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西江月客棧頂層上房,交人白琉璃泡在浴桶中,下半身遇水變回了魚尾,在水中輕輕搖擺,上半身趴在桶沿小桌上,正在看書。
她看的不是異端裁判所的福音書,而是一部漢語古籍又被標注了拉丁語注釋的《魯公秘錄》,赫然是公輸家的不傳之秘!
在桌上還有一本同樣注釋的《墨經》和一本純拉丁語手寫的《人體構造》。
這三本書上的拉丁語字跡一樣,白琉璃兩種語言都懂,看的很認真。
此時此刻,她臉上的面具已經摘下,露出一張非常美麗的臉龐——也只有面部毫無鱗片,完美無瑕,她的身上或多說少都長著銀鱗,只是十分細密光滑,自然和諧,無損美麗。
「夏爾。」
白琉璃看著書,輕聲喚道。
「大人。」
騎士中唯一的一位女騎開門走進房間,她擁有一頭火紅的長發,扎成馬尾自然垂在腦後,隨著走動一甩一甩,像是跳動的火焰。
進門後,夏爾右手半握,放在胸口,躬身行禮。
白琉璃翻著書頁道︰「外邊很吵,發生了什麼?」
夏爾恭敬道︰「公輸家族的人與另一位中原人發生沖突,似乎是為了爭搶某樣物品。」
白琉璃眉頭輕挑︰「公輸家……傀儡?」
夏爾點頭道︰「是。」
白琉璃道︰「是一般的傀儡,還是‘拉斐爾’?」
夏爾臉上諷刺的笑一閃而逝︰「只是一般傀儡而已,如何能跟拉斐爾相比。」
白琉璃道︰「也是,公輸家族空有無雙技藝,但後來者難以發揚,暴殄天物,遠不如老師。」
夏爾想了一會,不太理解那個成語,但听明白了大概意思,說道︰「米迦勒大人學貫東西,無論頭腦還是身體都是世間絕頂,這些凡夫俗子自然無法相比。」
「是啊。」
白琉璃放下書,托著腮,無奈道︰「老師是真正的全才,就像來昂納多先生一樣,可惜我不是……他用佔星術觀測到我們此行會有重大機遇,可是已經過去三天了,還是沒有任何頭緒,真讓人發愁……」
「大人不必憂心。」
夏爾安慰道︰「明天海市就會開啟了,或許‘機遇’也會一起出現。」
「但願如此吧。」
白琉璃振作精神,嚴肅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
夏爾鄭重回答︰「白龍珠事關大人,勢在必得!其他珍寶也會多多益善!」
「很好。」
白琉璃笑著點頭︰「漢語有進步。」
夏爾不好意思地笑了。
「傳令所有人小心戒備,嚴陣以待,靜候……‘機遇’。」
「是!」
……
古笑羽沒撒謊。
他帶曹謹行找了嘴嚴的典當行,幫他賣了三把五品中上階兵器,疥癆賓、白魚雙環、偃月刀,籌到了將近十七萬兩白銀,用來買朱果絕對綽綽有余。
畢竟朱果只是補氣養身,增進功力,並非救命靈藥,就算十分珍稀,至多也就五萬兩。
然後,古笑羽買了好酒好菜帶回客棧,和曹謹行、秦璇璣邊吃邊研究那顆石球。
吃飯之前,曹謹行提筆飛快默寫下了《冥海歸元訣》,很隨意地遞給古笑羽。
古笑羽鄭重接過,兩眼掃過內容,越看越驚喜,咳嗽一聲,不動聲色地收入囊中。
「好兄弟!」
現在古笑羽看曹謹行越看越順眼,功法泄露的事沒辦法,人家就是有這個本事能學到,並非是他有意傳授,但能收獲一部同樣的四品頂階秘籍,補足古家在內功上的短板,絕對是雙贏!
《天子望氣術》加《冥海歸元訣》,兩大神功配合,古家騰飛在即,不可限量!
古笑羽想起了中原江湖對曹謹行的評價,尤其丐幫的評價——這人是世間少有的「君子」,跟他交朋友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丐幫幫了他一次,他將方臘寶藏里的神功秘籍全給了他們!
朝廷提攜,上面一句話,他就將自創的《混元真氣》甘心上繳,任由錦衣衛學習……
此前在台州抵御倭寇,為了減少將士們的守城壓力,更是自蹈險境,不惜力戰牛鬼和其余六大通幽巔峰頭目……
怪不得聞其「死訊」,鎮撫司傾巢而出,為他復仇!
這樣的人確實值得。
他對武功並不看重,因為就算練一模一樣的武功,他也能打遍同境無敵手,所以做事只憑心意。
跟他交好的,神功秘籍、天材地寶隨便送,跟他交惡的……比如那三個法象,現在還在山門前掛著呢……
愛憎分明!
古笑羽心中感慨他做事敞亮,二話不說,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重新背了一遍《天子望氣術》心法和修煉要點,幫他查漏補缺。
曹謹行笑了笑,給他倒滿了酒,二人共同舉杯,相視一笑,感情更進一步。
旁邊秦璇璣跟著露出明媚的笑容。
吃過飯,曹謹行把那顆石球拿了出來,三人圍在桌前仔細觀察,就算明知它內部能量巨大,可是如何「打開」是個問題……
「要不把外層的石皮切掉?」
古笑羽提議。
「不行。」
曹謹行搖了搖頭,眼中金光流溢,說道︰「這層石皮似乎與內部緊密相連,公輸家的寶物,強行打開怕是會自毀。」
就像墨家那個記錄《非攻劍法》的鬼工球,藏在墨方中,倘若用外力強行打開,腐蝕液體就會抹去上面的圖桉。
他們能看出這里面的東西材質不俗,不懼刀劍,但難保不會有類似的裝置,毀去關鍵部分。
「這可怎麼辦?」
古笑羽頭疼,絕色美姬已經坐在了大腿上,卻只能當柳下惠……這是最難受的事!
曹謹行微微閉眼,再睜開時金光大放,他全力施展《天子望氣術》,直視石球表面,將內部結構逐漸顯現了出來……
那火氣無比濃郁!
他從那團「火」中仿佛看到了一只蜷縮著的「鳥」,石球就像蛋殼,封住了能量不外泄,但並非一絲不透,還有一點可以激活……曹謹行敏銳地發現了它,一指點下去!
卡!
一聲細響。
曹謹行點下的部分忽然下限,像是按鈕,周圍的石皮迅速分裂,一整面都變成了九乘九規格的同樣按鈕,如同大九宮的每一宮又套著小九宮。
每個宮上都刻著數字,有的已經確定了,有的還在隨著齒輪轉動而變化,緊接著整個石球表面像是水波一般擴散開來。
只見上面數字不斷轉動,雜亂無章,看的人眼花繚亂!
「這又是什麼東西?」
古笑羽看的咋舌,苦思冥想,毫無頭緒,不禁怒罵︰「公輸家,墨家,真是吃飽了撐的!專搞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
「這好像是‘輸牘’……」
秦璇璣看著九宮格皺眉道︰「傳聞‘公輸輸牘’是公輸班創制的獨門密語,只有公輸家族嫡系懂得解法,必須要讓這九九八十一個格子的每個格子數字都正確,才能打開機關……」
說到這里,秦璇璣搖了搖頭。
這太難了!
古笑羽聞言一聲長嘆︰「那不是白買了?難道只能賣回給公輸家?靠!」
「那倒不用……」
曹謹行臉色很怪,接了一句。
秦璇璣和古笑羽都是一愣,古笑羽震驚道︰「難道連這你也能解?你你你怎……」
「沒那麼神秘,你要是懂得規則,你也能解。」
曹謹行看著這玩意嘴角抽搐,好家伙,墨家拷貝「魔方」搞出個「墨方」,公輸家也不甘示弱,彷照「數獨」搞出個「輸牘」……
你們可真不愧是死對頭!
「規則很簡單。」
曹謹行直接上手了,一邊擺弄著數字按鍵,一邊說道︰「只要在每一個小九宮格中,分別填上一至九的數字,讓整個大九宮的每一列、每一行的數字都不重復,就算解密完成。不難。」
「……」
古笑羽都听懵了,每一行每一列的數字都不重復、九九八十一個格子……
他看向秦璇璣︰「這不難嗎?」
秦璇璣︰「……」
對曹謹行而言確實不難。
像這類益智游戲他小時候經常玩,解這個很輕松,不到三十息,曹謹行已經將每個宮的數字都撥動準確。
當在最後一個格子填上正確的數字時,忽然一聲嘹亮的鳴叫從石球中傳出!
帶著一種孺慕和喜愛。
石球瞬間月兌落,露出了里面蜷縮著的一只好似仙鶴的機關鳥。
青色的羽毛之上有著紅色的斑紋,長著白色的嘴巴。
機關鳥體內機括卡卡轉動,它的脖子慢慢伸長,雙翼漸漸展開,忽閃著抖動翅膀竟在桌上站了起來!
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眼楮一眨不眨地望向曹謹行。
三人都看呆了。
這是機關鳥嗎?
簡直跟真的一模一樣!
——那精凋細琢的羽翼,那靈動自然的神色,無一不在詮釋著驚人的美,鬼斧神工,神乎其技!
它不需要人為操控。
它是偃甲!
秦璇璣認真地打量著這只機關鳥,總覺得有些熟悉,等看到那機關鳥身下只有一只腳時,恍然大悟,說道︰「《神州異物志》中記載,有一種鳥,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而白喙,名曰畢方!其鳴自叫也,見則其邑有訛火……這是彷照畢方制成的偃甲!」
畢方……
听到自己的名字,機關鳥轉而看向秦璇璣,歪著腦袋,憨態可掬。
秦璇璣淪陷了。
這簡直比真的還真,既漂亮又可愛,忍不住伸手逗弄它。
曹謹行完全無法理解,眉頭深深皺起,說道︰「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怎麼可能呢?」
機關獸的存在就已經很黑科技了,偃甲比黑科技還黑科技!
古笑羽從震驚中回神,笑道︰「難得啊,還有你不懂的時候。偃甲確實神乎其神,但並非天方夜譚,它跟機關獸一樣,只不過改成靈核驅動……」
古笑羽眼中亮起金光,指向畢方的胸口。
曹謹行運起《天子望氣術》看過去,果然發現了畢方木制外殼之內繁復的機關裝置,以及核心處藏著的那股強大「火氣」的最主要來源——一顆形似心髒的「靈核」!
古笑羽道︰「偃甲的原理不難理解,你可以把它想象成除大腦之外全數傀儡化的異獸,也可以想象成靈核驅動的機關獸。它的核心在于兩點,听命令的‘大腦’和提供能量的‘靈核’。
公輸翼曾經說過,偃甲的關鍵就是先利用機關術改造身體,再利用陰陽術賜予神智……公輸管制造的偃甲就是如此。
先制作出能轉化、存儲真氣的靈核,以及傀儡身軀,再將听話的異獸之腦剝離,封存在中樞裝置中,轉移到傀儡體內,以陰陽術貫通……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太難太難了!即便公輸管,也是十中無一,又因為材料難尋,所以存世偃甲極為稀少!」
古笑羽看著畢方並未渲染的金色木制頭部說道︰「此木金中透紅,火氣深藏,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扶桑神木了,也只有這種極品材料能制作出如此強大的火系靈核。這具偃甲很可能是公輸管制作湘君之前的試驗品。」
「……」
曹謹行看著桌上靈動自若的畢方,還是有點難以接受。
轉化、存儲真氣的靈核不難理解,八陣圖、天道劍就都有這種功能。
當初華山思過崖,天道劍能布下劍陣,就是因為能儲存、釋放天地元氣!
除異獸之腦全部傀儡化,也不難理解,只是比之前那八具傀儡改裝的更徹底罷了。
可是這兩者結合……
我勒個去……
生物機械啊!
簡直匪夷所思!
而這種無法想象的巔峰絕藝,早在公元前九百至一千年間,周穆王時期就有偃師能做出來了……
兩千五百年之前……
曹謹行眼角抽搐,也虧那幫狗策劃敢這麼做設定,直接把那幫先秦高人變成了半仙。
「別傻愣著了,快認主啊。」
古笑羽提醒道︰「將你的真氣灌入畢方靈核,從今以後你就是它的主人,可以像駕馭真氣一樣駕馭它。你別看它小,扶桑神木能吸收、存儲大日光熱,真氣極為霸烈,它只會比真正的畢方還要強!」
「……」
曹謹行看向秦璇璣和古笑羽。
秦璇璣搖了搖頭,做了個口型︰「小黑……」
那醋精因為牛鬼已經很生氣了,可是二者勢均力敵,只能忍著,這要是再整個機關鳥回去,怕是要炸鍋……
當然了,這只是借口,就算小黑不吃醋,秦璇璣也不會要,曹謹行比她更能發揮出它的威力。
「別看我。」
古笑羽也道︰「這本來就是幫你找的東西,何況又是你解開的……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個要臉的人!」
「……」
剛才往懷里揣《冥海歸元訣》的時候可不是這副表情……
曹謹行笑著搖了搖頭,看向畢方。
畢方也仰著頭看他。
曹謹行對著它伸出手,混元真氣轉化為純陽之氣,灌入畢方體內靈核。
畢方雙目精光一閃。
周身 然燃燒起灼灼氣焰。
神鳥畢方,再現人間!
……
鶴樓。
公輸翼擠出笑容,送走了方牧琛和方賢,毫無意外,公輸家又一次出血。
「等我拿到銅佣,再跟你們好好算帳!」
看著二人遠去,公輸翼眼中閃過陰鷙的光。
「大哥。」
公輸奇道︰「除了方秉天,方賢也到了,暗處的高手還不知道有多少,這……」
「沒事。」
公輸翼自信道︰「等明日開市,方家必然全力駐守天圓地方閣,碼頭方向疏于防備,爺爺他們就能順利登島。此次公輸家傾巢而出,湘君勢必手到擒來!」
「好!」
這話听著提氣,公輸奇振奮地揮拳,然後看向公輸翼身後影子般的山鬼,有些惋惜地說道︰「可惜山鬼的靈核比較差,不然說不定可以發揮出偽象的力量,方賢之流也就不用擔心了……大哥技藝無雙,就是踫不到好材料……」
公輸奇搖了搖頭。
說到這個話題,公輸翼也有點煩,但比公輸奇要冷靜︰「公輸家不比當初,第六世祖時背靠大漢王朝,天材地寶取之不盡,如今只靠我們自己,自然要次一等……不過也快了,只要湘君到手,公輸家真正的所向披靡,橫行中原有點難,東海還是很有把握的!」
公輸奇點點頭,接著道︰「東海到處都是水,湘君屬火,難施手腳,如果是第六世祖的娥皇就更好了,書上說它是由交人改造而成,真正的‘如魚得水’!」
「你想得美!」
公輸翼白了他一眼︰「能發現湘君已經是先祖庇佑,還敢想娥皇?它是第六世祖的貼身近衛,論實力是比湘君略差,但也是‘僅次’,而且它更擅長遁法,幾次救……唉,不說了,先把湘君拿到手,再談其他!」
公輸翼滿臉煩躁。
公輸奇小心道︰「島上就有一個交人,何不……」
「……」
公輸翼眉頭微皺,沉吟道︰「這事等爺爺到了再說。」
公輸奇點頭︰「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