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最大公約數

作者︰攜劍遠行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長安城內最大的監牢,建在當年未央宮的舊址,位于長安城地勢最高的西南角龍首原上。那個地方因在長安城安門大街之西,又稱西宮。

韋孝寬就被關在這里,沒人來過問,賀拔岳也沒把他怎麼樣,就是關著,包吃包住。

隨著賀拔岳命蘇綽頒布新法︰仿照周天子故事,新建六軍。一系列相關改革措施被提出來,長安城內的朝局也開始逐漸動蕩起來。

蘇綽的辦法不難理解,把關中本地大戶的鄉兵與私軍納入正規軍,與賀拔岳殘部兵馬一同整編為六軍,每個軍配置一名「柱國上將軍」,統帥全軍。

其下分別有兩名「柱國大將軍」。每一軍都分為兩部,各由一名「柱國大將軍」親自掌管。

這樣的權力構成,便于賀拔岳在里頭安插自己人。哪怕「柱國上將軍」不是自己的親信,只要在下面安插親信便可以了。

這個改革,是軍隊的組織形式。

而兵馬的招募方式也有變化。

蘇綽將關中土地分為了二十四個「軍區」,被稱為折沖府,有點類似劉益守在兩淮搞的那個什麼「鷹揚府」。

每個軍府負責在當地招募兵馬,並定期進行訓練。每個軍府由一名郎將擔任,並不直接參與帶兵征戰,只負責向「天子六軍」輸送兵員。

士卒參軍需要自帶裝備,不過並不需要「自帶狗糧」。無論是軍訓還是出征,都是包伙食的。雖然乍一看待遇極差,比抓壯丁還不如。

然而此法有一條,可謂是「一俊遮百丑」。每次出戰,繳獲的戰利品,可以通過戰功拿回一部分。也就是說,現在打仗變成了一種投資生意。

投入人力和裝備,不但可以混口糧,而且還能「賺錢」。

當然,必須打勝仗才能賺錢,押大小還有壓錯寶的時候呢,打仗乃是高風險高回報的活,打贏了能賺錢,在這亂世已經是非常好的出路了。

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條例,看上去非常復雜。其實分析一下,倒也沒有什麼難懂的。

普通佃戶不可能裝備得起參戰所需的東西,能被拉上戰場的都是家里有田的小地主。

武川鮮卑的潛力已經被挖掘干淨了,如今種種新法,都是為關中本地豪強世家入局所準備的。

換句話說,根本還輪不到關中的普通百姓去操這個心。

而本該被處決的韋孝寬,似乎也被人遺忘了。

因為蘇綽的新法,在長安城內引起了軒然大波,並非所有人都願意支持新法的。比如說武川鎮的老兄弟侯莫陳順、侯莫陳崇等人,就極力反對新法,暫時沒人顧得上追究韋孝寬的戰敗之責。

時間轉眼就到了梅雨季節,不僅整日陰雨連綿,甚至還時不時暴雨傾盆。

和往年的干旱不同,今年的雨水似乎有點多,下起來就沒完沒了。長安這些年一直都在防干旱,並且修了很多灌溉的水渠。

然而對于洪澇災害,似乎自賀拔岳以下,從未考慮過類似的事情。

什麼,听說長安還會發洪水?在十年九旱的關中,這是該操心的問題麼?

賀拔岳等人的選擇是在听到打雷以後,蒙起頭繼續睡。

然而五月初的一個夜晚,長安下起瓢潑大雨。長安以北山洪暴發,洪水從北門沖入城內,一時間城內大水彌漫,淹死者甚眾。從府邸宅院沖到街上,四處尋找高處避難的人不計其數!

未央宮因為在高處,反而沒有被波及。

在這個無數人都仿徨無措的夜晚,韋孝寬就趴在監牢的鐵窗上,看著外面大雨傾盆,電閃雷鳴。

當他看到無數衣衫不整的人朝著未央宮舊址所在的高處而來,似乎遠不如自己在監牢里愜意,一時間哭笑不得。

也是了,現在雖然身陷囹圄,但外面不過是個更大的監獄罷了,

蓬頭垢面,穿著囚衣,身上散發著餿臭味的韋孝寬,心若止水,平靜極了。

這段時間以來,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關中這邊的問題,並不是能打贏就可以解決的。

打勝仗只能把問題壓制拖後,但總有一天會爆發的。這次戰敗,只不過加速了矛盾暴發的進程而已。

然而等韋孝寬百無聊賴的坐到草墊上,他就目瞪口呆就看到獄卒把監牢的門打開,渾身落湯雞一般的蘇綽,正狼狽不堪的用布擦拭自己身上的雨水。

那模樣也看不出是來探監還是來避雨的。

「韋將軍這段時間過得還好麼?」

略略收拾了一番,蘇綽雙手攏袖對著韋孝寬行了一禮問道。

「蘇先生說笑了,階下囚哪里能提過得如何,不過苟活而已。」

韋孝寬笑道。

蘇綽也不客氣,跪坐到他面前的草墊上,似乎有話要說。

「此戰為什麼韋將軍會下獄,我想這麼多天,將軍應該也想明白了吧。」

蘇綽意有所指的詢問道。

韋孝寬點了點頭,他是聰明人,自然是知道賀拔岳心中的小九九。

有沒有罪責是次要的,主要是看賀拔岳需不需要處理自己,「以儆效尤」。

「主公欲仿當年周天子故事,建六軍,吸納關中大戶鄉兵私軍入軍,韋將軍以為如何?」

蘇綽不動聲色問道,這種暗示已經很露骨了,因為韋孝寬本人就是關中世家子弟。

蘇綽的意思可以簡單概括一下便是︰兄弟,你想不想干一票大的?

「妙!」

韋孝寬就說了一個字,幾乎是月兌口而出。

類似的問題他也想過,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神來之筆,因為關中就這麼多人,答案是明擺著的。

「天子六軍,每一軍分兩部。主公想讓你擔任其中一部的主將,你意下如何?」

蘇綽沉聲問道。

「在下必定戴罪立功,將功折罪。」

韋孝寬對著蘇綽深深一拜說道,聰明人之間,不需要說得太明白。

至于他是不是被冤枉的,賀拔岳之前是不是想將他「獻祭」,賀拔岳不听人勸,所以挨打又吃不飽飯,這些林林總總的梁子,在官位與兵權面前,都不值一提。

「韋氏在京兆頗有威望,如今六軍新組,兵員不足,韋將軍可否為此出一份力,回家鄉招募鄉勇從軍?」

圖窮匕見,蘇綽今日來當然不只是為了給韋孝寬賣個人情的。如果只是為了賣人情,那也得賀拔岳來賣,如何能輪到他蘇綽。

現在蘇綽就是在跟韋孝寬談條件︰編制我給你,但兵員大部分都要你自己來解決。

韋孝寬也明白,組建六軍,必定要對跟隨賀拔岳起家的那些武川老兄弟動刀子。

尤其是李虎、侯莫陳順兄弟等人,他們本身就有著相當的獨立性!

除了達奚武以外,這些人是不可能主動站出來支持賀拔岳的,他們不使絆子就已經很克制了。

而韋孝寬參與入局,負責組建這十二支軍隊里面的第一支,有著投石問路的帶頭作用。

更何況,關中世家手里雖然有兵,但可以信任又有軍事才華的自家人卻不多。

換句話說,他們如果貿然入局,不亞于把手里零散的實力交給不能掌控的人去揮霍,這種純純的大冤種,誰會想當啊!

于是兵制改革的局面就被卡住了。

有實力出手的都是賀拔岳的武川老兄弟,他們是既得利益者,不願意支持改革;

支持改革的關中本地大戶,又因為缺乏代言人,而不相信自己能獲得應有的改革成果。

手中無錢無糧無人的賀拔岳與蘇綽,又不可能憑空變出利益給這些人分配來維持大局。

所以現在蘇綽要是能說服韋孝寬入局,那幾乎是各方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約數」了,完全是一場各取所需的買賣,做成的可能性極大。

賀拔岳與蘇綽推動了改革,武川老兄弟們可以繼續看戲,關中世家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兵權與編制。

韋孝寬做夢也沒想到,正在坐牢,等候問斬的他,居然成為了賀拔岳兵制改革的關鍵鑰匙!

「關中子弟,向來都希望保家衛國,此事交給韋某即可,請蘇先生放心。」

韋孝寬壓住心中的激動,給蘇綽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哪怕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這也算得上是再造之恩了。

別的不說,蘇家里面硬是要找,也未必不能找到能帶兵的。人不會被尿活活憋死,沒他韋孝寬,兵制改革一樣能夠推動,無非就是麻煩點罷了。

「有韋將軍這句話,在下就放心了。外面雨大,電閃雷鳴,韋將軍就在這里暫且忍耐一下。待大雨過後,韋將軍不僅能官復原職,甚至還能更進一步。」

蘇綽站起身,微微行禮之後,便出了牢房,消失在韋孝寬的視野當中。

「各部互不統屬,就算編為一軍,又何以同進退,共患難?

此法雖妙,依然任重而道遠啊!」

韋孝寬從草墊上站起來,幽幽長嘆了一聲。

改革歷來都是不容易的,能不能成功,更是兩說。只是如今骰子已經拋出,盡人事听天命吧。

……

梁軍大勝而歸,奪得河南兩郡要地,掠走戶口無算,舉國歡慶。獲勝的戰報如雪片一般飛向建康,讓那些蠢蠢欲動的南朝世家們瞬間就偃旗息鼓了。

那些人打的算盤很好,前期跟在劉益守的兵馬後面擄劫流民,充實到自家的「黑戶口」當中。這些年劉益守搞了不少蛾子,從他們手里弄走了不少不計入官府戶籍的黑戶,此番要一口氣補回來。

然後第二階段,等劉益守北伐慘敗歸國的時候,他們再來使絆子,給魏軍方便之門,甚至可以放縱魏軍追擊的兵馬長驅直入。

這種事情就跟踢足球的時候打假球一樣,當後衛的進個球很不容易,漏個球卻比吃飯還簡單。

等大敗虧輸的劉益守回到建康後,他們再聯合起來逼宮,起碼要聯合其他有兵權的將領,把劉益守的勢力趕出建康才行。

然而,他們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

劉益守在退兵的時候,居然還反殺了高歡一把,重創高歡嫡系部曲,並擊退高敖曹與斛律金部的追兵。

不僅帶回大量洛陽大戶的流民,而且還全須全尾的把出征的那支精兵帶回建康來了。

如今這支軍隊已經抵達京口,蕭歡親自出建康數十里到京口城外渡口迎接王師凱旋。

劉益守不僅沒有灰頭土臉,氣勢反而是要多足有多足,簡直堪比當年桓溫第二次北伐返回建康。

在那之後,桓溫就在國內造聲勢準備取司馬氏而代之了。

劉益守到底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桓溫呢,這個問題在建康城內很多權貴心中盤算著。

如果劉益守有這個心思,那到底是靜待時機等對方摔跤,還是不顧一切的撲上去跪舌忝呢?

靜待時機好說,可是現在跪舌忝,似乎有點太遲了,因為劉益守本身就有自己的班底,也不缺與之交好的外圍世家。要分利益,肯定是跟這些人分。

剩下的殘羹冷炙丟出來,簡直跟打發野狗差不多。

建康城內和周邊的很多大戶們,仿佛被螞蟻咬著心上的肉一般,又疼又癢。

這天萬里無雲,京口城外的渡口大船成片,風帆鱗次櫛比。為了迎接劉益守入京,韋黯特意派出麾下精銳水軍大船,從江對岸將那些北歸兵馬運到京口,可謂是給足了劉益守面子。

那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劉益守帶著這些威風的大船打了一場酣暢淋灕的水戰,得勝歸來一般。

劉益守剛剛走下船舷,就看到戴著白色梁冠,身著紅色龍袍的蕭歡,激動的走上前來,緊緊握著他的手不放。

「陛下,微臣得勝歸來,奪得河南二郡,並向北方的百姓展示了天子的仁德與威嚴。

無數百姓贏糧而影從,南下依附于梁國,尋求天子庇佑。微臣幸不辱命,特來交還虎符。」

劉益守從袖口里掏出半邊銅做的虎符,雙手呈上。

哪怕是橡皮圖章,也要像那麼回事才行嘛。給蕭歡面子,就是給劉益守自己面子。

如果此刻耀武揚威的不把蕭歡當回事,甚至以為自己軍功無敵就猝然打臉,那才是無知孩童才會做的無聊事呢。

果然,劉益守給面子,蕭歡臉上笑得像朵花一般。

「好,回來就好!朕已經在宮中設宴接風洗塵,姑父請務必要參加啊。」

蕭歡大笑說道。

「這個是自然。微臣麾下一眾將領,此番勞苦功高,他們一同前往,陛下不介意吧。」

劉益守眯著眼楮問道。

蕭歡還沒回答,忽然一個臣子跳出來對著他拱手說道︰「天子請駙馬入宮赴宴乃是家宴,閑雜人等不便一同前往,請駙馬不要見怪。」

話音剛落,陽休之就沖出來揪住那人的衣領,破口大罵道︰「大膽賊子!我等在北方浴血奮戰的時候,倒是不見你聒噪!如今王師得勝而歸,正是普天同慶之時。你居然敢對勞苦功高,國之柱石的吳王不敬。

陛下,臣請斬此獠,以正綱紀!」

陽休之直接單膝下跪,雙手抱拳,對著蕭歡請示道。

已經五十多歲,被任命為侍中不久的賀琛(字國寶)直接愣在當場。

他本來只是想試探一下劉益守對天子的態度,沒想到被劉益守身邊的一個幕僚將了一軍,倒是有些下不來台了。

一時間空氣突然安靜,熱鬧喜慶的氣氛戛然而止,眾人都看向劉益守,想知道他要怎麼化解這突如其來的尷尬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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