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笑話

陷阱實際上很粗糙,但對方賭的就是你明知是陷了阱,也不得不來一趟。

周曙光沒有夢想駐扎在雍丘的數千宋軍傾巢而出,真要這樣,他還覺得自己根本吃不下去。宋軍的戰斗力,這些年是有目共睹的迅速成長。

但宋軍將領不可能丟掉雍丘不管全部出動,真要這樣,自己倒是可以來一個避實就虛,徑自去抄了對方的老巢。

張任應當只會率領一部機動性較強的騎兵來做這件事情,雍丘宋軍有兩個營的騎兵共計千人,再加上各部的一些斥候而已。

周曙光想要吃掉的就是張任的這股力量。

十比一的人數上的對比,周曙光覺得只要張任來了,那就一定能將他們留下。

這一戰贏了,不但為會接下來的雍丘之戰打下一個好的基礎,同時也是自己立威一戰,能讓自己更有效地指揮手下這些散兵游勇。

威望,是在一場一場的勝仗的基礎之上累積起來的。

一個老打敗仗的將軍,沒有人會尊重你。

在未來的這個大爭之世,手上有兵權,才會有一席之地。

如果遼人當真贏得了這場戰爭,那麼手上有兵權,也才能在他們的手下過得更舒服。

遼人,還是一個強者為尊弱肉強食的世界。

那怕他們的承天皇太後在努力地做出一些改變,但這個國家的精神內核,在短時間內是絕不可能被撼動的。

罪囚營的防守稀松拉垮,當看到遠處宋軍的騎兵遮天蔽日地沖過來的時候,他們立即跳上了馬或者騾子等一切可以讓他們跑得更快的牲畜,四面八方地逃逸而去。

一點點交戰的都沒有。

那些被關在這里的罪囚,一個個麻木地蹲在圈欄之中,看著看守逃亡而去,他們居然也沒有生出半分逃跑之心,茫然地蹲在那里,看著宋軍佔領了這里。

「諸位鄉鄰,吾等是大宋天子麾下軍隊,前來解救你們。」吳征站在人群之中,大聲吆喝道。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陳留與雍丘相近,陳留的人對于雍丘的事情,還是有一些耳聞的。

他們這些人,很多便是想往雍丘跑被抓住的,有一些卻是被趙軍搶光了一切,然後又當做逃人抓起來關到這里的,驟然听說救兵,心中頓時便激動起來。

「安靜!」吳征抽出刀子,在空中揮舞了幾下。

雪亮的刀子比吼叫聲當然更有說服力,人群立時便安靜了下來。

「接下來,我們會把你們每五十人分為一隊,每隊有一個隊長!」吳征厲聲道︰「敵人就在附近,說不定你們之中就隱藏著敵人,接下來你們想要活命,就必須听從隊長的安排,但有違逆,殺!撤退途中,喧嘩者,殺!月兌隊者,殺!……」

一連串的殺字,讓罪囚們心驚膽戰。

士兵們開始組織罪囚列隊,五十人一組,每組一名士兵為隊長。

宋軍的組織效率相當之高,佔領罪囚營不過兩刻鐘的功夫,第一隊罪囚已經在士兵的帶領之下開始向著雍丘方向撤退。

他們是小跑著走的。

人對于生的渴望,總是能給予人更為強大的意想不到的力量。

張任和他的騎兵們在給戰馬喂了一點糧食和水之後,正一個個地盤膝坐在地上,慢慢地啃著肉干。

斥候一個個地在歸隊,各個方向之上,都出現了敵人的兵馬,以騎兵為先導,竟然是四面合圍過來。

「敵人傾巢而出,倒也真是看得起我們!」張任笑道。

「他賭我們不可能傾巢而出。」吳征道。

「我們當然不可能傾巢而出!」張任搖頭道︰「敵人會不會另外有一支兵馬埋伏在雍丘之外我們並不能確定,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但是,他們還是小覷了我們白羽軍的實力。」

「只要任忠能及時趕到,我們便能重挫對手!」吳征笑道。

「好生歇著吧!等到敵人聚集起來,我們才一起下手!」張任將最後一點子肉沫塞進嘴里,拍拍手,把刀拎過來橫在腿上。

敵人正在集結,但配合之上卻很糟糕。各個方向之上都有明顯的空隙,此時發動攻擊,很容易便能擊破某一個方向上的敵人。

如果這是一場單純的戰斗,張任早就這樣干了。

但今天,卻還有幾千百姓需要他解救,這樣的打法,就不合適了。

他不動如山。

他等著敵人來包圍他。

如此,敵人就不會在乎那些正在亡命奔逃的百姓。

而他今天這一戰,敵人越密集,他反而越能發揮出更大的戰斗力。

遠處的一處山梁之上,周曙光凝視著遠處那一支從容不迫地騎兵,眼角不由自主地跳動著,一股非常不好的感覺讓他心情有些沉郁。

對手的確只有千把人,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想法在推進。

可敵人眼下的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卻讓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但凡有這種態度的人,一般只有兩種情況。

一種是勝卷在握,壓根兒就看不上對手,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一種是心存死志,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你什麼陰謀詭計呢,了不起就是送了這條命去。

對面的宋軍,是哪一種?

「真是找死!」周曙強策馬上了山梁,對周曙光道︰「大哥,騎兵已經完成包圍了,是否發動攻擊?」

「等步兵的包圍圈更攏一些!」

「我們有三千騎兵!」周曙強大聲道。

周曙光瞥了他一眼,周曙強立時便低下了頭去。

又是一刻鐘的時間過去了。

正如張任所料,敵人壓根兒就沒有管那些奔逃的罪囚,作為誘餌,他們已經很好地完成了任務。

逃?

又能往那里逃呢?

今日逃了,

來日呢?

當對面響起密集的戰鼓之聲時,張任一躍而起,翻身上馬。

一千宋軍騎兵,也在同一時刻,騎上了戰馬。

手握四眼銃,背上背著橫刀,腰間精大的皮帶扣上,每人三枚手炮。

「出擊!」張任的斬馬刀前指,目標是對面的將旗所在地。

伴隨著面甲被拉下來的聲響,這支千人騎兵以張任為先導,呈錐形進攻陣容,直插前方。

而對面,三千騎兵四面八方呼嘯而來。

今天一大早,胡非的右眼就一直狂跳,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候,也仍然是跳個不停。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看著對面那支義無反顧沖上來的宋軍騎兵,胡非突然一陣心驚肉跳。

他使了一個眼色,身邊的方圓心令神會的降速了。

看著他們喊得熱鬧,馬鞭子揮舞得勤快,但胯下的戰馬的速度卻明顯慢了起來,這讓他們身邊那些速度已經起來的騎兵一個接著一個地超越了他們。

對面的宋軍那火紅色的披風,在陽光的照耀之下,仿佛燃燒了起來。

然後,胡非和方圓就听到了巨大的聲響以及裊裊升起的煙霧。

上千名騎兵依次點燃了他們手里的四眼銃。

數十步距離之內,四眼銃發揮出了巨大的威力,爆炸的轟鳴之聲伴隨著對手如同被割麥子一般的倒撞下馬。

四連響之後,宋軍騎兵們手里重達十幾斤的四眼銃,又變成了他們揮舞的鐵槌子。

雙方僅僅是一個對沖,宋軍正對面的趙軍騎兵已經是潰不成軍。

落後的胡非和方圓心驚膽戰,兩人不約而同地帶馬向著兩側奔去,先前的預感救了他們一命。

要是這個時候擋在那些宋軍身前的是他們,此刻,估計已經去閻王老爺那里報到了。

活著的趙軍騎兵們與胡非與方圓兩人的心態一致,基本上都是策馬盡量地繞過這支凶神惡煞地宋軍騎兵。

因為在他們的身後,還有著厚實的步卒呢!

等到宋軍騎兵被步卒糾纏住,他們再從後頭兜殺過來,那才是最爽快的事情。

張任一刀將面前一個不及躲避的敵騎砍下馬來,眼前已是一空。

接著抬眼看向前方,一個長槍構成的槍林,便在百余步外。

而伴隨著金鼓之聲,無數的箭矢頓時遮蔽了天空,向著他們落下。

手中所有的武器在空中拼命地晃動著,落下的箭矢有的被擊落,有的落在飄飛的披風之上被大大地減少了力道,基本上沒有形成傷害,也有不幸的人,被羽箭命中要害,倒撞下馬。

張任身上瓖嵌著好幾只箭,不過都是勉強穿甲,沒有形成太大的傷害。

看著前面明晃晃的槍林,他拔出了腰間的手炮和火筒子。

大拇指一彈,火筒子的帽蓋已經飛走,風一吹,火苗立時便閃現而出,點然了手炮的引線,張任吆喝一聲,揚臂便將手炮扔向了那座槍林。

他的戰馬沿著這座槍林的前方十數步的距離劃過了一道漂亮的弧線。

他的時機把握得極其巧妙,手炮是凌空爆炸,這大大地擴大了手炮的殺傷力。

數百枚手炮的爆炸,把一座嚴密的步卒方陣頃刻間便摧毀了。

死得死,傷的傷,

慘叫之聲直上九宵。

摧毀了步兵方陣的張任,並沒有繼續向前,一道弧線轉過彎來之後,宋軍便再次以他為沖鋒的箭頭,向著趙軍的騎兵沖去。

趙軍的騎兵此刻也剛剛回過頭來,親眼目睹了宋軍是如何輕而易舉地摧毀了他們覺得如同磐石一般堅硬的步兵方陣的。

這可是連遼軍鐵騎都可以抗衡的重步兵方陣,可是在宋軍的攻擊之下,竟然連一息時間都沒有撐過。

剎那之間,畏懼之心便顯現。

看到蜂涌而至的宋軍第二波攻擊,騎兵們心有靈犀地再一次策馬避開了與敵人的正面對撞,他們讓開了路,因為在他們的後方,還有另一個步卒方陣呢!

張任迎著步兵方陣沖了上去。

然後,在他的視野之中,那個本來嚴密的步兵方陣,竟然突然之間就垮了。

組成這個方陣的趙軍士兵,在目睹了對面的方陣被摧枯拉朽一般地毀滅之後,竟然完全沒有了再次擋在宋軍前方的勇氣。

張任大笑著提馬一沖而過。

周曙光布署的以十對一的包圍圈,竟然被張任輕輕一戳就破了。

面色鐵青的周曙光陣前處斬了不戰而潰的那個步兵方陣的營將,隊正以上軍官,盡數被砍了腦殼,血淋淋的頭顱被懸掛在旗桿上的時候,這些不久之前不是流匪、馬匪、豪強私兵的兵將們這才有些反應過來什麼是軍隊。

往前一步,很可能是死。

但不戰而退,絕對是死。

光一個周曙光倒並不能讓他們害怕。

但周曙光背後站著的遼國人耶律成材卻是一尊真正的閻王。

重新集結起來的軍隊開始了追擊。

此時步兵的作用已是不大了,騎兵成了追擊的主力。

先前一戰之下,被張任一口氣滅了數百騎兵,此刻因為周曙光本部人馬的加入,人數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有所增加。

周曙強親自帶著這支隊伍狂追下來。

他們篤定張任跑不掉。

因為張任還要護著那些靠兩個胯胯逃命的罪囚呢!

如果拋下這些個罪囚不管,那他們這一次出擊的意義又何在呢?

別看張任剛剛大殺四方,一口氣便折了周曙光數百騎兵,上千步卒,但他自己,也留下了一百多騎在戰場之上。

十比一的戰損,听起來很是駭人。

但現在周曙光還有九千余人,張任卻只有不到九百人了。

只要張任還要掩護那些罪囚逃跑,那他就絕對是網中之魚。

只不過張任並不是這樣想的。

因為他現在並不是只有九百余人。

任忠來了。

周曙光在估計張任麾下兵馬的時候,有一點他搞錯了。

那就是他認為張任只有兩個營的騎兵,所以這一次能出擊的,也就是這兩個營的騎兵一千余人。

但事實上,張任麾下卻有騾馬等大型牲口上萬頭,所有的步卒,能夠輕松地進行機動轉移,那些人,雖然不能騎在馬上作戰,但騎在馬上趕路卻還是可以的。

不管是馬也好,還是騾子也罷,只要他們能載著士兵跑得快就行。

所以當周曙強帶著他的三千騎拼命地追趕,在太陽將要落下山巔的時候,他追上的不僅僅是張任的九百殘兵,還有任忠帶領的整整三個營一千五百人的步卒。

最要命的是,這些步卒已經提前到了這里並且布下了殂擊陣地。

當柞木炮發出怒吼之聲的時候,

當神臂弓遮天蔽日射下來的時候,

當想要逃跑,又被張任帶著的騎兵生生地堵住的時候,

不管周曙強如何努力想要把大家捏成一團與敵決一死戰,那些馬賊們,仍然第一時間便開溜。

只要有一個人開溜,必然便會有更多的人效仿。

這讓周曙光辛苦許久才設下的一個陷阱,徹徹底底的變成了一個笑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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