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一個倉鼠的自我修養

作者︰攜劍遠行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這一年已經是梁國的中大通五年(公元533年),高歡在前一年佔據鄴城,將年號定為建明,因此魏國那邊是建明二年。

一南一北兩個年號,看上去似乎局面又回到了幾十年前南北對峙時期,然而放眼望去,一片物是人非,滄海桑田。

去年是個好年景,無論是梁國也好,魏國也罷,各地都是不同程度的豐收,這也是梁國與魏國在青徐大打出手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今年,哪怕還沒到秋收,許多明眼人就已然看得出來,今年的下半年,只怕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太好過,當然,那些不知五谷,醉生夢死者除外。

因為,干旱來了!還不是一般的干旱!

六月酷暑,坐鎮中樞的朱異接到蕭映送來的急報,說劉益守派人在山源河(水系,不止一條河)上游築起堤壩攔截水源!導致馬頭郡諸多湖泊和小河水位驟降!

這種事情,朱異見了實在是不要太多,相鄰郡縣爭奪水源算是什麼大事?只不過劉益守做得夸張了點。朝廷下旨到壽陽,讓劉益守自辨。

結果劉益守上書說他正帶著全州的男丁開挖芍陂以南的灌既溝渠,所以要把山源河那邊的水堵住,不然芍陂這邊容易決堤發洪水。

朱異不敢在這種小事上勞煩蕭衍,只得敷衍了一下蕭映,讓他「自挖溝渠,鑿井取水」,以解燃眉之急。

劉益守雖然言之鑿鑿好像很有道理,他也確實是在派出數萬民夫開挖和修建芍陂以南的灌既渠。但此舉導致山源河下游的馬頭戍水位爆降,當地世家大戶失去了灌既源頭,田里的莊稼成片成片的死!

這些人來到更上游的渦陽,找到蕭映商討對策。

找朝廷申訴無果,無奈之下,蕭映听從陳霸先的意見,把芍陂上游的淠源河(水系,非一條河)攔壩堵了,河水分流後流到馬頭郡部分地區,稍解干旱,算是平息了馬頭戍(渦口)一帶豪強世家們的怒火。

可是芍陂的水源就是來自兩個水系,一個是山源河,一個是淠源河,兩邊都堵了,一下子導致芍陂蓄水急劇下降!

被人飛龍騎臉,劉益守大怒,決定玩一把大的!

他命熟悉本地民情的胡僧右領兵,以壽陽本地臨時招募的郡兵為主力,趁著夜色攻打了位于渦河與淮河匯聚處的馬頭戍!蕭映此舉算是捅了馬蜂窩。

然而劉益守還沒有高興多久,早就在此地以東不遠處渦口河岸等候的陳霸先,率吳興子弟兵與胡僧右激戰于渦口,雙方互有死傷,戰況甚為激烈。

胡僧右麾下雖然只是郡兵,但那些人都知道要是不拼的話,家中田地的莊稼都會旱死,所以一個個都拼死作戰。

正當兩軍對峙于渦口兩岸的時候,劉益守命楊忠帶精銳奇襲了位于渦口以北的堤壩,殲滅為數不多的守軍,並阻斷糧道,斷絕渦口地區與北面渦陽城的聯系。

蕭映真沒料到劉益守竟然敢動真格的,他之前根本沒想過會打起來。一時間陳霸先所率精兵被包夾于渦口的三角區域動彈不得!

蕭映急急忙忙派人跟劉益守聯絡,並主動組織民夫拆毀了剛剛修建不久的攔河堤壩服軟,芍陂水源危機解除!

看到對方如此識相,劉益守這才命楊忠收兵,放陳霸先及麾下兵馬回歸渦陽,但胡僧右依舊佔據馬頭戍不肯撤兵!擺明了一副賴著不走的架勢!

攔河築壩只能算是「經濟糾紛」,雙方各說各話難言對錯。但垮郡佔地,這妥妥的政治軍事摩擦。蕭映再次上書,指責劉益守圖謀不軌,強佔土地,妄圖自立為帝,圖謀造反。

劉益守有沒有想「自立為帝」,蕭映是搞不清楚的。但是他知道兩邊扯皮互噴嘛,肯定是互相潑髒水,還客氣個什麼。

果不其然,劉益守也命王偉寫奏折遞到建康,指責蕭映辱沒宗室,攔河築壩與民爭利,架空芍陂水源,不顧農事。甚至還勾結江洋大盜,圖謀造反。

又鬧了起來!

當兩份互相指責的文書放在朱異桉頭的時候,這位給蕭衍服侍了幾十年的老官僚老硬幣,差點直接暴走了。

往年不干旱,沒听說你們有什麼鳥事。今年大旱,你們就開始鬧起來了!爭個水源都上綱上線到了「圖謀造反」這個層次,真是把中樞當傻子呢!

然而朱異生氣歸生氣,這兩位一個是蕭衍的佷兒,一個是蕭衍的女婿,手里都有兵權,朱異感覺自己是擺不平的。

沒辦法,他只能再次找到蕭衍。在朱異看來,這件事確實是小事,卻又是不好處理的小事。

……

「他們二人也都是一片公心,也罷,也罷。」

金佛閣里,蕭衍微笑著對朱異說道,後者听了,整個人都不好了!

兩支軍隊在淮南打起來了,甚至死傷不少,居然還是「一片公心」?朱異很想拿蕭衍敲木魚的棍子敲一敲蕭衍的腦袋!這哪門子的公心啊!

「這樣吧,調蕭映為晉安太守,東揚州刺史。讓他帶著吳興子弟去鎮守晉安,不要在淮南了。」

蕭衍嘆息道。本想讓蕭映制約一下劉益守,可惜兩者段位差得太多了,蕭映文斗武斗都不是劉益守的對手。

晉安就是劉益守前世所知的福州,那邊正在鬧民亂。時不時就是百人千人規模的械斗什麼的。

閩越渠帥陳稱、吳滿等人時有反叛,朝廷招安了老實片刻,轉眼又反叛,局面很是不好。夏侯夔剛剛平定了永嘉郡(浙江溫州),蕭衍似乎又想玩平衡,不希望夏侯夔鎮壓晉陽地區的民亂。

因為真要讓夏侯夔把所有的事情都辦完了,那麼他統轄的那些閩越豪酋們聯合起來,也是一股強大的勢力,任何帝王都不能看著這種事情發生。

更何況,南齊末年,各地藩鎮叛亂(蕭衍當時亦是坐鎮襄陽,屬于藩鎮之一),閩越地區就很不安分,只是造反沒成功而已。蕭衍本身就是藩鎮造反成功上位,又怎麼會看不清這一點呢?

讓蕭映坐鎮晉安,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免得在淮南整天跟劉益守斗氣,把光陰和才華都白白消耗掉了。

蕭衍看得很明白,比起手腕活絡多變,心思狡詐詭譎的劉益守,蕭映實在是個老實孩子,被欺負慘了都沒地方說理。

「下旨,馬頭郡與鐘離郡的太守人選,讓劉益守自己擬定。兩地軍務就由劉益守負責,所在州郡不設刺史。」

蕭衍嘆了口氣說道。

梁國的制度,並不是每個州都要設刺史的。因為南北朝的趨勢,就是州郡分割,大州變小州,有的州甚至不如以前一個郡那麼大。

有些不重要的州,根本不設刺史一職,直接由周邊所在行台,都督x州諸軍事包括進去就完事了。

蕭衍現在安心修佛,把兩淮防線東段徹底交給劉益守處理了。

至于兩淮防線的西段,一向都是造反最積極,兩邊來回橫跳最頻繁的區域之一。蕭衍就算把這一片「河南區域」交給劉益守,劉益守也管不過來。

「陛下,劉益守現在手握重兵,只怕……」

「無妨的,今年朕的壽宴,再讓他來嘛。他要是不敢來,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蕭衍模著長須笑著說道。前些日子劉益守向他進獻了幾十套精美餐具,都是用白瓷燒成,佛學色彩濃厚,以蓮花紋路打底的各類器物。

瓷盤、瓷罐、瓷勺、瓷碟,成體系又各有千秋,一看就知道設計的人匠心不凡。

劉益守說這些東西可以在建康的各大寺廟里推廣,弘揚佛法,消弭戾氣,天下大同。他願意無償為建康宮提供這種餐具給皇室使用,讓建康城上上下下都感受到天子對于修佛的堅定決心與高超品位。

此舉無疑讓蕭衍感覺劉益守是個「懂事孩子」,他怎麼能佔女婿的便宜呢?于是蕭衍並未通過朱異這邊的朝廷中樞,而是找到同泰寺住持,同時也是梁國「佛教協會」的會長。

讓劉益守跟他洽談供應精美佛系文化白瓷餐具的事宜。而蕭衍沒有關注到的是,有人在東府城以北沿著青溪的地段開了賣白瓷的鋪子,專供達官貴人。

有蕭衍帶頭,這種餐具已經在建康高層的宴會中鋪開,逐漸成為了一種時尚。

劉益守這麼懂事的孩子,怎麼會造反呢?蕭衍覺得朱異想多了。前朝南齊末年,就是因為中樞猜忌方鎮,又沒辦法制約,最後才導致方鎮大將一個個反叛。

而現在,朝廷中樞對方鎮比較寬容,劉益守是駙馬,如果沒有皇子牽頭,他絕對沒理由首先跳出來。

蕭衍認為,劉益守要造反,除非是自己死了,身後事沒處理好,導致那些不肖子們爭奪皇位。那時候劉益守才可能出手「勤王」。

不過這種情況不太可能發生,因為蕭衍覺得自己身體還挺不錯的,暫時沒有這方面的憂慮。

……

烈日炙烤,數不清的人都在挑土挖渠,然後在渠中鋪設石板。壽陽以南的芍陂,最南面那頭,正在熱火朝天的忙碌。

劉益守站在涼傘下,看著進度極好的開渠工程,忍不住滿意的點了點頭。楊胖子這家伙辦事還是靠譜的。這些溝渠所通的位置都極好,而且跟水源相接,不會形成臭水溝。

高歡已經得到河北世家的鼎力支持,自己這邊可不能指望蕭衍,一切都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主公,您之前那一招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真是妙啊!」

身邊的王偉忍不住贊嘆道。

「有麼?」

劉益守對王偉眨了眨眼。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哦。是蕭衍把蕭映和陳霸先調走的,跟我這個專心農事,為民請命的大都督有什麼關系呢?」

劉益守微笑說道。

「對對對,是屬下孟浪了,確實是一點關系也沒有。」

王偉哈哈大笑,有些事情可以做,但卻不能說。修芍陂的溝渠,確實是要攔截堤壩,但是隨便在壽陽境內攔截一下就行了,根本沒必要去上游折騰。

劉益守也是借著「水源之爭」,故意挑起與蕭映的軍事沖突。除非蕭映能打贏,否則最後蕭衍絕對會將蕭映和陳霸先調走。

原因很簡單,如果蕭映能制得住劉益守,那麼他就是一枚合適的棋子,蕭衍會讓他在渦陽這里頂著劉益守的後腰。

但是蕭映打不過劉益守的話,那就說明這顆棋子無法發揮作用。蕭映在宗室里面,是「正資產」的存在,淮南這里沒有用,蕭衍不會讓他荒廢,只會挪動到別處。

所以兩邊鬧起來了,劉益守就不擔心會輸,走的人只能是蕭映。

「你看這些人挖溝渠挖得多起勁,這次徭役都不需要我們動員,各村大戶都將民夫組織好了。民心如水,水至柔卻無堅不摧。

我們身後這麼多自發開溝渠的民夫,蕭映怎麼可能斗得過我呢?」

劉益守不屑說道。

在淠源河上築壩,乃是蕭映此番最大的敗筆,也是劉益守故意賣的一個破綻。這附近幾個郡都是他的人,要防著蕭映修堤壩那還不容易麼!

「主公行仁政,蕭映那邊的佃戶大量逃亡壽陽,他估計也做不下去這個太守了!」王偉譏笑道,言語雖然刻薄,卻是說的實話。兩淮地處兩國交兵的前線,之前百年都無人好好經營,一切都是以壓榨為主,絲毫不考慮以後。

劉益守能主動修葺芍陂,這是一個強烈的信號,向周邊所有人暗示︰他會好好經營地盤。

蕭映跟劉益守斗,從最開始的地方,就已經輸了。更不要說耍手腕蕭映遠不是劉益守的對手。

正在這時,遠處一人一馬疾馳而來,弄得塵土飛揚。

還有幾十步的樣子,那人翻身下馬,居然是源士康!

「你不是應該在府邸麼?難道是家里出事了?」劉益守看著滿頭大汗的源士康,疑惑問道。

「呃,主公家中一切安好,只是……」

源士康看了王偉一眼,沒說話。

「有話快說!」

劉益守不悅皺眉道。

「那個,元修昨夜潛入王長史家中,意圖元明月,被家僕發現後,翻牆逃走。末將知道的時候,他已經騎馬往北面去了。

王思政給元修把風,已經被在下抓捕,眼下在監牢里被關押著,如何處置請主公定奪。」

他看王偉似乎有暴怒的趨勢,連忙解釋道︰「夫人沒事,只是受了點驚嚇,小公子也沒事……」

「回壽陽!」

劉益守嘆了口氣,轉身就走,心中膩歪透頂。

「源將軍,你血氣方剛的,想不想女人呢?」

走在劉益守身後,王偉小聲問道。

「想女人?」

源士康一臉懵逼,大丈夫尚未功成名就,想什麼女人啊!

「源將軍也不能理解,看來不是在下一個人不能理解啊。」

王偉嘆了口氣,他真是被元修給折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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