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 新時代(四)

作者︰寒月紀元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木牌上的油彩剝落大半,只剩下寥寥幾筆。帕爾蘇爾仔細辨認,手指卻隨便指向了一條路。「右邊。」

「你沒有方向感嗎?右邊是峽谷。」

「你去不去?」她吼道。

騎士閉上嘴,掉頭轉向右側。他的步伐一下子加快,差點把帕爾蘇爾甩出去。她立刻緊抓他的頭發,企圖還以顏色。但沒開口阻止他。越過堡城後,他們終于遇上了一個難得的晴天,必須得盡快趕路。

峽谷遠比聖瓦羅蘭和奧雷尼亞的邊界窄小,深度也不嚇人,但兩側的山崖均朝下傾斜。霜雪使岩石變得更陡、更滑,于是他們在一棵雲杉旁止步,躲避突如其來的大風。

帕爾蘇爾望了一眼懸崖。「這是個好地方。」

「對鷹來說。你要過河?」

他領會到了她堅持走這條路的意思。穿過峽谷,對岸的山路直達一條浩蕩的大河。據說阿蘭沃的都城就坐落在河流的源頭。「非過不可。」

「黑月河永不結冰。」喬伊提醒,「想過河就得坐船。」

「就是這樣。」帕爾蘇爾說,「黑月河也是神性的象征,尋常魔法無法橫渡。它是阿蘭沃人的母親河,也是女巫和狼人拜祀神靈的主要祭台。」她的語氣柔和了一些。「黑月河中沒有生命,但它為死亡提供處所。這是高尚的行為。你听見它遙遠的波浪聲了嗎?」

「這麼說,過河就得需要特定的船只。或許你听見的是船長要你付賬的鈴聲。」

帕爾蘇爾頓住了。此前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聖瓦羅蘭仍遵循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在與帝國開戰後,才開始漸漸流行起金屬貨幣。自然,她來到奧雷尼亞並非兩手空空,但逃離莫爾圖斯時她把所有行李都扔在那兒了。我應該保存幾件首飾。在擺渡的船夫眼里,森林的魔藥能有價值麼?

「顯然,這不是你的活兒。」喬伊轉過臉,聲音小了一點。「反正我們只需要船,不用人力。」

「你最好別把我惹火了,喬伊。」

「你正需要火。」

討論渡河為時過早,他們甚至連峽谷還沒走過。風越來越大,沒有停止的跡象,天空中的太陽變成一小片模糊的橙色圓點。峽谷底,在岩石和霜雪的峭壁間,狼嚎淒厲地回蕩。帕爾蘇爾預感到又一場漫長暴風雪的降臨。

騎士扯她的毛皮領子。「起來。」他的手指溫度竟比她的臉更高。「要下雪了。現在掉頭還不遲。」另一條路通往一處狼人村鎮,在月亮不圓的時候,他們很歡迎除了人族和阿蘭沃精靈以外的旅客。木牌也屬于他們。

經過狼人村鎮同樣能前往黑月河,但路上要花的時間太多。得到森林的反饋後,帕爾蘇爾權衡兩者,選擇了更近的路。她當然不會在這時候退縮,于是抓著樹干站起來。突然,帕爾蘇爾發現被夜鶯射傷的腿幾乎好全了。這些天我沒走過路。

狂風刮起一層雪皮,呼嘯著沖進峽谷。帕爾蘇爾裹緊每一寸皮膚,只把眼楮露出來。騎士在他的同伴中算不上身材高大,但仍然比她高一頭,體重也是她的兩倍。若是徒步前進,恐怕狂風就足以將她掀到懸崖下,現在則不同。等來到邊沿,喬伊的雙腳似乎釘在地上,一動不動。帕爾蘇爾望著下方黑白灰交錯的岩石,不禁感到頭暈目眩,仿若在注視地獄。

『向前。到世界的盡頭去,你無法回頭』聲音響起來。看在希瑟和所有慈悲的諸神的份上,帕爾蘇爾心想,憑我辦不到這種事。

一道冰霜之橋在面前延展,窸窸窣窣的結凍聲鑽進耳朵。極寒之中,帕爾蘇爾能感受到喬伊魔力的進步,或許在這鬼地方多待兩年,他也能成為銀歌騎士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神秘連接起兩岸,騎士踏上一步。呼吸的水霧瞬間被氣流扯碎,帕爾蘇爾無法假裝自己什麼也瞧不見,干脆閉上眼楮。沒準下一步我們就會打滑,在深淵里跌成碎片。但喬伊的步伐穩定而沉重,風雪與他不過是旁觀者,想推波助瀾都沒轍。見鬼,沒他我什麼也干不了。

即便如此,她還是不能原諒喬伊。

換作進入雪林前,帕爾蘇爾說什麼也不會接受仇人的幫助。這會使仇恨變得不倫不類,最終全然失去原貌。可事情要是真那麼簡單就好了。帕爾蘇爾想嘲笑他的背誓,詛咒他的陷害,與他分道揚鑣、一刀兩斷……狂風驟雪中,她卻只希望填補上洞穴的裂縫。這不對。我理應滿懷怨恨,用盡一切手段報復。是他讓我來到這里,是他犯下可怕的謀殺罪行。她本該在風和日麗的北方森林中安度余生。希瑟啊,你要我怎麼做?

『向前』

她得到了答案。但也許是風聲罷。

騎士已走過半途。帕爾蘇爾睜開眼楮,能看到堅冰下的無底深淵。氣流中夾雜著雪沫,撲了她一頭一臉。她的呼吸在圍巾下結成一層薄殼。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就算等待帕爾蘇爾的不是春光和綠蔭,她也覺得無所謂了。

他們穿越峽谷。

冰道在身後粉碎,墜入寬闊的黑暗谷底。這頭的崖岸倒沒有方才險峻,向下的坡度十分和緩,仿佛退潮的沙灘。她總覺得此地是地獄的開口,想必魔鬼沿斜坡爬上來也很輕松。但仔細觀察,雪地上只有淺淺的狼爪印。

「會有人追來。」喬伊說。

「狼人?」她月兌口而出。這些天他們一直被夜鶯追趕,但女巫也不可能在森林中藏住這麼多殺手。她們大概就地取材了。

「奧雷尼亞人。從南方來的密探。」

這話的意思是指隱藏在阿蘭沃的帝國密探。帕爾蘇爾打了個冷戰。「銀歌騎士團要攻打阿蘭沃?」

「遲早的事。」騎士在一株枯死的樺樹邊停下腳步,用匕首砍斷枝干。他砍了一陣,又換成冰刀,總算弄下一節小臂長的木頭。帕爾蘇爾和喬伊都沒有油布引火,不過神秘生物無需遵守凡人的規則。火苗竄起來後,他將木頭舉給帕爾蘇爾。「或許就是今天。」

隨著暖意和光亮的出現,他們本已擺月兌的過去也在逐漸回歸。帕爾蘇爾無言地接過火炬,覺得自己在逐漸解凍。她想就此掉頭,想甩開夢魘。也許我們該留在那個避風的洞穴里,消除氣味和足跡,在里面躲一輩子。真相和過去屬于另一個人,與她無關。

這能有什麼壞處?

帕爾蘇爾把火炬插在藤蔓中,雙手穿過他的領子。與火相比,騎士的體溫好似冰霜。他縮起肩膀,因熱量的傳遞而放慢腳步。「我救了你。」她在他耳邊說,「否則你會死在阿蘭沃。」

「就憑月精靈和水妖精?」騎士傲慢地反問。

「這里受神庇佑。」

「人人都有自己的神。希瑟怎麼沒給我懲罰?在莫爾圖斯時,你對著花園日夜祈禱。」

「這不就是?我把你拖入了死亡之旅,喬伊。你別想再回去了。」

即便他們一直用精靈語交流,騎士也缺乏回應情感的詞藻。又或者他在考慮怎麼把月兌口的語句變得不那麼刺人,帕爾蘇爾想。這是一次難得的沉默。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否出于期待,只好說點別的……

「我不回去。」

「什麼?」

「我不會再回去。」

「你無處可去。和我一樣……」

「一樣。」

「你早該說這句話。」

「活人不說話也不會死。」喬伊跨過一道溝。「你說你的。反正無論如何我都得听著。我是個听差。」

帕爾蘇爾明白他的解釋。「誰讓你刺殺埃爾伯?」

「皇帝。」

他別無選擇,和我一樣。「奧雷尼亞迎來了新時代。或許,喬伊,或許他不再需要你了。」

「是嗎?我還能听見他的命令。無時無刻。吵得厲害。」

「他要你抓我回去?」

「他讓我和你一起。」

繞過池塘,寒風突然變向。火炬猛烈搖曳,但最終堅持著沒有熄滅。「這是你心靈的聲音,喬伊,跟隨它。」帕爾蘇爾告訴騎士。

「萬一他改變主意?」

「別理它。你是自由的,何必在意過去的枷鎖?」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晴天未持續到下午。大風預示著又一場漫長的降雪,傍晚時分,他們才抵達黑月河。帕爾蘇爾本以為在冰天雪地尋找船夫是唯一的困難,但事實證明,有太多人願意在雪地里恭候。過往終于追上了他們。

喬伊在石頭上磨刀,火光下的鋼鐵閃閃發光,猶如鑽石。更多冰霜凝成的武器擱在他腳邊,外形由粗糙到精細,最好的那些離得最近。騎士把它們依次插進雪地里,殘次品遠遠丟開。帕爾蘇爾甚至在其中見到一支弓臂。她拿起來纏上弦,但開始試用時,它粉碎成了一地冰晶。

「你在練習制造武器?」

「對。反正材料又沒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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