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最好的理由

一馬自霧色茫茫之中快速奔來,迅速地靠近城門,城門剛開了一半的幾名士卒有些愕然,立時便有一名軍官帶著兩人挺槍執刀迎了上去,攔在路間,大聲喝道︰「下馬,下馬!」

戰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馬上一名蒙著臉的騎士一把拉開臉上的布巾,露出了一張顯得極是憔悴的臉龐。

「田將軍!」軍官愕然,「您回來了,怎麼這麼早?」

田真沒有理會他,而是一帶馬韁,繼續向內里奔去,慌得軍官轉頭連聲呼喝著將那半開的大門拉得更開一些。

轉眼之間,田真便縱馬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軍官久久而立,心中卻是有些不安,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了。

田家大宅之內。

田疇剛剛打熬完了身體,站在青石板上,一名親兵提了一大桶水,兜頭淋了下來,冷水踫上了身體,騰騰熱氣立即將整個人都包住了。

田疇呼出一口白氣,張開了雙臂,立時便有人拿來寬大的布巾,替他擦拭干淨了身體,又為他換上了干爽的衣衫。

小廳之內,簡單的早餐已經擺上了桌子,不過也就是一些小米粥,煮雞蛋配著咸菜而已。

吃完了早飯,便代表著一天的繁忙工作又要開始了。

急促的腳步聲響了起來,田疇皺起了眉頭,他治家如同治軍,府內也是一向規紀森嚴,而宋明顯是在奔跑的步履之聲,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出事了。

他抬起頭的時候,便看到了田真的面孔。

「家主,羅氏鬼國完蛋了,蕭簽判大獲全勝!」田真喘著粗氣,道。

田疇盯著田真看了一會兒,卻又低下頭來,慢慢地喝著粥,吃了幾口,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抬起頭來,指了指對面的空座位,又指了指桌上的早點。

田真跑了幾乎一夜,這個時候,也真是喝得夠嗆了,伸手拿了一個饅頭,一瓣為二,然後拿起桌上的咸菜碟子,往里倒了一些咸菜,合在一起,然後塞進口中,大嚼了起來,嚼了幾口,又舀了一碗稀粥。

田疇喝完了碗里的小米粥,一伸手,旁邊的丫環立即遞過來一盞水,喝了幾口漱嘴,吐在丫頭捧過來的缽孟之中。另一個丫頭適時遞過來溫度適宜的熱毛巾,田疇慢慢地擦干淨了嘴和手,然後看向田真。

田真趕緊將小半個饅頭塞進嘴里,囫圇吞了下去。

「我一直都認為蕭二郎會贏,只是沒有想到贏得這麼快,贏得這麼利索,羅氏鬼國的力量比起我們思州只強不弱,又有梓州路的禁軍加持,糧草軍械充足,軍隊也堪稱精銳,怎麼就敗得這麼利索呢?」田疇問道。

「家主,蕭簽判率一千余精銳自黔西突入羅氏鬼國,一路晝伏夜出,突襲大方城。」

「好膽魄,一直都以為蕭二郎只不過是一個書生,想不到居然是下馬提筆能安民,上馬捉刀便殺人!」田疇嘆道。「蕭二郎在大方城殺了普貴,燒毀了羅氏鬼國大軍的糧草,這些倒是都不出奇,只不過是戰場之上的勾當,羅氏鬼國顧頭不顧 ,被人搗了老窩,普貴死得並不冤,可是前線的數萬大軍,怎麼就這麼也完蛋了呢?安然是一個老成持重的大將,唐怒也不是庸才啊!」

田真苦笑︰「家主,關鍵就在這里了。我最想不通的就是,到了最後的關頭,為什麼聯合會的軍隊會與唐怒聯手,一夕之間啊,安然的二萬大軍煙消雲散,接下來楊萬富又分出一部分軍隊與王柱前後夾擊,又將濟火的萬余軍隊滅在了普定。」

田疇上身猛地後仰,將頭枕在了圈椅之上,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濁氣,然後居然嘿嘿地笑了起來。

「原來到了最後,我田疇卻成為了最蠢的那個小丑了嗎?」

田真垂下頭,不敢言聲。

趙援南來,去了羅氏鬼國,說服了普貴向黔州發起攻擊,然後去播州,卻是吃了楊慶的閉門羹,再去遵義軍,得到了遵義軍的承諾,最後來到思州。

田疇沒有扛住長老會的壓力,最後只能承諾絕不會向黔州派出一兵一卒。

可到了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結局呢?

羅氏鬼國完蛋了,黔州大獲全勝。

楊慶盯住了遵義軍,並且在最後,與遵義軍聯手,殺進了羅氏鬼國境內,楊慶的功勞自不必說,便是遵義軍,最後也撈了一點湯水喝。

而那個四處聯絡人手聚集勢力對付蕭二郎的趙援呢,在最後關頭,居然又與蕭二郎聯起手來,一把將數萬羅氏鬼國的軍隊滅掉了。

趙援那種人,豈會做虧本的買賣,他一定是與蕭誠達成了什麼交易,雙方各取所需,大致的東西,現在田疇卻是也能猜出個一二來。

大家各有所得,羅氏鬼國完蛋了,所有人都能賺得盆滿缽滿。

唯獨思州,唯獨他田疇,不但什麼也沒有得到,自家在聯合會中的地位,還會下降,話語權自然而然地也會降低。

這一次的損失,明的暗的,思州當真是虧大了。

田疇突然怒吼一聲,站了起來,兩手搭在桌子上,一把便掀翻了眼前的桌子,任由杯兒碟兒掉滿一地,沒有喝完的盆子里的金黃的小米粥,更是灑得滿地都是。

屋子里的丫頭,侍衛們都是嚇得大氣兒也不敢喘。

在他們的映象之中,家主田疇向來都是從容不迫,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們見慣了胸有成竹的田疇,從來沒有看到過現在這樣的一個氣急敗壞的家主。

田易揮了揮手,那些丫頭與侍衛,趕緊退了出去,連廳里的一片狼藉,也顧不得收拾了。大家誰也不想再呆在這里,因為家主盛怒之下,一旦遷怒于人,遭了池魚之殃,那可是都沒地兒喊冤去。

發泄了一通之後,田疇終于冷靜了下來。

失去了的,便已經失去了,現在要想的,是如何挽回損失,將負面的一些影響降到最低。

「田易怎麼說?」重新坐了下來,田疇道。

田易已經公然宣稱與田家月兌離任何關系,但打斷骨頭連著筋,在這個時候,田易必然不會坐視不顧。

「公子找過蕭簽判了!」田真壓低了聲音,道︰「蕭簽判很生氣,對公子說,這一次,沒有幾顆腦袋,是無法平息他心中塊壘的。」

「幾顆腦袋!」田疇呵呵笑了起來︰「蕭二郎還真是體貼啊,給我送了這麼好的一個借口過來,讓我能借此機會,好好地清理一下咱們田氏。」

田真不敢作聲,只是將頭深深地垂了下去。

他很清楚,田疇這句話中,代表著田氏家族將要進行一場大規模的清洗,一些曾經在思州高高在上的人物,將會人頭落地,一些貴冑公子小姐,也將會因為這件事情跌落塵埃。而這些人的身後,又勾連著不知多少思州本地的官員、將領、豪強,樹都倒了,樹上的猢猻,自然也要跟著被收拾了。

思州,只怕會血流成河。也許有很多自己熟悉的人,在自己下一次回來的時候,就再也看不到了。

「田氏傳承數百年,太大了。就好像一頂古樹,枝丫太多,總是會有一些腐了、枯了,長出蟲子了,要是不修理,便連主樹干,也會受到影響了。」田疇閉上了眼楮,慢慢地道︰「該修理了,是該修理了。」

「家主……」

田疇擺了擺手,道︰「有些事情,你不懂。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也回家好生歇息一番兩天,我們這邊會準備一些糧食銀錢什麼的,你帶回去給蕭二郎。」

「家主,現在才送這些東西去,會不會有畫蛇添足之嫌疑,恁地讓人小看了我們思州!」田真鼓起勇氣道︰「即便我們這一次沒有支持蕭簽判,但憑著以前的交情,還有我們思州的實力,又能怎麼樣?」

「哈!」田疇笑了起來,「第一點啊,這一次的銀錢和糧食,不是為了去給蕭二郎賠罪的,事情我田氏既然坐了,那就得認栽,我作為家主,自然要擔責上肩,但也正如你所說的,以我思州的實力,我也用不著低聲下氣。他蕭二郎也不會因為這件事情,便將我從核心之中排除出去。」

「那干嘛要送禮啊!」田真不解。

「因為我是要感謝他說了這番話,給了我一個理由!」田疇冷然道︰「這些糧食,銀錢,是我給他的謝禮。」

說到這里,田疇站了起來,在屋里來回踱了幾步,道︰「我田氏,因為這一次的事件,在聯合會中的聲譽的確會受到影響,因為連鄭則仕,羅為先這些商人,都敢下重注在蕭二郎身上,倒是我們退縮了。不過我們的實力擺在這里,所以機會多的是,以後我們能將失去的統統再拿回來。」

「家主說得是!」田真連連點頭。「這一次的事情,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當消息傳來的時候,整個黔州都驚呆了。家主,事情,怎麼就演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最後,蕭簽判怎麼就與趙援他們結盟了呢?」

田疇有些落寞︰「這便是政治,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利益,只有永遠的利益。趙援人老成精,我不驚奇他做出任何的事情來,倒是蕭二郎,年紀輕輕,居然能有這樣的氣魄,這樣的心胸,能與自己的大仇敵在這一刻放下仇恨,聯合在一起,實在是讓我怎麼也沒有想到。」

「大家都沒有想到!」

而就在田疇感慨的時候,趙援也終于看到了蕭誠。

從息烽出發,到現在為止,差不多一個月時間了,蕭誠整個的外形也變得邋遢之極。最後這十幾天,他們一直在逃亡,就更沒有時間打理一下自己了。

此刻的蕭誠,頭發結成了索,身上一股又酸又腥的丑味,沒有刮過的胡子,在臉上亂七八糟的長著,與蕭定一樣,蕭誠實際之上也是一個絡腮胡子,只不過平時修理得干淨,現在一不打理,立刻便現了原現。

就像蕭定當初蓄起胡子為了震懾軍中士卒,當蕭誠也留起了胡子之後,以前的文雅之氣立時減去不少,一股凶惡彪悍的氣息,立時便迎而撲來。再加上蕭誠這段時間一直都在不停地殺人,那種氣息的味道也就更濃厚了一些。

「久聞蕭家二郎大名,今日終于得見真容,蕭公子,久仰,久仰啊!」趙援叉手為禮,一揖到地,這一禮,他是行得真心實意的。拋開雙方立場的差異,對于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深謀遠慮,趙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不管是在西北,還是在這里。

「趙子玉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蕭二郎淡淡地還了一禮,他也在打量著眼前的這個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落弟秀才一般的家伙。

說是荊王趙哲輸給了楚王趙敬,還不如說是荊王輸給了眼前的這一位。

這一次這家伙針對上了自己,也是逼得自己不得不賭上了自家性命,冒險來了這一招黑虎偷心,這樣的兵行險招,蕭誠其實是最不想做的。

仗著強大的實力,平推一切,才是蕭誠心中所願。

可惜,現在的自己,更多的時候,還是只能兵行險招,奇兵突出。

他很希望這樣的驚險的,常常會有驚喜的日子,早一點兒結束。

「其實,我們沒有必要再見面的。」蕭誠道︰「該說的,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趙子玉,你就不怕真當了我面,你被我一刀砍了啊!」

趙援擺了擺手︰「如果說楚王與荊王之事,這不過是各為其主,我為楚王謀算是我的本分,而據我所知,崇文你並算不上荊王的部屬吧?再者,蕭學士夫婦之死,與我,與楚王真沒有半分關系。事實上楚王是一直很欣賞蕭學士的,如果蕭學士能活到楚王登基的時候,三司使的位子,肯定會穩如泰山。」

「罷了,這些事情可以放到以後再說,趙子玉,你非要見我一面,難不成就是為了看了看我嗎?」

「不跟你見一面,談一談,我心里拿不準!」趙援道︰「我實在想不通,看不透你這個人,也猜不到你到底要做些什麼,因為易地而處,我是絕不會像你這樣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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