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甚急!

作者︰攜劍遠行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趙郡平棘城附近的李氏塢堡,一間陳設極為普通的書房里,李氏東祖嫡系的李希宗正在閱讀長子派人送來的信件。

這條送信線路很是刁鑽,它是通過建康走海路沿著海岸線北上,從海河入口沿著河道(天津市以西不遠)西進,一直往西走,最後到常山下船,快馬送到趙郡。

完全避開了高歡嫡系勢力的控制區。

這條路不僅速度快,而且路線安全。如今河北各世家都處于「應激」狀態,自從上次高歡邀請他們去鄴城,一個都沒有去以後,雙方基本上就處于撕破臉的邊緣。

互相提防!

表面上看,河北世家在政務上還是支持東魏朝廷,但實際上已經做好了自保甚至翻臉的準備。

這條線路服務的可不止是李氏一家!

所以李祖升派人送來的這封信就很重要,李希宗迫切需要得到額外的支持,已經到了無所顧忌的地步,以至于他不惜將寶貝女兒李祖猗都送了出去。

不求名分,只求有人撐腰。

外界傳聞劉益守如何,都是虛的,李希宗一直都認為那些信息不盡不實,都是別人希望外人知道的事情。

只有讓李祖升近距離觀察,輔以從旁打听,才能真正了解一個人。

對于李祖升這次南下建康「求官」,李希宗是寄予厚望的。

河北世家相對于南方的那些世家而言,整體作風比較偏低調務實。北方世家整體的圈子氛圍,也比較崇尚儒學,而不是像南方那樣玄學流行,推崇個性解放,以清談為樂。

按道理說,以克己復禮為修身追求的李希宗,無論看到信中寫了什麼內容都會波瀾不驚才對。然而李祖升信中透露的第一個消息,就把李希宗給嚇到了。

梁國在全國範圍內取消鹽稅!並且輔以一系列配套政策,作風非常激進!

劉益守他怎麼敢!

看到這個消息,李希宗的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看到李祖升後面說了些細節後才相信這是真的。隨即陷入沉思,隱約感覺劉益守並不是完全在瞎搞。

免稅固然驚世駭俗,可那些後續出台不起眼的鹽政,很可能才是隱藏的後手!

如果說梁國朝廷要從世家手里搶鹽池,李希宗是相信的。畢竟高歡也干過類似的事情,將地方豪右控制的鹽池收歸「國有」。

其中河北滄州沿海地界就有巨型鹽場,盛產優質海鹽(長蘆鹽場的前身),但因為還是采用的煮鹽法,生產率不高。

之前高歡在河北站穩腳跟,就立即將此鹽場據為己有,以為官鹽源頭。

其實這種事情在劉益守前世的歷史上,不少大老都干過。

高歡干過,宇文泰干過,宇文邕干過,甚至楊堅也干過!完全就是「基操」,狗听到了都不會叫一聲的那種。

然而開放鹽禁,全國範圍內廢除鹽稅這種事……真的很猖狂啊!這不是正常腦殼的人能想出來的事情,更別提發動國家的力量去做了。

李希宗真的很難想象,一個國家要是不收鹽稅,會亂成什麼樣子。只能說拭目以待,看看劉益守後續還有什麼大招了。

至于劉益守這個人如何,李祖升就一句話概括︰曠古爍今,能人所不能!

顯然是對其推崇備至!

長子如父,之前李祖升對于家中把嫡親妹妹李祖猗送去給人做妾,甚至是供人褻玩,內心產生了極大的不滿!

要不然他也不會提出與李祖猗同行了。目的就是想看看劉益守是個怎樣的人,到時候再「臨機決斷」要不要促成這件事。

沒想到李祖升如今居然會這麼說,讓李希宗非常意外。

李祖升在信中還說了好幾件事情,描述了一下南梁的政局。反正總結一下就是︰現在梁國已經是劉益守一家獨大,甚至是只手遮天,僅剩下蜀地蕭紀想自立又想借力西魏,猶豫不決沒有公開翻臉。

而蕭紀在跟朝廷斗法的過程中,長期處于下風。

建康朝堂上劉益守甚至可以棍打侍中(王克),直接扒了對方的官袍轟出台城!而南方世家連哼一聲的反應都沒有,完全當做此事沒發生一般。

其權勢之大,離成為掌控朝廷內外的雄主皇帝,僅僅一步之遙!

李祖升判斷,劉益守篡位只需要一場滅國之戰,而這場戰爭,很有可能是進攻河北,殲滅高歡勢力。

這句話翻譯一下就是︰河北的戰爭就在眼前,家里要早做打算。

然而,李祖升的判斷,跟李希宗想的還是稍有些出入。

李希宗覺得,李祖升看問題太過片面,僅僅只看到別人想讓他看到的。說白了,看得太多,想得太少了。

若是要一統天下,自然是不可能不對河北動刀的。然而什麼時候動手,這里頭可是大有名堂。

李希宗反倒是認為劉益守不太可能這麼快攻打河北,一定會先殲滅蕭紀,實控蜀地,打通進入關中的通道,沒有後顧之憂後再對河北動手。

如果先平河北,以滅國之功稱帝,則蜀地必反。蕭紀極有可能與賀拔岳等人聯合,那時候就不好對付了。

李祖升從政經歷很淺,還不明白這些老硬幣們的套路,猜不透劉益守的真實意圖。李希宗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這不是能力欠缺,而是缺少了歷練。

河北易攻難守,而且取了河北還不能停,必須西進並州,拿下並州以後,才算是得到攻略關中的入場券,不至于擔心河北被人頻繁出兵騷擾。

大軍能不能打進關中,依然要看個人本事,這里頭又是少不了一番惡戰,總之離天下太平還遠的很!

蜀地關中狹道相連,且道路都不太好走。想完全平定兩地,基本等同于曹魏滅蜀漢,而且還是諸葛丞相佔據了長安,控制了關中以後的加強版蜀漢(這是當年曹魏最害怕的事情之一)。

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地方會形成尾大不掉之勢,長期與平定河北後的梁國對峙。時間一場,一切皆有可能,誰知道劉益守這一代人能不能實現天下一統呢?

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一統天下的勢頭被打斷也很正常。

李希宗覺得,劉益守如果真的懂戰略,就一定不會在沒有打通入蜀地的通道之前就對河北動手。最差的底線,也是要先拿下漢中,再來動手打滅國之戰!

河北的問題不單單在軍事上,一百多萬戶的人口,怎麼治理,怎麼利用好這些資源,都是大學問。

軍事上征服河北,固然可以在財富與人力上獲得巨大優勢,然而短期來看,這些東西都無法轉換成實力,需要大量時間去消化。

戰果只是看起來很美,實際上戰後處理各種事宜,哪怕手里滿把好牌,也要高手來打,不可得意忘形。

到時候,殲滅高歡勢力所得來的那些財帛,不僅要用以安撫河北人心,而且還要安置各路豪強,然後還要犒賞三軍,想一碗水端平是很不容易的。

可是,從戰略與地形上看,征服河北,卻並不能對攻克關中與蜀地造成直接影響。之前打不進去的地方,攻克河北以後依舊是打不進去!

反而需要分出很多兵馬去河北各地維持基本秩序!防備關中的那些人偷襲,身上的包袱多了不少!

在沒有打通蜀地以前,這麼做在戰略上絕對是一場噩夢。

放下心中的雜念,李希宗把這封信翻來覆去的看,居然沒有看到關于李祖猗的任何消息。李祖升說的這些都是次要的,李祖猗在劉益守那邊過得如何,那才是李希宗最關注的事情。

哪怕不知道現在李祖猗懷孕與否,起碼也要寫一些知道的吧?李祖升平日里挺機靈的,怎麼這點事情做不好呢?

李希宗在心中抱怨長子不會辦事,該說的事情居然一個字都不提!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不是李祖升不想寫,而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寫。

吳王府里面有些不好的傳聞在飄,隱約暗示李祖猗不識大體,為人浪浮,而且總是勾引吳王白日宣婬,沒有大家閨秀該有的矜持。

李祖猗未必如傳言中那樣,但看得出來,吳王府里某些女人忌憚她家的背景與實力倒是千真萬確。李祖升很是擔憂這些,卻並不想將其告知河北家中。

正在這時,李希宗次子李祖勛走進來,行了一禮問道︰「父親,阿姐寫信回來沒,能不能推薦我過去建康那邊當官?」

李希宗听到這話就一肚子火,不過依舊沒有發作,只是將李祖升的信遞了過去。

李祖勛如獲至寶,看完後大喜道︰「父親,這還猶豫什麼啊,孩兒也想過去做官!現在什麼局面都是明擺著的!」

「住口!慎言!」

李希宗厲聲呵斥道,李祖勛訕訕退後一步,不說話了。

「高歡現在仍然握有不少兵馬,掌控一方朝政,你何德何能,有什麼資格看不起他?」

李希宗對著李祖勛大吼道。

比起穩重的長子李祖升,次子李祖勛為人就跳月兌得多,而且性格貪婪沖動,不足以托付大事。時常令李希宗失望。

高歡的勢力現在確實元氣大傷,甚至用將近分崩離析來形容也沒差太多。

只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

劉益守雄踞一方,兵精糧足,幅員遼闊,他當然可以瞧不起高歡,那確實沒多大問題。可趙郡李氏怎麼能瞧不起高歡呢?

不過李祖勛的話倒是提醒了李希宗,河北的人心,確實變了。或許底層百姓還是那樣,誰到河北來,只要不像葛榮那樣倒行逆施,他們都覺得無所謂。

但河北世家子弟,如李祖勛般想法的人不知凡幾。

「去操練兵馬吧,河北估計大戰不遠了。」

李希宗沉聲說道,沒有過多的解釋什麼。

事關生死,李祖勛也冷靜下來,壓低聲音問道︰「父親以為梁國會攻河北麼?」

這話其實問得很沒水平,因為梁軍在滎陽與虎牢關屯扎重兵,在洛陽也讓當地人組織了一支郡兵守城,並讓彭樂守河陽關與北中城。已經布防完畢。

梁軍只要願意,一夜便能過黃河到河北。這點距離,跟火燒眉毛差不多,哪里有什麼攻和不攻的區別呢?

李祖勛應該是指梁國會打滅國之戰,而不僅僅是在說字面上的意思。

「應該不假。」李希宗微微點頭說道。

听到這話李祖勛嚇了一跳,連忙出去組織自家私軍操練,腳步匆忙。等他走後,李希宗這才輕嘆一聲。

他剛剛說了謊,因為怕不成器的次子以為河北無事,故意放縱自己。

其實李希宗覺得劉益守應該先攻蜀地,再入關中,從關中出來取河東與並州,最後再打河北,這是軍事上的最優解。

不過現實情況可能不允許。劉益守不是皇帝,他要拿到滅國之功來行禪代之事,先滅一國乃是必然。這是權力斗爭的必然規律,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

有句話叫夜長夢多,真不是在亂說。

只是劉益守會先滅誰呢?

李希宗也知道,陷入困頓,艱難盤踞在易攻難守的河北,幾乎搖搖欲墜的高歡與東魏,顯然是上上之選。

但無論如何,劉益守也應該先拿下蜀地,打通進入關中的突破口,同時扼守住關中入荊襄的缺口,這個是毫無疑問的。

具體怎麼操作,還真令人不好猜測。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劉益守會不會在這個問題上失策,誰也說不好。

當然了,這些話就不必跟李祖勛說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趙郡李氏枝繁葉茂,在這里並不是只有他們一家人姓李。趙郡李氏其他房的人怎麼想,會做怎樣的選擇,只能說人心隔肚皮,哪怕是同族,也要保留幾分戒備。

趙郡李氏分東祖西祖,還在江夏有個南祖,並沒有絕對佔優勢的支脈,可以看做各房並行發展,一般情況下互不干擾。

李希宗這一支,也不能完全代表趙郡李氏的看法。況且趙郡李氏內部,對于當前的局勢,其實也是舉棋不定,內部成員分歧巨大!

比如說李氏還有李元忠這樣已經與高歡決裂,隱藏在常山地界招兵買馬準備搞事情的「激進派」,卻也不缺在東魏朝廷里面為官的「妥協派」,典型的就是李昌儀家的人。因為高浪娶了她,實際上趙郡李氏這一支已經在某種程度上與高歡達成了合作的共識。

所以目前還未明確表達立場的李希宗,也要尋找外部的助力,不然並不足以保他們這一房的安全。劉益守就是個財大氣粗,有實力而且還有極大潛力沒有挖掘的超級粗大腿!

「若是能生下一子就好了。」

李希宗自言自語道。

……

秋日悄然來臨,建康雞鳴山上的吳王府張燈結彩,哪怕剛剛入夜,也將府里府外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府衙院子里,堆得到處都是的禮物,如同小山一般,各種珍奇物件都有,其中甚至還有一株比成年人還高不少的珍貴紅色珊瑚!

羊姜叉著腰,指揮府里的下人清點這些禮物,一一記錄在冊。這些都不是禮物,而是梁國官場眾人對劉益守的態度。

送禮送得好的,定然是有求于劉益守的。至于那些禮物都不送,甚至只送來一紙拜帖的,那肯定是跟劉益守不對付的。全部都要拉清單,一個都不能放過。

府衙大堂內,劉益守正在安排麾下親信們吃他的生日壽宴。

只要是還在建康城內的大員,幾乎都是悉數到場。

今年和往年大有不同。

往年只要有時間,劉益守過生日都是跟妹子們一起過,還要開銀趴。

但是如今不行了,他的地位與以往不一樣,生日已經不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情,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了。

如今哪怕是劉益守壽宴,也帶著強烈的政治屬性!誰能來誰不能來,要請誰不請誰,都不是一件可以隨便操作的事情!

酒過三巡後,胡吃海喝的親信們都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

劉益守端起酒杯,對眾人感慨的說道︰「擋不住的似水流年,留不住的此間少年。一轉眼,我便到了而立之年了。你們跟隨我多年,汗馬功勞,我都記在心里,他日必有回報。」

「主公而立之年就有如此基業,何愁大事不成呢?在此祝主公早日一統天下!」

剛剛從嶺南返回建康沒幾天的王偉,端起酒杯敬酒說道。

眾人剛剛要開口,就看到外放荊襄的毛喜,急匆匆的走進大堂,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來到劉益守耳邊滴滴咕咕的說了半天。

他是怎麼丟下公職從荊襄回來的,說的是什麼,為什麼之前沒有入大堂吃酒等等一系列問題,在眾人心中留下了濃厚的疑問。

「先散了,都回去待命,不要離開自家府邸。」

劉益守站起身,輕輕一抬手,示意麾下親信大員們可以走了。

等眾人都離去後,毛喜這才敢大聲說話。

「主公,事情真到很急,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明白了,來我書房一敘。」

劉益守微微點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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