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命運的金線

作者︰會摔跤的熊貓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病房前的嘈雜並沒有持續太久。

高叔趕了過來。

他一到場,原先僵持的氣氛立即變了……先前一直嘴硬的八長老頓時不說話了。

那位躲在眾人身後的李 也默默把自己藏地更深。

高天目光環視一圈,這場風波頓時就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

以他的精神力,哪能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跟我來。」

高天平靜地瞥了眼長老會眾人,連一個字的廢話都不想多說,帶著顧慎直接進入了病房。

……

……

「你就是……顧慎?」

病床上的男人抬眼望向顧慎,擠出了一抹笑意。

只不過因為疾病折磨,他的面色十分蒼白,臉上的笑容也顯得很是憔悴。

顧慎一眼就能看出……

這個男人的身體機能,已經衰弱到了極點,此刻能夠說話,便已經算是一個奇跡。

這是一個將死之人。

唯獨還剩下一抹精神力,支撐著這具軀殼。

不得不說,李氏家主的意志極其強大,極其堅韌……只是這最後的一抹精神力,就算能夠支撐,又能支撐多久呢?

听到有人進來,李青穗下意識回頭。

她看到了顧慎,連忙深吸一口氣,用力擦拭面頰,胡亂抹著,想要抹去臉上的淚珠。

這個傻姑娘,生怕再被顧慎笑話,此刻拼命想要裝出一副堅強的模樣,只不過那雙大眼楮已經哭得紅腫。

顧慎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

他有些覺得心疼。

望向李青穗的眼神也變得柔和了一些。

「李先生……」

他沉思數秒之後開口,聲音不再如外面那般冷冽,而是十分溫和︰「我奉青瓷小姐所托,在神祠山搭建了一道‘精神鏈接’……或許您可以用得到。」

「精神鏈接……」

李氏家主眯起雙眼,有些訝異。

一年之前,他就知道「顧慎」拿到了神祠的符牌,可以自由進出這座李氏禁地,甚至可以說,這件事情其實就是在他的授意下進行的。

可據他所知……神祠與護道者守護了六百年的秘密有關,那里布滿了無序的黑點,是絕對封閉的妙境。

那種地方,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搭建「鏈接」的。

這世上已經極少有五大家家主不知道的秘密了……只不過他們也想不到,這世上還有「褚靈」這般的存在。

與神胎完成鏈接之後。

神祠山妙境的超凡源質,已經不再對褚靈構成阻攔。

與李氏家主眼神示意之後。

顧慎對褚靈傳話,開啟精神鏈接。

「開始吧。」

等到信號的褚靈,開始動用源代碼的特權,通過深海搭建平台,直接鏈接李青瓷和李氏家主的精神力,這相當于發起了一場精神上的通話。

「鏈接搭建中……3……2……1……」

身在神祠的李青瓷,以及臥病在榻的家主,都听到了腦海中響起的聲音。

他們沒有拒絕。

于是精神鏈接……順利搭建。

李氏家主在進入「鏈接」之前,意味深長地望向顧慎。

這就是青瓷甘願花費十年,也要祈願相遇的人物麼?

在神祠山搭建精神鏈接,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被這個少年做到了?

雖然不知道是如何完成的。

但……堪稱奇跡。

……

……

這次精神鏈接持續的時間並不長。

但沒有人知道,李青瓷和家主在鏈接中究竟聊了什麼。

醒來之後。

李氏家主的反應很是平靜,他望向床頭的顧慎,輕聲說道︰「神祠的事情,青瓷已經和我說了……他們不該中止尋燈計劃的。」

李青穗神情一臉茫然。

她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听到這里才意識到……外面似乎發生了異變。

尋燈計劃被中止了?

李氏家主笑了笑,輕聲說道︰「看來這幫家伙們啊,已經等了很久了……尋燈計劃被中止,只是一件小事。」

對于一個超凡勢力而言,能夠花費俗物搞定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事情。

拿尋燈計劃開刀,其實就是想要……

試一試,看看家主的「底線」。

以及「時限」。

計劃中止之後,很快就是滔天的波瀾。

顧慎望向床榻上形如枯槁的男人,神情有些不忍。

曾經的五大家家主,此刻就像是一只病虎。

外面等候在玻璃外的「長老」,更像是一只只盼著病虎死去的禿鷲,等待著時機到來,食其血肉,啖其尸骨。

家主伸出一只手,輕輕揉著李青穗的腦袋,他望向病房之外,目光掠過一道道駐立的身影。

他無聲的笑了笑。

最終的相送,似乎並不是一副友好的畫面。

「爹……他們都是壞人……」

李青穗聲音顫抖,她非常聰慧,到這個時候,已經明白……外面發生了什麼。

李氏家主搖了搖頭。

他輕聲笑道︰「青穗……爹跟你說過,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要多一些的。」

說完。

男人頓了頓,平靜地說道︰「只不過,我對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實在很失望。」

長老會里的一部分「成員」,是他親手甄選。

因為病弱之故,他早早就開始準備「後手」……只不過現在來看,自己雖是手握大權的「李氏家主」,但也是一位無法下榻的病人,過于溫和的作風,並不具備真正的「威懾力」。

在最後的時刻,他看到曾經提拔過的幾位麾下,站在了不該站的陣營中。

李青穗順著父親的目光看去。

她的視野被淚水浸濕。

所望之處,一片模糊。

小姑娘默默咬緊牙關,攥攏拳頭。

「如果可以的話,做一個善良的人,但不要過于善良。」李氏家主笑道︰「想要成為家主……心慈手軟可不行。」

說完這一句。

他轉頭望向高天,柔聲交代道︰「我死之後……一切按照李氏的家規來,不守規矩的那些人,你看情況處理。但凡是按照規矩出招的,你且留著吧。答應我,好好陪在青穗身邊,有你在,她才能平安。」

高天怔住了。

他看到病房外聚集的那一撥人,神情已經十分陰沉。

如果不是在今日這個場合……他很可能已經出手了。

自己留在李氏,全部是因為家主大人對自己有恩!

以他的實力,放到五洲任何一個超凡勢力,都要被高高供奉起來……高天其實早就想好了,這場風波的最壞結局,無非就是那幫家伙們想要傷害小姐。

那麼他會直接出手!

自己不過是孤身寡人,沒什麼牽掛——

李氏和東洲聯邦,他都可以不在乎!

而如今……家主臨終之前,刻意叮囑一番,高天也只能按住憤怒,答應下來。

「……是。」

李氏家主看到高天答應了自己,露出了笑容。

他知道高天是什麼樣的人。

一字一釘。

說出的話,絕不會反悔。

事實上正是因為太過了解……才有了這番叮囑,他不希望看到舊友被李氏追殺,高天實力再強大,終究只是一個人,無法與底蘊豐厚的五大家相斗。

更何況。

如果自己死後,李氏將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

那麼他無比堅定地相信,自己的女兒,將會贏得這場斗爭的最後勝利。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仿佛耗盡了李氏家主的全部力氣,他撐著床榻,緩緩坐起身子,艱難揮手,示意顧慎靠近一些。

他的聲音,仍然帶著笑,此刻卻變得很弱。

「小顧……你過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顧慎靠近了一些。

他看著眼前這位掌攏長野的一代巨擘,如今瘦骨嶙峋,面色枯黃,不免感到一陣心酸。

這世上,再是英雄豪杰……到頭來也免不了,淪為一抔黃土。

「從你進入長野的第一天……我就開始關注你……」

這是顧慎第一次與李氏家主見面。

他看得出來,這個男人眼中有欣賞的笑。

雖未曾謀面。

但卻好像早已相識……

仔細想想,當初自己來到長野,五大家都安排了會面,但最後只有「李氏」的會面是成功的。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設計,那麼也只能說,做出這個會面計劃的人,非常了解自己。

「沒有親眼看到‘神胎’孵化……實在是很可惜的事情……」李氏家主輕輕感慨,語氣中帶著萬分的遺憾,拿著只有自己和顧慎二人能夠听到的聲音,嘶啞說道︰「青瓷是一個很好的姑娘,她值得看一眼外面的光明。畢竟用了十年的光陰,才換來見你一面。」

他擔心自己不知道,李青瓷付出了多少。

臨終之前,替青瓷姑娘把祈願術的代價,說了出來。

「這件事情……我知道的。」

顧慎輕聲說道︰「我會解決神祠山的那些黑花。」

話已至此,李氏家主已經察覺到了什麼,他沒有繼續多說下去,而是緩緩伸出一只干枯的手,俯身之際,搭住了顧慎的肩頭,緩緩的,用力的地拍了一拍。

拍了一拍的意思。

像是……你很不錯。

又像是……謝謝你。

最後。

「你也知道……」

「那些急著跳出來的人……不過是……」

「蠅營狗苟之輩……」

家主的聲音越來越小,也越來越弱。

「不妨想一想……他們憑什麼敢跳出來……」

顧慎瞳孔微微收縮。

李氏家主微笑著向後躺去,他靠在床榻之上,悠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闔上了雙眼,仿佛疲倦的旅人,終于有一個地方可以安息。

他就這麼睡了過去。

然後永遠的睡了過去。

……

……

李氏家主的葬禮,在清冢舉行。

這是他的遺願,死去之後,將尸體葬在清冢的陵園中。

與李青瓷的父親,上一任的神祠護道者,葬在一起。

外陵有許多人前來。

他們來送家主最後一程,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領袖」,帶領著李氏在四大家的壓制下艱難前行,這些年來,李氏被認為是最神秘的第五家。

其實也是最弱小的第五家。

李氏無法與最為勢大的顧家,白家相提並論。

也很難和聯袂合縱的宮穆對抗。

這一日長野沒有下雪也沒有下雨,天氣很干燥,干枯的碎葉在狂風中打轉,天雲低垂,所有人的神情都很低落。

風卷落葉。

落葉卷大袍。

黯淡的天幕與黯淡的陵園相融,仿佛一張褪色的油畫。

李青穗披孝袍走在隊伍的最前方。

她的眼中沒有了往日的神采飛揚,父親死後,她的世界好像變成了黑白之色……所有的一切都黯淡了,這是一種無聲的悲傷。

當病床上的人合上了雙眼。

那個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永別究竟是怎樣的滋味。

此後的日夜,再也听不到熟悉的聲音,也看不到鮮活的笑容。

這個人的一切,都只存在于相冊中,記憶里。

每想起一次,都要接受「他已死去」的事實。

這不是一刀。

而是一刀又一刀。

接下來她需要用很長的時間,來消化這樣的悲傷。

……

……

清冢內陵。

顧慎站在霧氣邊緣的小山之上,默默看著遠方人群相送的這一幕。

他的身旁彌漫著濃濃的大霧,但眼中的視野卻是一片清晰。

看到那個女孩眼中黯淡的輝光。

顧慎有些不忍。

他搖了搖頭,轉身離開,回到四季曠野,重新修行陣紋符。

陣紋圖紙漫天飛舞。

這一年來,顧慎學習的古文圖紙,已有數千上萬張,每一張圖紙在復習三遍之後,都會被他以精神力「貼」在草原的虛空之上,作為「攻克」的一種見證,就這樣積少成多,這些圖紙,已經密密麻麻鋪就成了一面壁壘。

只要精神力運轉。

這數千張圖紙便會緩緩流淌,最終如大雪一般紛飛,場面煞是壯觀。

清冢的霧氣,顧慎已經破開了八成。

這意味著,清冢的大陣,他已經參悟了接近兩千座。

最開始,他一天之內最多只能參悟五座陣紋。

如今的他,狀態調整到最佳,一天可以參悟近十座陣紋,速度翻了一倍。

這個速度已經很快了。

守陵人最開始的預估是,在無比刻苦,非常勤奮的情況下,顧慎最快也需要五百多天,接近兩年,才能完成全部的陣紋參悟。

而如今來看,顧慎大概一年出頭,就能全部參悟完畢。

只是今日。

顧慎在一張圖紙之前,久久困住,無法破解。

這並不是復雜的圖紙,古文的運轉軌跡,也並不艱難……他甚至卡在最擅長的解夢環節。

許久之後。

顧慎睜開雙眼。

他揉了揉眉心,想要集中精力,重新專注。

便在此時——

倒坐在樹上的千野大師開口了。

「這幾日,你的心境似乎不再平靜。」

守陵人看得很清楚。

顧慎有心事。

一年來的相處,她驚嘆于顧慎的天賦,也驚嘆于顧慎的「品質」,很少能見到一個天才,能夠真正不聞不問身外之事,如此心無旁騖地沉浸在古文修行當中。

須知。

陣紋拆解,古文學習,是一個無比枯燥的任務。

這其中沒有樂趣可言。

就是記憶,感受,再記憶……永無止境的循環。

而顧慎每隔一段時間來到清冢,他必定超額完成預期的工作量,把那些圖紙上的古文悟得無比透徹。

雖然對外宣稱,顧慎是自己的弟子……

但守陵人知道,自己從未傳授過他「佔卜術」。

她這一生從未收過徒弟。

而教導古文的過程中,她時常會生出這樣的想法……如果真收下了顧慎當做一位弟子,讓他繼承自己的衣缽,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事情。

「老師……我……」

顧慎苦笑了一聲。

持續了一年的心境,終于不再平靜,生起了波瀾。

他有些苦惱。

想要繼續集中精力,卻很難再回到先前「事半功倍」的絕佳狀態之中。

天雲之中,隱約有金光閃現。

那是佔卜絲線在流淌。

「人非聖賢,孰能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守陵人寬聲安慰,緩緩說道︰「很多時候,你可以選擇當一個看客,可總有些事情……你必須親身經歷,生離死別,悲歡喜樂,只有親自品嘗,才能真正明白其中滋味。」

顧慎這幾日心境不寧。

一是因為最後一盞燈座的原因……

二,是因為李氏家主的離世。

他和那位家主,只見過一面,可在對方逝世之後,心中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一縷悲傷。

「佔卜術最難的,就是卦算。」

千野大師忽然說了一件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情。

她指了指四季曠野之上的金色雲層,「世人命運之線,只有一根,但千萬人連綿成絲,便成了一整片雲……這雲,便是他們的命運。」

千萬縷金線,交錯縱橫。

撥動一根,便會驚動其他無數。

「所以佔卜術……只能看,而不能動。」千野大師笑了笑,道︰「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撥動一根金線,或許億萬金線拼搭的整片雲,都會改變。而即便是看到,便需要耗費天大的心力,比起消耗的那些精神,割去的那些肉,反而不算什麼了。」

顧慎若有所思。

「有些人見了千面,他的金線不與你相關,再怎麼撥動,也不會有所影響。」

「而有些人只見過一面,他的金線與你相依……他死,你當然悲。」

千野大師輕嘆道︰「那個小姑娘還沒有走呢,如果你實在放不下心的話,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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