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章:張家家主

張春黑了,瘦了。

與過去那個富富態態的司理參軍相比,現在的騰沖縣令張春,看起來完全像是另外一個人。

這是一個站在了時代風口上的人物。

他準確地抓住了這個時代賦予他的機會。

在外界許多人看來,張春這完全是作繭自縛。

許多人甚至寧願丟官去職,也不願到他們眼中的荒蠻之地來任職,在這些人看來,到了這里,能活著回去的可能性太低了。

但張春不這麼認為。

他覺得,這是他張氏一家從一個普通的士紳家族,向頂流發起沖擊的最佳的機會。

所以,當朝廷新政來臨的時候,他不管不顧地當了出頭鳥,第一個站了出來雙手雙腳地贊同朝廷的新政。

當然,那個時候,朝廷當中兩派還在激烈的博弈當中。

于是他這個出頭鳥便遭到了報復。

要升張春的官兒?

可以啊,去雲南吧,騰沖縣正好缺一個縣令。

我們大力舉薦這個人去。

于是張春去了騰沖。

他家有兩個兒子,必然要去一個當兵嘛!

于是張任去了白羽軍。

而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曉得,白羽軍必然要面臨于遼軍大戰一場。

很多人幸災樂禍,

這便是背叛的下場。

但事實證明,張春賭贏了。

隨著朝廷之上的政策方向之爭落下帷幕,首輔蕭誠一系大獲全勝之後,他張氏也終于撥開雲霧見月明,贏來了高光時刻。

縣令?

只不過是他張某人的一個起點而已。

「父親,燙個腳吧!」長子張憑端來了一盆熱水,放在了張春的面前。

張憑身材高大,與張任倒是有五六分相似。

月兌去鞋襪,將腳放進加了藥材的熱水之中,張春舒服地申吟了一聲。

「父親,說服那些野人部落下山的事情,何須您親自去呢?讓咱們這里的駐軍去,豈不更加便宜?」蹲在水盆邊,一邊給張春輕輕地捏著腳,張憑一邊道︰「車馬不通,單憑一雙腳,而且那些人可不易說話。」

「你知道什麼!」張春冷哼一聲道︰「如今你阿父在這片地域里還是有幾分薄面的,那些人性子野得很,服軟不服硬。軍隊去倒是簡單了,但後遺癥可不和,這周邊的部族很多啊,你剿了一個,別的必然要跑,到時候,麻煩便會接鍾而至的。」

「兒子是擔心父親!」

「有什麼好擔心的!」張春搖頭道︰「那些人性子野,但並不蠢,最多明年,你父親便能將這周邊的化外部落,盡數勸服來歸,嘿嘿,這又是大功一件。」

「三年期滿,父親必然高升!」張憑佩服地道︰「還是阿父您當日算得準啊,首輔果然大獲全勝。」

張春得意地哈哈一笑︰「也許用不了三年。如今咱們雲南省的監察使司的古監察使明年便要去職了,你父親想要的,便是這個職位。」

「這可是正五品。」張憑吃了一驚。

「所以我需要更多的政績來將其它人都比下去!」張春道。「首輔要樹立一個標桿出來,我們家,便是他最好的選擇,當然,首先你父親要做出明顯地超出別人一大截的功績出來,這樣首輔超擢于我,便有了正當的理由。」

「阿父您高瞻遠矚,兒子是五體投地。只是我一直很疑惑,當初您怎麼就認為首輔會贏呢?」張憑道︰「要是首輔輸了,我們家可就慘了。」

「賭一把而已!」張春道︰「首輔軍權在握,真要惹急了他,他可不是沒有把一切都清空再重新來過的實力。所以這一把,看起來冒險,但實則上跟收益比起來,風險不值一提。」

「可二郎卻是九死一生!」張憑嘆道。

「我們張家要擺月兌原來的桎錮,每一個人都要為之奮斗甚至不惜犧牲一切。」張春道︰「能活下來,那便是大富大貴,如果不能,那也是他的命,是他作為張氏子孫必然要承擔的責任。現在,不是一切都好嗎?」

「阿父,今天家里來信了。」張憑道︰「二郎他回家省親,他現在已經被升為正將了,只是母親在信中說二郎渾身上下都沒有一塊好肉了,那信上淚跡斑斑,母親傷心得很。」

「沒死便好!」張春哈哈一笑︰「沒死,他的福氣就在後頭呢!」

「還且一件事,母親讓父親迅速拿主意!」看了一眼父親,張憑接著道。

「什麼事?」

「二郎私自與人結了親。」張憑將張任要娶老什長女兒一事,細細地與張春說了一遍。

張春咂模了片刻,卻是反問張憑道︰「你說說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張憑道︰「兒子以為自然是不妥的。我張家縱然不是高門大戶,可也不能娶這樣一個沒來歷的女子吧。」

想起這一年來在這里看到的那些本地女子,張憑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二郎要娶這樣的女子為妻嗎?

難怪母親堅決不同意吶。

張春嘆了一口氣道︰「我把你帶在身邊歷練,看來這一年,你的長進還是不大啊!你弟弟我丟出去讓他野蠻生長,是生是死全靠自己,不想,倒還真是歷練出來了。」

張憑一怔︰「阿父這是何意?」

張春哼了一聲,指了指腳盆,張憑會意地提起湯婆子,往里再加注了一些熱水。

「二郎要娶那個老什長的女兒,一來,當然是報恩了,人家對二郎是有再造之恩,沒有這個人,二郎也就沒了!」張春道。

「但可以多給一些銀錢便可,不見得非要以身相許吧!」張憑爭辯道。

「膚淺!」張春冷笑︰「二郎踏上了從軍這條路子,如果渾渾噩噩過日子,熬過三年義務兵不死回家倒也罷了,但二郎爭氣,現在便已經是中級軍官了,那二郎必然是想要往前多走幾步的。」

「這與娶這女子有什麼關系?」

張春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子。

「二郎身在白羽軍。別看白羽軍出身廣西,但他們的長官魏武,卻是首輔的家奴出身,妥妥的首輔嫡系兵馬。」張春解釋道︰「在這樣的軍隊之中想要出頭,光勇敢就行了嗎?這天下勇敢的人多了去了,敢拿一條命去拼個榮華富貴的人也多了去了,憑什麼就是你二弟能出頭呢?」

「早先,你二弟還可以吃掉我們家率先響應首輔的紅利,但走到了這一步,他便也算到頭了,接下來再想立功,就不容易了。除非,你二弟在白羽軍中,被他們看作是自己人。」

「白羽軍擴軍,不再像以前,軍將皆出自廣西,其它各地的兵馬、將軍開始陸續加入其中,但你別忘了,在白羽軍中手握大權的,還是那些從廣西出來的老人,即便是魏武,也會對他的老部下更加地關照!」

听到這里,張任總算是明白了過來。

「二郎如果娶了這個廣西女子,就會被那些老將領們看成是自己人了!」

「總算是想過來了?」張春道︰「而且,不僅僅如此,二郎以一個江南官宦之家,身有功名的讀書人的身份,去娶一個廣西地方上的普通農女,又讓人認為二郎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漢,你說以後他在白羽軍中,是不是就會走得更順利一些?」

「二郎能想到這些?」張憑有些目瞪口呆。

「你二弟也不知在生死線上爬過了多少回了,能悟出這一些來,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張春道︰「還有,你現在還認為我不許你去參加這一次的進士試而不滿嗎?」

張憑連連搖頭︰「虧得阿父沒有讓我去,否則必然是落榜的下場,白白奔波一場。不過也是沒有想到,朝廷居然賜下了同進士的身份下來,以後我倒是不用再考了。」

看著喜滋滋兒的張憑,張春道︰「如果你以後只想做個一縣之令或者在省里去做個輔職,一個同進士倒也夠了,只不過這樣的來的身份,終究是會讓人看不上的,要想能有更大的發展,就必得去考一個真正的身份出來。」

「看了今年的進士試,孩兒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張憑有些發愁。

「比你弟弟在戰場之上掙命還難?」張春冷笑︰「你不想努力,我也不逼你,只不過看這個樣子,二郎以後的前程遠大得很,到時候張家光耀門楣全靠你弟弟,你這個兄長,只怕便要仰二郎的鼻息過活了。」

「孩兒去學,去考。」張憑道。

「不要去學什麼詩詞歌賦四書五經了!」張春道︰「去學實務,我猜首輔的意思,只怕以後懂得實務的官員,才會得到更多的重用。」

「孩兒明白了!」張憑連連點頭。

父親張春,在張憑的眼中,一向高深莫測。

就像當年在江南之時,在局勢那麼不明郎的情況之下,父親孤獨一擲之舉,卻是為張家帶來了光明的前程,現在到了騰沖,父親的很多舉止,仍然讓張憑想不明白。

張春真正是愛民如子,做什麼都身體力行。

一年多來,他在本地搏得了極大的名聲,而在像騰沖這樣的邊境縣,還在屢屢為那些蠻族侵擾而苦惱的時候,張春已經趕孤身一人上山去勸說這些人下山定居了。

治政清廉,公正嚴明,甚至還倒貼錢來幫著本地百姓,來這里一年多的俸祿,張春就沒有領過,全都撒出去了。

那些在張憑看來如同豬食一樣的食物,父親居然能坐在田間地頭,與那些老農喝得有滋有味。

連帶著他這個兒子,也必須跟著一起受這個罪。

可是張憑知道自家父親以前是一個什麼樣子的。

父親的書房里還亮著燈,燈下有好幾個人影聚在一起在商議著什麼。

有開拓團的,也有本地駐軍的首腦。

作為邊境縣,騰月兌駐扎了一個營的軍隊。

而開拓團的那位首領,則是來自江南徐家。

把自家父親弄到這里來當縣令的事情,當年徐家可也是出力不小呢!

不過當徐家後來求上門來的時候,父親居然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笑呵呵地接待了他,並且作為中人,替他們引見了本地駐軍校尉,而且作為保人,使得他們取得了本地駐軍的信任。

張憑就很不理解。

徐家,已經在政爭之中敗下政來,別看現在徐向奇還佔著戶部尚書的位子,但在部里說話,已經沒有多少份量了。現任的右侍郎兼稅務署的魯澤,才是下一任的戶部尚書最熱門的人選。只怕用不了多久,徐向奇就得自請離職了。

徐家,已成了下山 虎,拔毛鳳凰,何必還對他們彬彬有禮?

「天一兄,這一次我們徐家要在這騰沖置辦大農莊的事情,還得你多多成全啊!」徐鵬拱手向著張春道。

「好說,好說!」張春笑道︰「徐家可是高門大戶,願意在我們騰月兌這個偏僻之地置辦產業,我們是歡迎之至的,不過張某人話也得說前頭,那相關的稅費,可是一文也不能少的!」

「這個自然!」徐鵬大笑︰「天一兄,今天墾出來的農田,徐家要一萬畝。」

「你們有這麼多人手來種嗎?」

「這一次出擊收獲頗豐!」徐鵬微笑道。「現在還正在統計著具體的數據,縣里的,還有駐軍的這一份,回頭就會送來。」

張春與另一邊的那名校尉都是笑著點了點頭。

「今年還準備出去一次,不過武器需要大量補充,特別是箭失!現在想要獲得更豐碩的收成,就不得不走得更遠了。」

「只要價格合適,就沒有問題。」那校尉微笑著道︰「前不久,我們剛剛淘汰了一批,別看是淘汰下來,但對于蒲甘那邊的蠻子來說,也算是神兵利器了。」

「如此甚好!」徐鵬道。「回頭我就讓人去交接。」

「鵬程兄也得小心。」張春道︰「听說安南那邊的開拓團這一個月來,就很出了幾次意外,損失慘重,周家整支隊伍,全軍皆墨,連周家二爺都沒有逃回來。」

「多謝提醒!」徐鵬笑道︰「我可沒有周老二那麼蠢。做這種事情,自然是要與當地人內外勾結,大家一起發財才好辦事嘛!他所到之處,盡制造無人區,不千夫所指,那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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