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家家戶戶搬出來的桌椅在空地上圍成一個圈,圈子上方掛起幾盞春華燈。一道道菜肴流水般端上桌,空氣里彌漫起誘人的菜香。
村民們隨意找位置坐下,不知是誰第一個動筷,慶歲宴就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開始了。
村民們吃著喝著,春華燈的光芒映在一張張笑逐顏開的臉龐上,寒夜仿佛變得十分遙遠。
鏡映容邊吃邊听旁邊的幾位村民眉飛色舞地交談莊稼的收成,時不時插上幾句問話。那幾人初時面對她還略顯拘謹,菜過五味後就完全放開了,你一言我一語地跟她打听起太初觀的事情。
李阿婆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抓了一把邊果慢慢磕著,笑眯眯地听她們聊天。
另一頭忽然響起喧嘩聲,原是村中的幾位年輕女子起身離座,想要給大家跳舞助興,眾人暫時停下閑談,鼓起掌來捧場。
鏡映容看了兩眼舞蹈,轉頭看向李阿婆,小聲道︰「你比平時吃得少。」
「沒事,我不餓,我想多看看。」
李阿婆看著女子們活潑的舞步,目光專注而慈祥。
鏡映容︰「多看看?」
「是啊,一年一次,可能明年我就看不到大家這樣聚在一起開開心心的了。」
「為什麼?」
李阿婆笑著說道︰「我都這把年紀了,不一定能活到明年啊。」
鏡映容夾菜的手微微一頓。
她垂下眸子,恍若一顆石子掉進平靜的水面,眼里萬千思緒如漣漪擴散。
「你會死嗎?」
李阿婆愣了一下,終于把視線轉回鏡映容身上,略帶驚訝地道︰「當然呀,鏡姑娘,人老了,當然會死,你怎麼會這麼問?」
鏡映容一時默然,諸般回憶紛至杳來,長睫半掩的眼眸中混沌暗生。
李阿婆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笑容斂去,輕聲道︰「鏡姑娘,人都會死的,就像花會落、雪會化,不僅是人,動物、妖獸也是一樣。這世上處處都有生老病死,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知道,」鏡映容的聲線有些低,「可是如果,一個人,永遠只能旁觀其它生命逝去呢?」
「會有這樣的人麼?」李阿婆怔了怔,「那不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嗎?」
「星星?」
「是啊,你看天上的雲啊、星星啊,還有太陽月亮,它們就是古往今來一直看著萬物的生死。」
「但是它們不會難過。」
「那可說不準,」李阿婆用上了哄小孩的語氣,「可能它們也有自己的感受,不過它們不會動搖罷了。」
鏡映容眼睫一顫,仰頭遙望蒼穹。今夜夜空晴朗,繁星滿天。
「它們或許也有自己的悲喜,但那些情感過了也就過了,所以它們才會永遠都不改變。」
「這樣好嗎?」
「好不好,只有它們自己知道,我們說了,不算。」
說完這句,李阿婆將鏡映容碗里的飯菜趕到自己碗里,重新給她夾菜,念叨道︰「你看你,菜都涼了,趕緊吃吧,啊。」
「嗯。」
……
尹雪澤今日離開昆煌宗。
無邊無際的黃沙背景下,一抹黑芒沿來時的路線飛馳。
突然間,漆黑遁光毫無預兆地分裂成了五份,分別朝五個方向掠去。
就在這時,下方的沙海陡然高高隆起,無盡黃沙傾瀉而下,顯露出底下與黃沙同色遍布毛刺的龐大身軀。
黃囊沙蛛,大漠里少有的高階妖獸。
五股粗大的純白蛛絲從它月復下射出,瞬間追上五道黑光。
被蛛絲纏住的剎那,五道黑光中的四道轉瞬泯滅,只有朝東南方向飛掠的那一道晃動之後現出了尹雪澤的身影。
墨獄神槍當空一揮,漆黑烈焰席卷而出,將蛛絲吞沒,同時尹雪澤頭也不回地繼續飛掠。
然而有什麼東西拽住了他的腳腕。
他低頭一看,一根細到肉眼難察的蛛絲從黃沙中延伸而來,不知何時緊緊纏縛住了他的右腳腳腕。
緊接著,頭頂光線猛然一暗,一張潔白的巨網朝他當頭罩下。
……
昆煌宗。
花春寧坐在夢蓮亭中,閔萱站在她身畔。
「我不知道我這樣做對不對。」
花春寧凝視著沉夢泉中盛放的黛藍蓮花,低聲道。
閔萱雙目澄明,斬釘截鐵地道︰「你做的都是對的。」
花春寧不由失笑。
閔萱不好意思地低頭擺弄手指。
花春寧抓過她的手︰「別玩指甲。」
「哦。」
閔萱雙頰泛起緋色,無措地左右張望,然後像發現新奇事物般叫道︰「沙蟻,個頭好大。」
花春寧望過去,淡笑道︰「上次在九蓮塔里也見到這麼大的一只。」
說著,她信手一拂,靈力卷起地上那只沙蟻,送到閔萱面前。
閔萱伸手去抓,沙蟻卻忽地爆開了。
兩人俱是一愣。
花春寧察覺到一抹異樣的氣息。
那氣息稍縱即逝,她轉過念頭,登時臉色大變,月兌口道︰「不好!」
閔萱神色疑惑,花春寧來不及跟她解釋,起身快速道︰「走,去追尹雪澤!」
她拉著閔萱剛要有所行動,亭子里卻出現了另一道身影。
花春寧瞳孔驟縮。她深深呼吸,勉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恭聲道︰「見過掌門。」
昆煌宗掌門背對著她,聲音听不出喜怒︰「你找那個太初觀弟子干什麼?」
花春寧面不改色︰「尹道友曾托弟子代他購買蟻元丹,方才想起,忘記了把丹藥給他。」
掌門半晌沒有說話。
花春寧指尖冰涼。
「我沒有看錯,你的確比李代丘聰明。」掌門驀地說道。
「李師弟?」
花春寧呆了一下,旋即,她想到了什麼,眼楮一點一點瞠大,臉色變為慘白。
「是你做的?是你做的嗎?!」
她再也抑制不住,撤下恭敬的姿態,悲憤又難以置信地質問。
掌門語氣平淡︰「他亡于妖獸齒下,怎會是我做的?」
「不是你指使?!」
「你想多了,我怎指使得動妖獸。怪只怪,他自己跑去找帝熔族,還不小心被妖獸發現。」
掌門抬起左手,又一只沙蟻從某處飛來,落到他掌心。
「妖獸從未信任我,它們有它們的監視者。」
在他握緊手掌前,沙蟻便爆成了齏粉,異樣氣息隨風飄逝。
花春寧閉了閉眼,嘴唇顫抖著,痛苦且悲傷。
「既然你知道,為什麼還要這麼做?這難道不是,與虎謀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