兵。沒有將校,我們就培養將校,沒有人才,我們就發掘人才,只要想做,有什麼事情做不成呢?」

「說得也是啊,別想什麼爾朱榮了,咱們去黎陽大干一場吧。」

于謹拍了拍劉益守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可不是麼?沒退路了呀。」

……

兩天以後,崔孝芬就回來了。跟著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個儀表堂堂,但態度明顯就很是傲慢的中年文士。

「都督,這位是滎陽鄭氏北祖出身的鄭嚴祖。」

崔孝芬微笑著介紹到,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對鄭嚴祖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非常不滿。

「給這位都督看看我們的誠意吧。」

鄭嚴祖淡然對崔孝芬說道,語氣也不是很尊敬的樣子。

崔孝芬涵養甚好,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讓下人將一個匣子打開,里面裝著用石灰腌漬過的人頭。

「這個就是南祖出身的鄭儼,他們給我們面子,親手拿下了此人。都督現在看到我們的誠意了吧。」

這位叫鄭嚴祖的,身上還帶著酒氣,崔孝芬無奈苦笑。本來是聰明機敏的鄭述祖來的,結果鄭嚴祖他自告奮勇的前來。

也不知道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拿下鄭儼,是滎陽鄭氏北祖房這邊出面,向勢弱的南祖房討要此人。經過一系列的討價還價而定下來的大事。

可以說跟鄭嚴祖沒有半毛錢關系,倒是他弟弟鄭述祖有親自參與討論,並且強烈建議交出鄭儼,並將其逐出滎陽鄭氏族譜,以保全家族。

這份功勞倒是被鄭嚴祖拿來當令箭了。

劉益守此人雖然沒什麼背景資歷,可他手里也有兵馬!文雅的丘八,難道就不是丘八了嗎?

崔孝芬不動聲色的扯了扯鄭嚴祖的袖口,暗示他不要跳太高了。

「來人啊,這位鄭先生醉了,你們送他回屋休息。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擾。兵營里混亂,為了防止鄭先生醉酒出事,你們也別讓他出屋子,知道麼?」

劉益守微笑著對親兵下令道,並對著鄭嚴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你要軟禁我?你敢軟禁我?」

鄭嚴祖的酒醒了幾分,難以置信的看著劉益守。而身邊的于謹,就當自己睡著了一樣,眼觀鼻,鼻觀心,什麼話也不說。

「哪里哪里,怎麼能說是軟禁呢。還不是現在世道亂,我這兵營里,丘八又多又粗魯,萬一沖撞了先生,惹出什麼事情那就不妙了,不是麼?」

劉益守笑著擺擺手,兩個壯碩的親兵分別架住鄭嚴祖的胳膊,將其拖出簽押房。

等鄭嚴祖的身影消失之後,他才無奈對崔孝芬攤開雙手道︰「崔長史這事辦得可不地道,怎麼弄了個這樣的混子過來了?」

「我也是看不懂,但是感覺此人應該不至于如此莽撞才是。鄭嚴祖可是鄭氏中出了名的利欲燻心,都督你要防著點。」

崔孝芬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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