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滿是灰色的雲。
這個早晨有點冷,時崎拉緊了領口,踏上通往市郊的電車。
列車只兩節車廂,一共15名乘客,所有人都被冷漠與倦慵的纜繩緊緊捆在一起。
她握著橫扶桿,眺望窗外。
鋼鐵叢林的頂上,微光像是撕碎了般一縷縷地從烏雲中灑下。
整體氛圍暗淡的都市,廣告牌上、樹枝上、汽車頂上,都積攢著灰色的雪花。進入十月末後,新橫濱就開始下起了雪,雨變成雪,雪又變成雨,讓整個城市都陷入了冰冷中。
在新橫濱,雪並非多麼浪漫的東西,像名聲不怎麼好的壞親戚。
——每年冬天都會有大量流浪漢死去。
車廂輕微晃著,時崎平靜地望著窗外。
「好好听話不行嗎……」
「為什麼要和壞女人混在一起……」
「時崎已經很努力在保護你了……」
電車飛快前行,穿過商業區,穿過貧民區。
軌道兩邊密集的建築開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覆蓋著雪的原野。
到了終點站,她下了車。
這是位于新橫濱市郊的老舊電車站,到處都銹跡斑斑。
垃圾桶上的煙灰缸堆滿了煙頭,牆上密密麻麻地貼著通緝犯名單,吹過耳邊的風聲帶來了鐵皮搖晃的嘎吱聲。
出了站台後,是個典型的市郊小鎮。
街道冷冷清清,坑坑窪窪的泊油路兩旁的電子廣告屏對著鐵皮屋不停發送貸款信息,不時有流浪狗在垃圾堆里搶食。
時崎沒有過多停留,加快腳步穿過小鎮。
新橫濱修道院,就在小鎮後面的一座山上,已經遠遠能看見山頂上尖尖的教堂了。
「快要見到蕾娜修女了……」
時崎步履輕盈,快速穿過山腳的鐵柵欄,走上登山道。
寬闊的坡道,沿線栽種許多高大的銀杏樹,光禿禿的樹梢下露出許多紅色屋頂的小房子。
時崎小姐高跟鞋的步點聲變得格外響亮。
興許是想要見到蕾娜修女的心情變得更加急切了吧,她暫時忘記了內心的郁悶,只顧往前奔走。
蕾娜‧莎絲特,是最有魅力的美人,見過她的人都這麼說。
她是從帝都過來新橫濱任職的修女,據傳在帝都時曾被一位皇子瘋狂追求過。然而她不為所動,甚至都沒給那皇子見面的機會,這樣的往事也使得她的美貌傳遍了整個帝國。
除了美貌之外,她性情平和,容易害羞,有著非常讓人沉迷的純潔質樸的儀態。
三十多歲的年紀,舉手投足仍透出一股青春活力。
在一些男人看來,她這種天真活潑的風韻是非常迷人的,就像只不諳世事的小貓一樣。
然而時崎知道蕾娜修女不會那麼想的。
如果讓蕾娜修女知道自己在別人眼里她是這樣的話,一定會羞愧到無地自容。什麼賣弄風情呀,扭捏作態呀,這種心態從未接近過她那顆純潔無垢的心靈。
修道院的修女,除了需要傾听信徒禱告和罪人懺悔外,還需要與當地的有錢人保持聯絡,讓這些有錢人每年心甘情願地給修道院捐贈一大筆善款。
修女在修道院內的地位,也會隨著善款的到賬而水漲船高。
然而蕾娜修女卻完全不和本地有錢人來往,在別的修女眼里,她就是個傻瓜。因為每天慕名而來找她的人很多,她卻一點心眼都不會用,白白看著一筆又一筆黑金鎊從眼前溜走。
按照她的說法,只要有個可以讓她一個人自由自在生活的地方,就能心滿意足了。
總之,在同行眼里,她就是一個天真幼稚的修女。
「可她也是最好的修女……」時崎微微笑著,沿著兩側都是鮮花的坡道登上了教堂前的廣場,太陽也在這時候出來了。
沐浴著難得可貴的陽光,耳邊听著唱詩班少女們合唱的贊美歌,有頭戴禮服帽、胡子拉渣的青年在給她們畫肖像。一群白色的鴿子在草坪上嬉戲玩鬧,不時飛起來,朝著教堂的尖頂飛去。
不少路過的修女和神父,都主動和時崎打起了招呼。
「嘿,時崎,听說你搬到新橫濱去住了?」
「好久不見,時崎,最近還好吧?周末一起去郊游如何?我在野外新購置了一塊荒地,說不定可以捕捉到異獸喲。」
「時崎小姐,第九課最近很危險啊,你還是辭職回來修道院好點。當修女不比當副官強嗎?你說對吧?」
面對熟人的熱情寒暄,時崎只是報以微笑,並沒有做過多的回答。
這個二十歲的年輕女人,提著著一個手提包,走進新橫濱修道院壯麗的教堂大門。
一排排長條木椅按照相同的間距鋪開,教堂的盡頭是一尊巨大的神像,背後是三角形玻璃窗。
光從玻璃窗照進來,投射在神像的背後,營造出淡淡的聖潔氣息。
光暈的邊緣,呈現出修女虔誠祈禱的輪廓。
她跪在神像前。
雙手握拳放在唇邊。
一頭耀眼的金色卷發慵懶地散落在後背,身上是黑色的修女裙,裙擺散開。手腕的扣子扣得整整齊齊,領口又圓又大,托出她形狀嬌美的脖頸。
時崎快步走上前,發出小鳥般清脆的聲音︰「蕾娜姐姐。」
听到聲音,蕾娜修女微歪著腦袋轉過視線,澄澈的藍色眸子看向時崎。
那原本虔誠閉合的嘴唇,開心地微微掀開,嘴角出現一個可愛的小酒窩。
「小時崎今天打扮得好年輕。」蕾娜修女站起來,揉了揉白色絲襪包裹下的膝蓋,在旁邊的長椅落座,笑著說道︰「今天怎麼回來了?難道說受欺負了,所以回來找我訴苦?」
「呃……」
時崎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作答,有些生氣地在長椅上坐下。
本來吧,她今天回來是想和雷娜修女商量一下給南斯做個治療的事。但今天早上被南斯氣了這麼一出,她又不想幫他了。所以她現在真不知道說什麼好,總不能和蕾娜修女訴苦,說自己被南斯帶回家的壞女人氣到了吧,那也太丟臉了。
蕾娜修女在她眼前揮了揮手,「神色恍恍惚惚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還真是受欺負了?」
時崎嘆了口氣,說道︰「只是有些煩,覺得自己忙前忙後的樣子很傻。」
「那就搬回來住吧。」蕾娜修女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微笑道︰「自從第九課暴亂過後,整個新橫濱滿城風雨,流言四起,還不斷有人為這把火添枝加葉,攪動起各種充滿仇恨的情緒。我怕你吃虧呀,小時崎。」
听到這話,時崎摘下眼鏡,用手帕擦了擦,又戴上。
片刻後,她聲音堅定地答道︰「這點困難難不倒時崎。」
「從小到大你都是這麼倔強。」蕾娜修女不出意料地點點頭,手心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有什麼煩惱就傾訴出來吧,畢竟我是修女,很擅長開導人的喲。」
逐漸照到長椅的陽光中,時崎湊過去,小聲和她說起了今天早上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