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繞路

作者︰寒月紀元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松針厚得出奇,腳下一片綿軟,猶如踩在雲端。聖瓦羅蘭的森林比伊士曼的森林更深邃、更幽暗,這里到處都是陌生的樹木,灌木叢和雜草分割空地,真菌與苔蘚佔領縫隙。空氣潮濕冰涼,彌漫著松節油和鮮核桃的氣味,露水沉甸甸掛上蛛網。尤利爾注視著兩碼外的一片陰影,用劍柄向約克示意。

「綠精靈?」西塔比劃。

為啥這孩子那麼興奮?「不,是我們要到那兒去。」他否認,「你先過去看看,約克,這不是你的活嗎?」

西塔收起笑容。「噢,偵查。我當然清楚。」他惱火地模了模額頭,心知是膚色讓自己攤上這檔子事。對森林種族來說,西塔也是陌生的敵人,再沒人比他更能吸引目光了。

葉子輕微擾動,如同被風吹拂。尤利爾看著橙臉人佣兵從影子里冒出一只手來,眼楮睜在掌心,朝四處打量。這一幕令不新鮮,可他仍覺驚奇。元素生命雖然可以變成元素態,但並沒有這麼靈活。醫師克萊婭向他們解釋元素自我塑型的方法,不過索倫堅持這與元素潮汐有關,並不斷暗示他掉頭。出于某種考慮,學徒請求約克負責隊伍前路的探索和方向的確定,哪怕暗夜精靈才是偵察的最佳人選。

眼下,多爾頓正在他旁邊警戒。吟游詩人和醫師不見蹤影確切來說,是只見影子不見蹤跡,尤利爾低頭觀察樹影時,一眼就分辨出了沙特頭頂帽子上的長羽毛。別說油橡皮小人族了,就連飛過天空的鳥雀都能察覺出異樣。羽毛顫動不止,多爾頓卻根本沒瞧見。

他只好扭頭提示︰「教沙特把他的帽子摘下來,多爾頓?」

暗夜精靈如夢初醒,伸手朝影子抓過去。顯然他醒得不多。尤利爾在他抓起泥土前趕緊阻止。「帽子。」學徒提高嗓門,陰影抖了一抖,探出樹干的羽毛不見了。

「你能說話?」多爾頓遲緩地問。

「在影子里沒問題。」

「那約克?」

「總得給他點氣氛,以保持警惕。」

暗夜精靈沉默片刻,明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我們是在做游戲嗎?」他咕噥道,「用不著偵察,你有辦法瞞過森林的眼楮。」

「游戲?約克不是新手,但這里是聖瓦羅蘭,我只是確保安全。事實上,他干得很不錯,而你甚至听不到我在叫你。」尤利爾責備。

「好吧,我沒想到你會突然出聲,改變游戲規則。」

「你在走神,多爾頓。是德威特?還是海灣戰爭……」

「不,不,不是。看在你的蓋亞的份上,尤利爾,別再提它了。也別說廷努達爾,那沒什麼好說的。我知道,你現在有耐心關注每個人的內心想法了,但對我沒必要。」

這是真話。「抱歉。好奇心會傷害別人,但我總是不長記性。」

「倒也不是,了解他人很必要,尤其是一同深入險地的同行者。我在想你的魔法。」

「啊?」實在猝不及防。「你是說,影子的魔法?」

「你學過元素使的魔法?還是你的職業有元素相關的分支?」

「沒有。」尤利爾不打算隱瞞,「這是我的職業魔法的效果。姑且算是神術範疇……但也不全是。我可以借助它有限制的使用其他職業的魔法。」

「有限制?」

「取決于神秘度和魔力。」他無聲地念出自然秘語,油橡皮小人族從一顆掉落在地的橡子里爬出來。「我得踫到魔法的實體,才能依靠魔咒重現。在灰翅鳥島,你把我拉進了陰影。」他頓了頓,「至于自然魔法……我和羅瑪在伊士曼的微光森林遇到了一位友善的森林信徒,她接待了我們,給予幫助。」

多爾頓沉默片刻。「她真熱情。」

尤利爾皺起眉,「怎麼?」

「我在想,也許你確實不需要他人幫助,只要我們也向你展示魔法的話。一個人足夠抵達莫尼安托羅斯,一個人足夠護送沙特和克萊婭。」

一個人?你們堅持要同行。「這不是一回事。」學徒放松眉頭的皺紋,「我只是一個人,兩只手,一把劍,一雙眼楮。」

「你說得對。」多爾頓別過頭。他在動搖,就像我在瑪朗代諾時一樣。尤利爾很清楚,下決心不是剎那工夫,人們總會花上幾倍的時間衡量得失,尤其是在作出決定後。未選擇的永遠都比已擁有的更誘人。多爾頓搖動影子,回應約克的信號。「我們可以過去了,方向沒錯?」

「沒錯。」誰對誰錯?對尤利爾來說,這不重要。每當你下決心,就是一種承諾。箴言騎士不會違背承諾。

旅行時間的很大一部分消耗在開闢道路上,只有魔法能減免少許。尤利爾在影子之間穿梭,從葉梢降落到虯勁的樹根。好在黑暗沒有顛簸感,否則詩人早該吐出來了。空氣潮濕悶熱,皮膚刺癢難耐,他無法想象人要怎樣在這種環境中長久生存。

多爾頓仔細擦他的咒劍,好像血液會腐蝕鋼鐵。西塔約克在處理獵物。尤利爾看著佣兵熟練地剝開動物皮毛,掏出內髒和幾根碎骨頭,再把香草和栗子塞進去。目睹皮毛下的血泊,油橡皮小人族尖叫一聲,伸手捂住眼楮。

「我點不了火。」一縷煙霧升起,西塔吹開它。「影子里沒法生火?」

「你拿元素生火,當然沒用!這里是陰影,只有暗元素……試試打火石?」

尤利爾在他們動手前就知道了結果。「不行,這里也沒有空氣。」

「沒有空氣?人類能屏息這麼久嗎?」

「影襲不是操縱影子,而是改變我們自己的狀態。」尤利爾告訴他。但隨著它的神秘度提升,影襲變成了無光軍團,元素使就能操控陰影生物。「靠你了,約克。麻煩你拿體溫燒烤,沙特先生說他喜歡八成熟。」

「我看他是想給克萊婭找事干。」

……

「還有十二里。」多爾頓本想拿咒劍點地圖,突然想起新打造的武器材質非凡,急忙收住手。「按現在的速度,大概五個小時就能走出森林。你還撐得住嗎?」

學徒似乎很輕松。「沒問題。」

「這不合理。高環的魔力也不是無限的,我們可以輪班。」

「確實不合理,但這就是神秘的特性。」學徒站起身,「別擔心我,一旦我堅持不住,索倫就會跳出來警告。」他哎呦一聲,抓住指環角力,總算將它月兌下手指。「就像這樣。」他也與他們拉開了距離,但把地圖留給了多爾頓。

也許是神秘物品的功勞,克洛伊塔當然不會虧待他們唯一的信使。在伊士曼,多爾頓沒見過能夠補充魔力的神秘物品,但不代表它不存在。廷努達爾的每一件神秘物品都是珍寶,更別提這類續行物品了。神秘支點的底蘊遠在普通的神秘生物之上。

克洛伊塔是這樣,寂靜學派也不會差到哪兒去。他們已經見識過七支點之一的神聖光輝議會了,相比之下,伊士曼只是個偏僻落後的小山村。灰燼聖殿也許很強大,但地底世界貧瘠又陰暗,大聖座謀劃反攻地面,但口號一直喊到多爾頓離開廷努達爾。與地下軍團的打算相同,他覺得他們此行希望不大。或許讓尤利爾獨自去莫尼安托羅斯更好,索倫格森是在白費心思,等到了蓋亞教會,我們要考慮的多半是怎樣逃走。

他極為不安地思考後路,沒注意約克悄悄走到身旁。等回過神來,西塔已經坐下了。「你瞧,那是在干嘛?」他輕聲說。

多爾頓抬起頭,看到尤利爾盯著一串垂落的黃色花朵。植株被花瓣覆蓋的睫葉深入繁茂樹冠,根系糾結纏繞,牢牢攀附在龜裂的樹皮上。高塔信使凝視搖動的花蕊,神情迷茫又困惑。

他以為自己知道原因。「他在和我們的向導交流。」

「那枚橡子?」

「是油橡皮小人族。尤利爾認識那小東西。」但願它看在高塔的面子上,不要把我們帶到綠精靈的陷阱里。「先前我們就是在躲避它們。」

西塔揚起眉毛。「說實話,卓爾,我們真不是在送上門去麼?」

「尤利爾覺得不是。」

「那你呢?」

「有話直說,約克,我沒興趣與別人在交談中繞圈子。」況且,這家伙沒話找話的技巧實在拙劣。

「我們打的贏蓋亞教會嗎?」

原來送的是這個門。多爾頓搖搖頭,「你不早就清楚嗎?」

「但教會犯下罪行,他們背棄了正直的道路。」

「那又怎樣?」多爾頓沒明白。

「邪惡終將得到報復。這是露西亞告訴我們的,不是蓋亞,盡管如此,祂也會保佑我們。」西塔低聲說。這孩子的眼神充滿希望,多爾頓發現,也許這就是尤利爾找他幫忙的原因。「這是女神托付給我們的重任。」

諸神已逝,哪怕祂們曾是大地上的主宰者,是秩序與道德的創造者,如今人們也已將這些視作枷鎖,徹底擺月兌、鄙棄了。女神的重任?听上去像是光輝議會那些傳教士的宣傳口號。希瑟也只是在聖瓦羅蘭留下了石碑。多爾頓早就不篤信神明了,倘若祂們真的存在,還能夠顯現奇跡,那也多半是屬于戰爭之神諾克圖斯的。畢竟無論何時,戰爭可從來沒停過。

雖然西塔約克活了三百多年,但在多爾頓眼中,他大概三百年都待在閃爍之池,來到伊士曼的時間不過是零頭。以人類對時間的經驗來看,他應該是個合格的冒險者了。然而事實不言自明。

但沒必要打擊這孩子的信心。「可能不止一個女神,因為尤利爾也說過這話。蓋亞的確不該袖手旁觀,我們是在替祂清理門戶。」

「我說過什麼?」高塔信使幾步跨越陰影,回到他們身邊。他看起來疲憊了太多,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海灣戰爭。不出所料,他沒從向導那里帶來好消息。「我們得繞路。」

多爾頓和約克還沒說什麼,一粒橡子就咻得一聲飛向尤利爾的腦門。他臨危不亂,一把捉住它。瞧它的反應,暗夜精靈忽然意識到,這個壞消息其實跟向導沒關系。

「怎麼回事?」西塔月兌口而出。

「前邊有個湖。」

「一個湖。所以,你指的是這個湖里沒有影子?」

「少裝腔作勢。」尤利爾翻了個白眼,「不是影子的問題……那里面有神秘生物,數量不少。」

「是水妖精吧。」多爾頓開口,「那我們確實該繞路。」

他以為約克要麼出言反對,要麼會刨根問底,沒想到西塔相當老實。「就這麼辦。」橙臉人毫不猶豫地說,「我去通知沙特和克萊婭。」高塔信使只一抬手,他便沉入了陰影里。

油橡皮小人族尖叫著反對。它的聲音又輕又細,仿佛兩片樹葉摩擦。先前多爾頓幾乎沒怎麼听它說過話這小東西躲著每個人,甚至包括尤利爾,除非後者用魔法命令卓爾也就更無從得知它劇烈抗議的緣由了。

當尤利爾展露出不容更改的意志時,連索倫都得在他的堅決前敗下陣來。油橡皮小人族成了他肩膀上叫嚷不休的掛件,聲音封鎖在陰影的範圍間。

直到多爾頓靠近。「繞路需要多長時間?」他問。

「半小時。」

「我是說,離開微光森林。」

高塔信使咬緊牙關,臉上的肌肉繃緊。盡管只有一瞬間,但被多爾頓敏銳地捕捉到了。「七個小時。」

「你沒問題,對吧?」

「不,沒有。我們走吧。」

多爾頓把咒劍收回劍鞘。用不著別人亂操心,卓爾心想,指環索倫隨時隨地都在監控他,白天夜晚,恨不得進入夢中瞧瞧他是否做了噩夢。他是白之使的學徒,外交部的使者,一個高環的神秘騎士。哪怕這些都不管用,尤利爾還有他的命運保駕護航。而且說實話,那些都沒用的話,我又能干什麼呢?

約克招招手︰「又發呆,卓爾?」

「你來得正好。」多爾頓回過神,「尤利爾要你去偵察更改的新路線?」

「是啊,怎麼?」

「用不著了。」他催促,「你留在附近警戒,約克。這里更需要你。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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