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喋血晉州(1)

作者︰攜劍遠行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毛棲忠盡職盡責的將劉益守所繪制「淠史杭灌區圖」帶到了梁國中樞,擺在了朱異面前。

雖然很看不慣劉益守的「桀驁不馴」,但朱異還真沒本錢在那位面前擺譜。于是他很「嚴肅」的問了毛棲忠三個問題。

第一個︰這活以前有人干過麼?

淠史杭水利工程,主要有四個大的灌溉區。

分別是淠河灌區、史河灌區、杭埠河灌區以及梅山灌區,其中,梅山灌區的核心就是芍陂。

目前看來,只有梅山灌區是有開發條件的,畢竟芍陂的治理已經有幾百年了,其余三個,無不需要大興土木。

那麼朱異的問題,答案是很明顯的,此工程前無古人,後面有沒有來者不知道,朱異感覺應該也沒有來者了。

當初春秋爭霸,以楚國傾國之力,也就開墾了芍陂,為王圖霸業打下根基。那麼梁國憑什麼要開墾這麼多灌區呢?

第二個︰工程的錢從哪里來?

朱異告訴毛棲忠,蕭衍又要新建寺廟了,里里外外都是錢。而且梁國貨幣購買力每況愈下,就算朝廷撥款下去,能調動的人力物力也是有限的,假如服徭役,又會鬧民變。

毛棲忠則向朱異解釋︰開墾灌溉溝渠,開挖蓄水的湖泊,這些都是造福當地的貼心活計,當地人絕對是會支持的。就像是他在芍陂看到的那樣,當地人自己組織起來巡視堤壩,填補決口的空缺,劉益守只是頒布了制度,平日里干涉並不多。

朱異則是怒斥毛棲忠「圖樣圖森破」。

開鑿的溝渠如果流經世家豪強的土地,那麼他們肯定有積極性,但佃戶們的積極性卻未必會很高,到頭來,還是會讓當地世家豪強意興闌珊。

反正他們的田都是當地條件最好的,修不修灌溉區,對他們影響並不大。

若是開鑿的溝渠指向當地自耕農的土地,那麼當地的世家豪強們,大概會從中作梗,因為改變水流流向,必定會讓從前的既得利益者受損。

這樣看來,劉益守提出來的這項水利工程,簡直就是讓梁國國內的矛盾激化的催命符,毫無可行性。

第三個問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蕭衍能點頭麼?

如果說前兩個問題還有辦法處理的話,那麼第三個問題就真的無解了。很顯然,蕭衍的心思並不在政務上。毛棲忠帶回來的東西,對于蕭衍來說全是廢紙。

毛棲忠敗興而歸,朱異將馬頭郡賑災的消息以及劉益守提出的「淠史杭灌區」的構想稟告給蕭衍。

不出意外,蕭衍「龍顏大悅」,加劉益守為「太傅」「開府儀同三司」等無職權散官,賞錢百萬以褒獎勉勵其賑災之功。

至于淠史杭灌區的開墾計劃,則半個字都沒有提,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毛棲忠在失望之余,利用戶部職權,將蕭衍賞賜劉益守的鐵錢都用于采買必要物資,如糧食、布匹、鐵料等等,此乃後話不表。

消息傳到壽陽,劉益守上表謝恩,對外顯示出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樣。蕭衍此時也顧不上劉益守的惺惺作態,因為他正在謀劃一件大事。

……

羊腸阪的山道上,有一支騎兵隊伍正在行軍。

隊伍最前面,騎在馬上的孫騰,忍不住想起了曹操當年所作的《苦寒行》,便大聲吟誦道︰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

羊腸阪詰屈,車輪為之摧。

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

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東歸。

水深橋梁絕,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

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饑。

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

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

孫騰身旁的高歡沒讀過多少書,自然是感受不出詩句里的蒼涼悲壯之意。當初高干反叛,曹操從鄴城出兵晉州,幾番苦戰才擊敗高干。這首《苦寒行》便是出自當初行軍之時。

如今正值夏日,羊腸阪四周樹木茂密,靜謐陰涼,不但沒有苦寒,就連酷暑也沒有,顯然比當初曹操的境遇要好上不少。

「龍雀,此番進軍晉州,勝算幾何?」

高歡沉聲問道。

打晉陽是不可能了,但是此番攻克晉州還是希望很大的,前提是爾朱榮不來增援。當然了,爾朱榮若是來援,只怕又是一番苦戰。

「高王此番出征,乃是為了道義人心,出兵即為勝利,既然如此,又何來勝算一說?」

孫騰建言道,他明白,高歡喜歡動搖的老毛病又犯了。

「俗語有雲︰途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高王一心光復元氏江山,奉天子以令不臣,名正言順。不似那爾朱榮,徒有勇力而不知何用,假以時日,人心向背必見分曉。」

孫騰見高歡還有些猶豫,又加了一個砝碼。

「龍雀所言極是,本王只是……心有不甘。為元氏除殘去暴,時不我待啊。」

高歡感慨的嘆息道,二人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樣,說著彼此間才能听懂的話。

實際上他們與爾朱榮乃是一丘之貉,只不過手腕更靈活,說話更好听,心思更細密。

二人一路帶隊行軍,一路聊著晉州的部署,很快,一人一馬飛奔而來,看到高歡後,連忙翻身下馬,拱手行禮道︰「高王,竇都督已經攻下長子城,大軍前出壺關試探虛實。

只是元天穆似乎有所準備,緊閉城門避不出戰。壺關天險,急攻無用,故竇都督派屬下前來詢問大軍應該如何行動。」

听到這話,高歡和孫騰二人對視一眼,此戰結果在意料之中,長子城位于壺關以南,並無天險可守,可以算是孤軍。竇泰麾下精兵攻克長子城,一點都不稀奇。

此戰關鍵,只在壺關而已。攻克壺關,前方就是一片坦途,到時候就可以談談晉陽的事情了。如果無法攻克壺關,那麼說什麼都是白給一點意思也沒有。

「傳令下去,前方已無險阻,加快行軍。」

高歡對傳令兵說道。

他和孫騰要快點趕到長子城,與眾將商議對策,此戰已經到了關鍵節點,成與不成,就在壺關的爭奪上了。

幾天之後,高歡帶著精騎一千抵達長子城,看到竇泰等人厲兵秣馬卻並未盲目攻城,他這才放下心來。

長子城的縣衙大堂內,高歡環顧麾下眾將,竇泰等人就不提了,此番段榮父子也跟著一同前來了,段韶正是這一千精騎的領兵都督。

「諸位,壺關城要怎麼奪取呢?」高歡向眾人詢問道。

竇泰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如果可以進軍,他們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呢?

只有段榮之子段韶躍躍欲試,又被其父段榮拉住。

不過這回高歡可是注意到了,他笑著對段韶說道︰「我與你父乃連襟,一直視你為子佷,有話但講無妨。」

前面幾次戰爭,段韶都有突出表現,早就引起高歡的注意了。

「回高王,我們來的時候,是走的滏水陘,這條路雖然相對好走,而且近,卻有天險阻斷,壺關城一卡,前後動彈不得。

為今之計,可命一將帶偏師從河北井陘入太行,此路繞遠,卻能出現在晉陽後背。我們前後夾擊,爾朱榮必然分兵,無論哪一路得手,並州都會門戶大開。」

妙啊!

高歡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則是異常欣喜。

其實段韶這一路都在不聲不響的思考軍略,如今想到了辦法,自然求表現一番。有才能的人,就像是錐立囊中,很快就會顯得突出醒目。

「你還有什麼想法麼?」高歡溫言問道。

「回高王,自然是有的。

我們可以在長子城外多布置大營,多扎帳篷,以為疑兵。大軍主力,則可以繞過壺關城,攻打北面的襄垣等地,擺出一副不怕元天穆截斷後路的架勢,將壺關城周邊的城池全部攻克。

如今元天穆驚弓之鳥,在援兵尚未到達之前,絕不敢出關攻打長子城。之前我們經過的關隘峽谷,實際上就是當年曹操所過之壺關口,此處有城池遺跡。若是元天穆扎營壺關口,只怕此戰真要血戰到底。

元天穆不在壺關口扎營,足以見得此人必為庸才,不足慮也。」

段韶自信的說道。

假如在壺關口扎營堵住口子,那高歡他們就真要在山里吃土了。出了壺關口,雖然有壺關城擋住了去路,卻又不止一條小路可以北上。

只不過是因為有壺關在這里擺著,沒有哪個將領敢于分兵繞路罷了。糧道被斷,那不是說著好玩的。

段韶所提之設想,異常大膽,但仔細想想,卻又不無道理。打仗不就是兵不厭詐、分進合擊麼,哪里有什麼十全十美的策略呢?

段榮見眾將都是一臉思索的模樣,心中稍稍松了口氣。段韶鋒芒畢露並非好事,然而不露鋒芒,哪里有出頭的機會?

長江後浪推前浪,時代變了,年輕一輩,也要乘風而起了。段榮在心中感慨自己已經年老,不復當年之風華。

「嗯,此計甚好。」

高歡沉吟片刻說道。

「可命斛律金派兵入井陘,攻打晉陽,以為偏師。」

孫騰不動聲色的建議道。

「不,命高敖曹帶兵入井陘,反正他家是河北的,對那里也熟悉。不過斛律金也不能不理睬,這樣,龍雀你替我修書一封給斛律金,就說我們與爾朱榮決戰晉州,命他自行處斷。」

高歡拒絕了孫騰的建議,並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眾人都心照不宣的拱手稱是,很顯然,高歡看起來是在重用高敖曹,實則經常將最困難的軍務交給他辦。從井陘出兵到晉陽,一旦被爾朱榮探知,定然會被揪住往死里打。

這樣一來,壺關附近就不太可能有爾朱榮的援兵了。高歡就是高歡,又不動聲色的坑了高敖曹一把,對方還不能說什麼。

「既然這樣,那就分配一下任務吧。」

高歡嘆了口氣,段韶的建議,是目前為止最有可行性的。不用這個,那就只能在長子城坐以待斃,等著爾朱榮的增援到來了。

「這樣,韓軌繞路攻襄垣城、竇泰繞路攻潞城,段韶領兵在長子城周圍獵殺元天穆的游騎與斥候,使其不敢出兵與我決戰。

我親自坐鎮長子城,就這麼決定了。」

高歡大手一揮,將眾人的軍務分配了下去。

眾將都領命而去,高歡卻坐在主座上,緊皺眉頭,感覺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麼重要問題。

「龍雀,我這心里總是七上八下的,好像是漏掉了什麼一樣,你覺得呢?」

高歡扭頭看向垂手而立的孫騰。

「回高王,七分人事,三分天命。作十分的準備,能有六七分的成果,已經是上天眷顧,不需要奢求太多了。」

孫騰雙手攏袖對著高歡一拜說道。

「但願如此吧。」

高歡輕嘆一聲,現在他手里的力量跟過往已經不可同日而語。然而,他卻並沒有那種揮斥方遒的暢快感,只覺得一切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爾朱榮在軍事上的驚人天賦,始終是壓在他心頭的一塊大石頭。

……

上午,劉益守在書房里走來走去,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

晚上,劉益守依然在書房里走來走去,似乎還在思考什麼問題。

兩個記室參軍,陽休之與毛喜,本來就互相看不順眼,又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詢問劉益守,這一天書房里的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北方豺狼虎豹太多,梁國兵馬孱弱不堪戰,我心……甚為憂慮啊。」

幾乎是到了要睡覺的時間,一天沒說過話的劉益守,忽然沒頭沒腦的冒出來這麼一句話。

「主公不必憂慮高歡與賀拔岳結盟,二者各懷鬼胎,面和心不和,最後還是會打起來的,主公完全是想多了。」

毛喜毫不在意的說道。

「主公乃是天縱之才,當初單槍匹馬就把那二人耍得團團轉,又豈會懼怕這兩人?你當真是少見多怪。」

陽休之不動聲色的拍馬屁,順便懟了毛喜一句。

呵呵,情商極低之人,智商高又有什麼用,遲早被發配去種田。陽休之就是這麼看口無遮攔的毛喜。這家伙確實是很聰明的,可惜不會做人。

「非也非也,我並非擔心那二人如何。之前在所管轄州郡推行均田,只此一項,似乎稍有不妥。人在家中坐,田從天上來。得來太容易,就不懂得珍惜。

我欲將田畝與兵制掛鉤,有恆產者有恆心,你們覺得如何?」

劉益守笑著問道。

有恆產者有恆心?

陽休之和毛喜二人一臉困惑,不明白劉益守想搞什麼鬼名堂。

「屬下駑鈍,還請主公明言。」

陽休之拱手問道。

「都回去歇著吧,明天再說,容我再想想。」劉益守擺了擺手示意下班了都回去洗洗睡,眼前這兩位今天上班已經上了七個時辰,劉益守都感覺自己變成了黑心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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