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活捉

昂吉從枯黃的草叢之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個頭顱,看向下方的那一隊正在休息的宋軍官兵。

人數不多,大概百余人。

不過人人都有馬,而且全都頂盔帶甲。

單看他們的衣著,便知這群人一個個的非富即貴。

特別是被眾人眾星捧月的圍在中間的那一個老頭兒,身份更是非同凡響。

他穿著紫袍呢!

昂吉並不太清楚宋國當官的衣飾分別,但也听說過,能穿上紫袍的都是大官。

昂吉貪婪地吞了一口涎水。

只可惜,他手頭上現在也只有百多號人,而且在裝備上跟眼前這些宋軍完全無法比擬,貿然上前,只怕是送人頭的份兒。

不過嘛,這里是橫山。

這里是他們的地頭。

找到合適的地方,再聚集更多的人手,突然襲擊之下,不怕不能將他們一鼓成擒。

慢慢地縮回了頭,昂吉像一條狼一般,悄無聲息地從縮進了密林之中,揮揮手,一群人跟著他一起消失了。

昂吉來是橫山一處礦山的東家兼護衛隊長,手下帶著幾十號人,平素主要就是維護礦山的安全以及鎮壓一些礦工的暴亂。

在橫山之中挖礦的,可都不是什麼善茬。

各種各樣的重刑犯,這些人犯的本來是死罪,不過在西北嘛,人力都是很寶貴的,一刀殺了未免可惜,所以這樣的人,往往都被礦山的老板花錢從官府那里買了來挖礦。

這些人呢,雖然可以多活幾年,但一般來說,還是一個死字。

因為礦山絕不會對這些人施之以同情。

另外一批,就是戰俘。

西軍不停地在作戰,早年打回紇,打回鶻,打吐蕃,打宋人,然後有大量的戰俘,這里頭,也有一些桀驁不馴的,也被扔進這些地方。

與重刑犯不同的是,這些人被認為還有改造的價值,如果被磨得老實了,而且又能找到人作保,這些人還是能出去的。

可不管如何,這些人聚集的礦山,顯而易見的有多麼的危險。

而能在這樣危險的地方當保衛隊長的昂吉,自然是一個更為凶狠的人物。

這一次大戰來臨,西軍面臨著極大的危機。

神堂堡考考寨這些地方大軍壓境,而更讓這些居住在橫山中的人震驚的是,宋人居然不管不顧地拋開了這些戰略要點不管而直接繞路進入了橫山。

十萬大軍過橫山,那是何等的壯觀啊!

但這對于橫山之中這些礦山而言,卻是一場極大的危機。

于是一聲令下,各大礦山基本上都是一刀宰了那些死刑犯,然後將其余的危險分子全都關了起來。生怕這些人聯結宋人,一旦鬧將起來,可就是要壞大事的。

好在宋人似乎根本就無暇理會他們這些小蝦米,徑直穿越橫山,向鹽州、洪州等地發起了進攻。

現在外頭橫山以北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並不知道。

宋人越過橫山之後便隔絕了消息,不過昂吉知道,在考考塞,神堂堡兩地,可還打得熱鬧著呢!

宋人想要拿下橫山,想也莫想。

大總管一定會將這些入侵者打得稀巴爛的。

不過眼下,昂吉更感興趣的,是將這個穿紫衣服的家伙抓住,自家實力不行,多聯系幾家礦山主,便能湊齊幾百號人頭了,再找個合適的地方,便能一舉得手。

這些人都帶著戰馬,又要避開西軍控制的要點,那麼就只能走枇杷谷了。

好像他們來的時候,也是走的這一條道。

那個時候,他們人馬成千上萬,昂吉自然是惹不起的。

不過現在百把個人,居然還敢大模大樣地翻橫山,未免也太不把咱當一回事了吧?

在昂吉看來,這個穿紫衣服的家伙,已經變成了自己口袋里的賞金。

別的不想要,便求再賞自己一座礦山吧!

搞別的自己也不大會,但當年跟著大總管的弟弟學會了選礦,洗礦,粗練這些把式,這些年,卻也是積累了不小的家產了。

鐵總是不愁銷路的。

只要自己能煉出來,興慶府那邊是有多少,要多少。

而且這一場大戰下來,肯定又要多出來很多很多的戰俘啥的,這些人便宜,弄來給自己挖礦,又可以給自己創造更多的財富。

崔昂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已經被人給盯上了。

坐在一塊青石之上,一邊啃著親衛遞過來的干餅子,一邊想著回去該如何月兌身。

十萬大軍,估計是回不來了。

崔昂在軍事之上雖然是一個二把刀,但這一點還是很清楚的。

不管是現在還在鹽州城下由曲珍指揮的大軍,還是由唐怒指揮的另一支攻擊洪州的軍隊,都不可能回來了。

他們身後的瀚海,橫山,便是他們的攔路虎。

也許會有少數的人能夠僥幸逃回來,但就整體來說,這十萬大軍基本上可以從大宋禁軍的序列之中去除了。

又是一場大敗。

那麼,誰是自己最完美的替罪羊呢!

嗯,曲珍是一個。

就說這個家伙跋扈囂張,仗著自己是上四軍老資格,不听自己指揮,任意妄為,終于釀成大禍。

至于唐怒那里不用多說,自己怎麼說,他就會怎麼干,所以都不用自己出頭,他就會主動跳出來給自己背鍋。

唐怒很清楚,有自己,才會有他的未來。

當然,光這還不夠,還要把張誠扯進來。

就說他與蕭定勾結?

好像不容易取信于人。

畢竟張誠與蕭定可是有著殺父之仇的,說張誠與蕭定勾結,官家也不會信。官家還是很相信張誠的,畢竟這人救過官家的命。

那麼還有誰可以扯進來呢?

遼人可以。

就說遼人與大宋結盟根本就是一個圈套,自己的方略本來是沒有問題的,結果,在西北之地,遼人與蕭定勾結在了一起反戈一擊,自己猝不及防,這才著了道。

對,就是這樣!

這樣就很完美了。

與遼國結盟是官家一力堅持的,現在遼人反了水,最難堪的便是官家。

所以呢,如果追求自己的戰敗責任,那官家就是在給自己臉上抹黑,所以,官家必然會遮掩,就算暫時把自己丟在一邊,但過不了多久,就又會啟用自己的。

畢竟,官家與自己真正是一伙兒的。

你疤我麻的,互相看著對眼兒。

想通了這一切,崔昂頓時覺得順了氣兒。

原本覺得噎得慌的干餅子,也立時吃得順 了起來。

吃完餅子,喝了幾口侍衛打來的山泉水,崔昂神采飛揚地上了馬。

現在,當然是快一點走出這該死的橫山,回到陝西路,去告訴張態,蕭定與遼人勾結到一起了。

張誠與蕭定有血海深仇,必然會深信不疑自己的說法,只消他與自己聯名上書一道,便將這事兒給坐實了。

至于橫山以北的十萬人,無所謂啊,大宋有的是人,也有的是錢,過個幾年時間,便又能將這個缺口給補齊了。

精神百倍的崔昂,一天之間便趕了近五十里山路,一掃剛剛離開軍隊逃回來時的頹廢勁頭。

前頭就是枇杷谷了,來的時候,枇杷正好熟了,滿谷的金黃色的野枇杷著實讓所有人既養了眼,又過足了嘴癮,回來的時候,卻只剩下瑟瑟秋風,滿地落葉了。

一行人就地扎下營來。

枇杷谷形似一個翁口,上細下粗,兩頭很窄,極易防守把風,而且里頭密密匝匝的枇杷樹稍往弄一下,便可以結成一個天然的棚屋。

昂吉是笑咪咪地看著這一行人進了枇杷谷,又看著他們忙著布置崗哨,扎下一個簡陋的營盤。

只要進了谷,就別再想著出去了。

昂吉聯系了五個礦山老板,一共帶了五百人,其中不乏很多已經被馴服的戰俘以及重犯。

一番許諾之後,這些人殺氣滿滿地提著刀子,準備用功勞來換取自己的自由。

挖礦冶鐵的人,怎麼會缺少武器呢?

便是弓弩,他們也是不缺。

神臂弩不能擁有,但克敵弓這種東西,在西北可是暢開來賣的。更何況,家家戶戶都還是悄悄地藏了幾具神臂弩的。

這百多人,可是大戶。

那百多人,個個都穿著全身甲胃,可不是便宜的鎖子甲,盡皆是昂貴的明光鎧,這玩意兒,在西軍之中,可只有中高級將領才穿得起。一副甲胃,沒有百來貫錢是置辦不下來的。

這百多人居然人手一副,打下了他們,光這些甲胃都值好多錢了。

更何況,還有一個紫袍官兒呢!

這個紫袍官兒,只怕一人就能頂上所有這些人身上的值錢貨。

所以連帶著昂吉在內的六個礦山老板一個個都是興高彩烈的。

攻擊,很專業的是即將天亮的時候展開了。

昂吉他們並不是軍人,但他們的手下,卻有好些兒個精通打仗的家伙。

這個時候,無疑是人最為疲憊的時刻,也是最為放松的時刻。

猝然的襲擊,使得這批保護崔昂的御前班直們在第一時間便損失慘重。

不過昂吉他們也沒有想到,對方的抵抗會如此的強烈和頑強。

御前班直也有著他們的驕傲和本領,並不是一般的軍隊可以比擬。

從凌晨時分戰斗開始,這場人數懸殊的戰斗,居然一直堅持到了日上三竿。

昂吉他們也憤怒了。

萬萬沒有想到,以後的肥肉其實是一塊硬骨頭,他們損失了超過三分之一的人手,一百多人的戰死讓每處礦山老板都心疼肚疼。

挖礦的不缺,但他們最保貴的衛隊,可並不好招攬到合適的人手呢!

「弄草捆子,樹桿來,他們要是不投降,就把他們烤成人干!」看著龜縮在幾塊巨石掩護著的一處凹洞之內的最後十幾名敵人,看著他們手里拿著的弓弩以及腰間斜掛的滿滿當當的箭囊,昂吉不想活捉了,死的尸體雖然會折價,但至少自己的人會死得少一些。

點子太扎手了,讓他有了會入不敷出的感覺。

命令很快得到了執行,秋天,枯樹枯草,遍地都是。

當一個個捆扎好的這些干樹干草捆子被丟到崔昂一行人附近而且還在不斷增多的時候,除了投降,他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否則,接下來他們就算不被燒死,也會被燻死,大概率將變成一具干尸。

只要活著,就還有翻盤的機會,死了,那可就萬事皆休了。

「你是誰?」看著那個當了俘虜還神氣活現的紫袍老頭,昂吉沒好氣地問道,本來想扇對方一巴掌的,但手揚起來被那老頭眼光一逼,竟然不敢下手了。

「本官崔昂,大宋參知政事,陝西路安撫使,征西行轅經略。」崔昂厲聲道︰「你是誰?你的長官是誰?」

昂吉迷惑地回頭看向自己的一個同伴︰「啥是參知政事,行轅經略?」

「不知道!」周圍的人一齊搖頭。

「看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官,不過崔昂,這個名字挺熟!」昂吉模著腦袋道。

崔昂一陣氣苦,同時也有些膽怯起來,這些丘八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地位的重要,要是不分青紅皂白一刀砍了自己,那可就真是白死了。

「你們要是把我送回到陝西路宋軍那里,本官不但既往不咎,還定有重賞。」

「呸!」昂吉一口唾沫吐到了崔昂的臉上︰「看你這一副奸詐的樣子就想騙老子。兄弟伙們,咱把他送到神堂堡去交給李義將軍,李義將軍一向義氣,想不來會少了我們的賞賜!」

「就這般!」一群人轟然應答。

還在神堂堡與張誠打得死去活來的李義,當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大宋征伐西軍的統帥,大宋平章國事,陝西安撫使崔昂,竟然被幾個黨項頭人像捆粽子一般地捆著一路扛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使勁地揉著自己的眼楮,揉了又揉,看了又看,確認自己沒有眼花。

「崔相公,您這是咋啦?」又好氣,又好笑,還有些困惑。

如此的大人物,是怎麼一下子就落到了如此地步呢?

他腦子閃電般地轉了起來,突然一下子跳了起來︰「我曉得了,咱們贏了,宋軍敗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的!」

當然是這樣的,要不然,堂堂的大宋相公,怎麼會像一條狗一般地躺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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