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北上

作者︰會摔跤的熊貓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阿旒爾?」

顧慎打量著眼前的女子。

的確是北洲的來客,從膚色和發色來看,就能感受到明顯的不同,阿旒爾的氈帽下,蓄了一頭東洲人所沒有的柔順銀發。

在斗戰神域的壓制之下。

她眼瞳中的銀白之色,已經完全褪去,此刻再與其對望,便不會感受到先前那壓迫的霜凍威壓。

「您就是……顧慎先生。」

阿旒爾同樣也端詳著顧慎,她微笑說道︰「我見過您的照片,只不過真人比我想象中還要年輕。」

顧慎把阿旒爾請入了春雨觀中。

合上門後。

阿旒爾對著顧慎的眉心,認真說道︰「神座大人,您不介意我使用特殊手段,屏蔽這次對話吧?」

顧慎神情微妙。

因為白術在自己額首位置降神了一次。

所以阿旒爾此刻……是在對白術說話。

沒有回應,這便是一種肯定的回應。

阿旒爾微微一笑,她抬起一只手掌,小宅院內忽然揚起了風雪,這一次並非是霜殺之力的無序擴散……顧慎感應到了這個女子強大的精神力和超凡掌控之力。

院落之中,揚起細密的雪塵。

大氅翻飛。

阿旒爾抬頭望向天空,這座露天小院的天頂,出現了一片薄薄的雪幕,作為使徒,擁有最高席神座賜予的「自由」,在五洲境內可以隨意行走,不必擔心會被深海捕捉到具體的行跡,可他們無法將這份饋贈轉讓。

所以,她來到了春雨觀,與顧慎交談……只能隱去自己一人,並不能隱去顧慎。

若不使用一些特殊手段。

這場交談的大概畫面,是能夠被風瞳看見的。

這飄搖懸浮在小院上空的雪塵,徹底隔絕了外界氣機的探知,有些像是獅子巷的燈籠。

當然。

這種手段……對白術而言是無效的。

畢竟整座雪禁城都在他的神域之中,若他願意,是可以隨意聆听對話內容的。

「阿旒爾小姐……」

顧慎已經听聞了調查軍團傳回的消息,這次回長野,就是為了準備接下來的北洲之行。

可沒想到。

對方的速度比自己還快。

自己還未出發,女皇陛下的使徒便「登門拜訪」。

「我是奉女皇陛下旨意,前來見您一面。」出乎意料的是,阿旒爾並沒有提調查軍團的事情,她坐在小院子的石墩上,輕聲說道︰「女皇陛下前段時間一直忙于閉關……就在這幾日,才剛剛听聞了長野的消息。」

顧慎一怔。

「清冢陵園一戰……酒神座身死,東洲有了新的斗戰神。」

阿旒爾勉力擠出笑容,說道︰「女皇陛下派我前來,一是希望能為東洲送上祝福,除此以外,她還希望我能替她看一看……顧長志先生的故土。」

顧慎垂首,輕輕嘆了口氣。

他黯然說道︰「顧長志先生……已經不在了。若你是想替女皇陛下追尋舊日的回憶,那麼應當去顧家的宗祠,那里是顧長志先生曾居住過的地方。」

「不……我是來找您的。」

阿旒爾搖了搖頭,道︰「女皇陛下說,顧長志先生,一定留下了某樣要送給她的物件。」

顧慎神情復雜。

難道……顧長志那封信,早在女皇陛下的預料之中麼?

怪不得阿旒爾進入長野,便直奔自己而來,這是提前便想好了目的地。

「顧長志先生……的確留了一樣物件,要送給女皇陛下。」

顧慎沉默地想了想。

當初顧長志的交待是,自己親自送抵。

他望向阿旒爾的雙眼,即便霜殺的力量被斗戰神域壓制,他依舊感到了那雙眸子里天生便攜帶的冷冽之意。

顧慎搖了搖頭,道︰「但我不能交給你,我答應顧長志先生,要親手交給女皇陛下。」

阿旒爾臉上依舊掛著微笑。

她並不惱怒,而是問道︰「所以那樣物件……是一封信麼?」

「……?」

顧慎抬起頭,皺了皺眉。

這種事情……應該不在預料範圍之內吧?

據自己所知,在過往的年月里,五洲範圍內掌握「佔卜術」的,除了千野大師,就只有源之塔封鎖囚禁的「預言家」,難道那位女皇大人也是其中之一麼?

「小顧先生,不必驚訝。」

阿旒爾取出了胸前的那枚紋章,那是一枚雕刻著貓頭鷹的古老信物,她手指摩挲著貓頭鷹的毛發,溫聲說道︰「女皇陛下擁有超世的智慧,猜到什麼,都不為過。再加上,她是這世上最了解顧長志先生的人之一……猜到這些,其實不算什麼。」

顧長志的巔峰之年,如今掌馭北洲的女皇陛下,還只是一個小女孩。

當初听到顧長志稱呼年幼女皇為「林家小丫頭」的時候。

顧慎便知道,這二人恐怕有一段往事——

只是,如今從阿旒爾的口中,他隱約感到這段往事,似乎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復雜……這二位神座的羈絆恐怕並不淺淡。

顧長志死後只留了三封信,一封給家族,一封給尊師。

還有一封……便是給女皇。

而阿旒爾剛剛說,女皇是最了解顧長志的人之一?

「他們……」

顧慎沉默了一小會,下意識地開口,想要詢問當年的舊事。

只是說了兩字,便停住了。

阿旒爾也不過比自己大上幾歲……怎麼會知道這些?

「女皇陛下,當年的即位,遭遇了很大的困難。」

阿旒爾知道顧慎想問什麼。

她說道︰「沒有人知道那些困難究竟意味著什麼,但整個中央城的人都知道……顧長志先生,給了她很大的助力。兩人雖然年齡相差二十歲,卻曾是並肩戰斗的戰友。」

「而平定北洲動蕩之後,女皇陛下在中央城,為顧長志先生立了一塊豐碑,除此以外,她還收藏了當年記錄二人戰斗的一些畫卷,影像。」

說到這,她的聲音有些嘶啞,停頓了許久,才緩緩說道︰「在得知了顧長志先生的死訊後……我看見女皇陛下,打開了過往的畫像,枯坐了許久。」

顧慎不再多說什麼……

阿旒爾的描述,很有畫面感,也很讓人感傷。

「對不起……」

顧慎輕輕吸了一口氣,望向阿旒爾,說道︰「即便如此,我還是要堅持,親自將這封信,送給女皇陛下。」

阿旒爾笑了笑。

「其實,我今日來到長野……不是來找你要那封信的。」

她眼神柔和,說道︰「關于信,關于你,都只是女皇陛下的猜測,我今日來長野,只是為了確定陛下的一些猜測……顧長志先生留下了那封信,便一定有他的安排。我不會進行干預。」

顧慎听到這,明白了阿旒爾的來意。

這一切,都是女皇陛下的「猜測」,顧長志留下了一封信,而那封信在自己身上……這究竟是怎麼猜到的?

「顧南風才是顧家未來的家主……」

顧慎揉了揉眉心。

他苦笑道︰「女皇陛下若要尋信,應當找他才是。」

「CN021……」

阿旒爾輕輕說出了顧南風在北洲更為家喻戶曉的那個名字。

「女皇陛下了解他,他不是一個藏得住秘密的人。」她微笑望向顧慎,「所以CN021的概率,基本可以排除……更何況,他並不在陵園內,不是麼?」

顧慎听聞此言,眯起雙眼。

阿旒爾的這句話……其實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意思。

那就是,顧長志留下的東西,不止一封信。

北洲女皇的,只是其中之一。

所以顧長志尋找的不止是一位「送信人」,更是一個值得信賴而且有能力守住「秘密」的人。

「不必緊張。」

阿旒爾誠懇說道︰「我無意試探……只是在‘信’存在的前提下,‘秘密’的存在,也一定是成立了的。」

「這些‘秘密’的存在,不算什麼‘秘密’。」

顧慎端起茶盞,垂眸笑了笑,輕聲問道︰「況且……以女皇陛下的智慧,想必所謂的秘密,也能猜到一些吧?」

兩人交談至此。

顧慎隱約感到……額首的精神束縛,徐徐擴散。

那是白術松開了對自己的精神壓制。

這是什麼意思?

顧慎幾乎是一秒就心領神會。

白術放開了對自己精神力的限制,也就是意味著這番談話……有足夠多的信息可以試探,這些信息,連白術也感興趣。

顧慎的熾火無聲無息燃燒而起。

他望向阿旒爾。

對于先前的言論……阿旒爾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顧慎則是捕捉到了清晰的精神波動。

顯然,阿旒爾知道的信息有限。

也有可能是女皇陛下,沒有過多交代……只不過那位北洲女皇再如何‘智慧’,也不可能料盡世間事吧?

顧慎調整坐姿,問道︰「閣下千里迢迢趕赴長野,總不能只是為了這麼一件事吧?」

只是為了確認顧長志留下了一封信,實在不至于如此「興師動眾」。

這可是使徒,是神的手足!

如果女皇大人如此確定……大可以坐而待之。

「當然……」

阿旒爾也抿了一口茶水。

「不是。」

她鄭重開口,面上的神情逐漸收斂,一字一句說道︰「小顧先生,關于調查軍團在牯堡以北的那些消息,您應該收到了吧?」

「……嗯。」顧慎緩緩點頭。

「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

阿旒爾認真說道︰「女皇陛下希望您能親赴北洲……將這份謎團調查清楚。」

「我……?」

在一開始,顧慎就感到了奇怪。

北洲軍方的「請求」,似乎是刻意想與自己產生接觸。

而如今,更是連使徒都登門求見,希望自己北赴要塞。

「因為一些‘不可說’的原因,陛下如今的狀態,並不算好……」

阿旒爾咬了咬牙,她望向天頂,又望向四周。

最終,她很是無奈地說出了這番話……

這就是阿旒爾堅持要采用特殊手段的原因。

可惜這些話,瞞得過深海,卻瞞不過雪禁城內無處不在的斗戰神座。

顧慎眯起雙眼。

這可是一位神座啊……

究竟是遭遇了什麼,能讓使徒說出其狀態不好的話語?

北洲女皇如今的情況,一定比阿旒爾所說的更糟糕。

幾乎是一瞬之間,顧慎就想到了一年之前的「披月城要塞」事件,那個超大型災境的出現,北洲軍方的處置非常快速。

當初由鑄雪大公全權謀定,極其快速地安排銹骨大將駐守,並且撤離披月城內的駐扎力量,進行撤退,所有人一同配合守御工程,對這座災境的快速擴張呈「容忍」態度。

當初所有人都認為。

這種容忍,純粹是對「綠洲」希望的一次探索。

女皇陛下,以及整個北洲軍方,願意相信大裁決官和天瞳的舍生取義……也願意傾注籌碼,來進行這場豪賭。

可如今,聯系阿旒爾透露的消息。

顧慎覺察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或許……女皇「狀態不佳」的事情,並非是今年才出現。

很有可能,在一年前,她便已經無法輕松處理那座超大型災境了,而那時候,整個北洲都在進行一場巨大的清洗,整頓……這種消息一旦暴露,毫無疑問對北洲是雪上添霜的「災難」。

這個消息說出之後。

阿旒爾便不再隱藏什麼了。

她來此地,便是尋求幫助的。

阿旒爾沉聲說道︰「前些日子,女皇陛下看見了‘命運的指引’……」

「命運的……指引?」

「在不久之後,北洲要塞可能會迎來一次沖擊。」阿旒爾冷靜說道︰「而緩解這場危機的關鍵因子,就在東洲,長野,清冢陵園。」

這幾乎是點名了。

清冢陵園,千野大師故去,就只剩下自己一人。

而披月城要塞遠行的那一撥人,也正是自己的老師,師兄,師姐。

「女皇陛下能夠看見命運的指引……這是火種的力量麼?只不過所謂的指引,是不是太模糊了一些?」

顧慎若有所思地問道︰「這是類似于‘佔卜術’之類的術法麼?」

「不……」

阿旒爾搖了搖頭,道︰「雖然同樣有‘預見’的成分,但女皇陛下的‘指引’,與佔卜術並不相同。她可以看見隨時變化的,無窮無盡的可能性,最重要的是……她無需付出代價。」

她沉默了一小會。

「至于這是不是火種的力量,我並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是陛下自己締造出的‘術法’,並且在很久之前就存在了。」

說到這,阿旒爾輕聲地延伸了一句︰「我猜測陛下創造這門術法,或許是源自于清冢陵園那位守陵人的啟發……」

千野大師是佔卜術的傳承者……這門術法的預見之力,人人都心向往之。

只不過。

人們更向往的是,是千野和顧長志生死相依的關系。

顧慎有些驚嘆……那位女皇陛下,的確驚才絕艷,她竟然創造出了足以媲美「佔卜術」的法門麼?

「我想,北上的邀請,您應該不會拒絕。」

阿旒爾誠懇地望向顧慎,道︰「您的老師,師兄,師姐,都消失在了披月城要塞之中,已經過去一年了,他們和‘綠洲’的消息皆是石沉大海……這一次的北上調查,或許就能發現新的線索。」

……

……

源能艇就停在長野北部的邊界之外。

顧慎和阿旒爾站在一座荒蕪小山之上,看著那艘源能飛艇緩緩掠來,這是顧慎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這個「大玩意」。

北洲每年投入了大量的資金,來進行「源能」的開發,這是一種已經成熟的能源技術。

超凡源質可以被捕捉,也可以被利用……這其實不是什麼「新鮮事」。

長野建造了清冢。

中洲則是有源之塔。

諸如此類的奇跡之地,還有好幾座……而對于北洲最重要的創造,便是新一代的源能。

利用強邏輯材料將超凡源質困鎖,並且利用特定的古代文字勾勒成陣紋,進行「超凡源質」的拆解,這種技術早就誕生了。

很多年前,在探索超凡能力的同時,人類也開始探索超凡源質的利用。

只不過,源能的探索之路異常坎坷崎嶇。

直到艾倫圖靈的出現,這位天才科學家年輕之時,在「強邏輯材料」領域取得了重大突破,讓「源能」大大前進了一步……那時候人類還只是對這種可怕力量抱有幻想,萬萬沒有想到,不過數年之後,深海問世,對算法進行了前所未有的優化,以至于源能的效率提高了數十倍。

新一代的古文鏈路,可以催動源質產生巨大的動能,這種鏈路方程式的燃燒效率極其可觀。

最重要的是,穩定。

北洲的地圖極其廣袤,而且異常嚴寒,在很久之前,軍方的跋涉無比艱難,而如今則大大改變了……源能為北洲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光明。

中央城的地底,有一座巨大無比的「源能熔爐」,每時每刻都在汲取著「超凡源質」,用來供給方圓數千里土地的源能燃燒。

而源能飛艇,也就此問世……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深海的研究團隊,最後給出了這麼一個復古的結構設計,但艇式結構,的確是與「源能反應爐」反應最融洽的飛行框架。

小山頭上,一片巨大的影子緩緩降落。

那座在雲層上看起來縹緲如鳥的飛艇,真正墜落之時,猶如一條大鯨魚。

顧慎看著那幾乎將整座山頭都覆沒的飛艇,神情有些復雜。

「因為沒有得到‘授權’,所以源能艇不能隨意降落……」

阿旒爾歉聲說道︰「所以不能在長野內接你上艇。」

「我知道的。」

顧慎笑了笑。

阿旒爾抵達長野的時候,還鬧了一些誤會,這件事情白沉和監獄所負責監察「風瞳」異樣的職官,已經對深海進行了上報。

而那些卷宗,褚靈能夠看見。

除此之外……監獄所官方還特地與自己打了個招呼。

畢竟一位使徒入雪禁城,第一個事情就是直奔顧慎的去所,實在讓人擔心。

剛剛經歷了陵園之痛,三所五大家的神經都繃得很緊,生怕這位女皇使徒會做出什麼不利的行為。

如今的顧慎,不僅僅是大裁決官的弟子。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東洲的旗幟,標桿性的人物。

「第一次看見這玩意兒?」

狂風席卷,吹動山頭的枯草。

阿旒爾摘下氈帽,她的長發被風吹得飄搖不止,笑著望向顧慎,不出意料看到了顧慎眼中的驚嘆與感慨,于是笑著問道。

「是第一次看見。」

顧慎喃喃道︰「沒記錯的話……這種老式飛艇,似乎是三百年前流行的產物?」

「這個世界既是在前進的,也是在倒退的。」

阿旒爾微笑道︰「老東西雖然被淘汰了,但真正用起來,也是很好用的……源能艇的數量其實並不多,能夠調動它的就只有要塞準負責人級別的強者,目前這東西只在北洲有大批量的生產,並且不對其他洲售出。」

顧慎輕輕點頭。

他想到了古文會中神秘的那一位「073」。

沒記錯的話……當初清冢陵園的材料交易,「073」就是親自開著一輛源能艇,與大都完成踫面的,只不過那一次的踫面,他也听陸南梔說了。

「073」連個影子都沒有露。

源能艇在交易地點的山頭,只是微微停頓,懸在雲層之上,擲出交易物品後,便悠悠開走,對于「073」而言,就是出門溜了一圈……不過源能的驅動力的確強大,那場交易完成的速度極快,仔細算一算,「073」跨越兩大洲,只是用了數個小時而已。

「你剛剛說……想要調動源能艇,只有要塞準負責人?」

顧慎好奇地問了問。

「是……北洲有非常獨特的生存規則。」

阿旒爾望向顧慎,認真說道︰「拳頭越大,責任越大。貢獻越大,職位越高。想要駕馭源能艇,並不是難事,只是這些能源的管控異常嚴格……通常擁有驅動權的,就是要塞的負責人,準負責人,其他人等無權支配源能艇。」

顧慎眯起雙眼,問道︰「那麼,每一艘源能艇都有對應的編號,以及出行記錄麼?」

「當然。」

阿旒爾笑了︰「沒有中央城的允許,源能艇想要擅自離開北洲,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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