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瘦瘦高高的身形晃了晃，有點趔趄。
被塞進懷里的親子鑒定書往下滑了滑，他下意識地按住。
隨即，想到了什麼，立刻又松了手。
薄薄的紙張應聲滑落，周斂深眉頭微擰。
他想要撿起來的時候，周野忽然甕聲甕氣的說︰「你……你果然是不想要我了。」
周斂深停下動作，靜靜的看著他。
周野的眼圈紅了，忍了好久的眼淚，終于沒能忍住掉了下來。
他一哭，說話就含糊不清的︰「我就知道，你都是騙我的。你，你……」
周斂深心里也不好受。
他沉沉的出聲︰「小野。」
周野卻激動的打斷了他的聲音︰「我才不會相信你！這些一定是你早就準備好的東西，我才不看！」
他是小孩子沒有錯，但他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
從周斂深的那些話，他已經明白了一切。
周野忽然就懂了，為什麼太爺爺、爺爺，對他總是不冷不熱的。
他時常安慰自己，一定是他們的性格本來就嚴肅……
可每當逢年過節的時候，面對著叔叔伯伯家，跟他同齡的孩子，他們總是另一副樣子。
那樣的和藹慈祥，是他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周野的世界觀在崩塌，心里築起的高牆，也在周斂深充滿深意的目光中，一寸寸地被推掉了磚瓦。
他覺得，眼前的父親，身影在逐漸的模糊。
周斂深好像還有話要說。
周野卻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只能逃避。
「你放開我！」
周野掙開了周斂深的手，轉身跑出去，開門的時候，不想撞上了站在門口的舒菀。
兩人俱是一愣。
周野先反應過來，想起了周斂深最開始說的事……
有那麼一瞬間，他不敢看舒菀，更加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舒菀。
身後傳來腳步聲，周野才連忙推開了舒菀，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舒菀喊了他一聲，小孩沒有回頭。
她在門口站了有一會兒，後面的一些話，听了個七七八八。
「你們剛才說的……」舒菀猶豫了一下，還是更擔心周野︰「他一個人跑出去，會不會出什麼事？」
周斂深的臉色很難看，眉心緊鎖著。
他沉默了一瞬，說︰「我給老劉打個電話。」
話落，轉身又折回書房。
手機放在書桌上。
他一臉凝重，連忙把劉豐的電話撥通了，很快的囑咐道︰「不要纏著他，也不要跟的太緊……看他去了哪里，注意保護他的安全就好。」
周斂深在打電話的時候，舒菀也跟了進來。
地毯上是掉落的親子鑒定書，就在周斂深腳邊。
舒菀彎腰撿了起來。
不過三頁的內容，卻把兩個人的關系，劃出了一條最分明的界限。
她的視線落在最後一頁，上面清楚寫明︰確認無血緣關系。
看到這幾個字的時候，舒菀只覺得心髒驟然一緊。
她不知道周斂深當初看到它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她也不敢去想。
她盡量的去感同身受的那一刻，已經覺得無比難受了。
周斂深一定比她更難受。
他的電話打完了，回過身時，就瞧見舒菀在看那份親子鑒定。
一時間，心里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察覺到他的注視，舒菀抬起了頭，聲音有些艱澀︰「小野他……」
周斂深拿過親子鑒定書，扔在了桌面上。
他沒有看舒菀，凌亂不已的心情，在這一刻，好像急需要紓解。
他習慣性地想要去點煙，可剛找出一支煙，就被舒菀搶了過去。
她剛洗過澡，頭發還是濕濕的，眼楮卻格外的澄澈，像沁過水似的。
這樣溫柔的眼神，總是讓人有著說不出的傾訴欲。
周斂深抿了抿唇，緩緩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一直隱瞞這件事，不讓他知道真相。」
「對于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來說，有些事未免太過殘酷。」他頓了一下，側過身與舒菀面對著面，有力的雙手放在她肩上，說︰「但是，不能讓他一直做宋凝手里的籌碼和槍。他需要成長，我也需要保護你。」
舒菀眉頭微皺，還記得周野剛才跑出去時的那個眼神。
對于他來說，天塌了也不過如此。
「這對他的打擊太大了，我擔心……」
「老劉會保護他的，不會出事的。」
周斂深還是有一定的把握，才敢這樣說。
舒菀聞言，稍稍放了心。
余光又瞥到攤在桌面上的親子鑒定書，她心里悶悶的，抬眼看著男人，詢問的聲音很輕很輕︰「你是離婚的那一年，才知道這件事的？」
周斂深眼神閃了閃，像是不願意多提這件事。
他收回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支煙，握在手里把玩著，只淡淡的「嗯」了一聲。
他的反應越是雲淡風輕，舒菀就越是心疼。
她猶豫著，還是繼續問了下去︰「在那之前，你都把他當做親生兒子看待，所以即使被枕邊人背叛，即使離了婚，可你還是擔起了照顧他的責任？」
周斂深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坦白說，剛離婚的那兩年，我無數次的想棄養他。每每看到他，都覺得這是我人生的一段恥辱。」
「可不知道為什麼，那會兒的小野，好像總能讀懂我的心事似的。我一旦有這樣的念頭，他就會抱著我，一聲一聲的叫我‘爸爸’。」
他頓了一下，語氣倒是多了些悵然︰「再然後，我就會忍不住的想，是啊，不諳世事的他有什麼錯呢？後來，日子長了，我幾乎都要忘記，他不是我的親生骨肉。」
他說了很多，可情緒仍然沒有絲毫浮動，像是早就看淡了，也像是把一切的憤懣不甘，都藏的很深。
舒菀無法感同身受，她只知道，說出這些的時候，他的心情一定非常沉重。
對于他來說，那是讓他最痛苦的往事。
相伴數年的枕邊人，一直在欺騙他。付出感情與精力，悉心照顧的兒子，竟然不是他的親生……
舒菀終于明白，為什麼他總能沉穩鎮定，因為在和她差不多的年紀里，他的人生道路，布滿了更多的荊棘。
從深淵里爬上了岸，他如今的成熟和從容，帶著別人無法體會到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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