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
神原樂清晨六點起了床,瞥了一眼床頭書桌上放著的時鐘後,雙手張開,躺在自己那張熟悉的大床上。
他的眼楮注視著天花板,思索著什麼是遺忘。
真正的遺忘大概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吧?
大概就像是突然讓你回憶三個月前自己說過的某一句話,卻發現大腦一片空白一般。
說到底,三個月前的自己在做些什麼,都有點兒記不清了。
可為什麼,明明已經忘記了,神原樂在看到昨晚上天海七明月抱著鯊魚的畫面時,心頭還會隱隱有著一絲觸動——有些揪心,帶著腦袋什麼都沒有的空白,連著眉頭都跟著蹙成一團。
「好奇怪」
在這種狀態下,神原樂扶著腦袋起了床。他推開窗戶,望著臨近海灣的區域吸了一口空氣。
「呼——」
然後吐了出去。
臨近東京灣行駛于高架上的淺草線,如果仔細看的話,能從這邊看到電車里一位手拉吊環西裝革履的人。他滿臉疲憊,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一大早就要跑公司去上班嗎?
還是說,他是晚上在公司過了夜,現在才準備再回家?
他滿臉倦怠,好像被累得不輕。
對于回家這件事,也好像沒有任何的動力。
神原樂雙手放置在床邊,托著臉,不禁開始聯想起那輛淺草線中那位大叔的家庭狀況。
有沒有人在等他回家?
有沒有人在期待他回家?
如果家中沒有任何人在等待他們回去,那麼那個地方還能稱之為家麼。
或者單純只是一個可以睡覺的居所。
「等待麼」
淺草線電車遠離了,大叔也消失了,神原樂換了一只手撐住臉,想起了自己和阿鈴。
以前,他參加完社團活動,他都會準點回家,或者說想要回家。
還會特意去看自己的手機有沒有收到什麼信息。
同學會經常問他為什麼要那麼早回去,他都會回答家里還有個妹妹在等自己。
自己在超市買完東西回家的那一刻,她就光著腳跑出來問自己,問今天有沒有給她買什麼好吃的東西呀。
回答「有」或「沒有。」
她都會在自己的面前有所表現,開心和不開心,生悶氣和說「老哥你居然又忘了!」這樣類似的話。
僅僅是看著她在面前,她對自己的行為和話語產生反應。
心頭就好像有種遇到了家的溫馨感。
「還真是個好吃嘴的笨蛋。」神原樂聯想到以前經常見到的畫面,不經意地笑了出來,連帶著心口想不通的悶氣也跟著消失了。
他手指交叉,向上頂了一個懶腰。
「嗯——」神原樂抖了抖肩膀,重新抬頭看向海岸說道,「算了,以後再說吧,出去晨跑吧,放松放松。」
也不知道九琉璃醒沒醒,要不要把她喊上?
想著這些,來到客廳,神原樂拿上杯子去開放式廚房的櫃台上接了一杯水,一轉頭,看到了站在陽台,準備吧把自己白襯衫拿回去的天海九琉璃
「哥哥」
天海九琉璃也發現了自己,她顯得慌張,像是秘密被發現了的小女生,並把手中神原樂的白襯衫藏在了背後。
天海九琉璃這時候還穿著晚上睡覺時的花邊少女睡衣裙,潔白嬌小的肩膀僅有兩根白色的吊帶系著,亞麻色的發絲纏繞,有幾簇垂落在前方。
她嬌柔的手腕上,也系著自己送給她的那條作為生日禮物的手鏈。
「九、九琉璃?」神原樂捏著水杯,呆滯了片刻,他沒想到九琉璃居然會偷自己掛在陽台上的衣服,「你——」
「不是的!」天海九琉璃發現神原樂誤會了自己,連忙解釋,「我只是看哥哥的衣服已經曬干了,想取下來把襯衣的褶皺熨平。」
「這、這樣啊,」神原樂反應了過來,點頭道,「原來是熨衣服。」
「我覺得覺得最近收到了哥哥很多照顧,但是又不知道怎麼回報好,所以」
「我明白了。」
兩人緊接著一大波的沉默。
怎麼說呢,現在這種狀況還是很尷尬。
盡管天海九琉璃確實是出于好意,但這也是被自己撞到了拿衣服的現場。
「其實完全不用做這些麻煩事,你去休息也沒什麼,衣服我自己熨就好。」
「哥哥是不是感覺我這麼做有些多余了?」天海九琉璃雙手後背,抬起了臉。
「沒有沒有,我沒這麼想過。」神原樂發現她眼中閃爍著溫和的光,正默默地注視著自己,「只是覺得你不用麻煩做這種事情,我自己做就好。」
「但是對于我而言,我好像沒有什麼可以被哥哥需要的地方,這段時間一直都是哥哥在照顧我,還有照顧七明月和鈴醬她們哥哥好像總是在付出,總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天海九琉璃其實很缺乏安全感,這在神原樂抱著她,讓她在懷里哭的那天,就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自己給了她一些肯定,一些關照,還有一些可以讓她放松和哭泣的地方。
她便開始了很想要接近自己的想法。
神原樂能理解的,如果世界上有一個可以無條件支持自己,和鼓勵自己,並能在對方身上獲得溫暖和舒心的人,無論如何,都會想要靠近他。
最開始的神原樂也是如此,家境突然變好,自己失去了努力的方向。
在感到這個家有沒有自己或許都沒區別的時候,還是九琉璃給了自己肯定,她告訴自己,哥哥是一個很重要的人,每天給大家做菜,每天給大家整理家務,人又溫柔,又努力無論從哪里看,都是一個很好的哥哥。
神原樂還記得當時九琉璃站在陽台,站在夜風中對自己微笑的美麗模樣。
——換到現在想起這些,神原樂就會發現自己之前太過于意氣用事了,那麼殘忍地說了九琉璃一通
要知道,九琉璃的堅強本身就是偽裝出來的模樣。
從小就被母親利用的她,從來就沒有什麼支點,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努力扮演著溫柔。
那番[你不要再糾纏我,很煩人]的話,再結合九琉璃在听到後之後仍給自己做便當的行為來看。
神原樂愧疚的同時,也特別的心疼。
因為她從小到大,都很需要一個可以支持她的人。
「哥哥?」
「啊,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一點事情,另外,我沒有覺得你做這件事有任何多余的表現,反而,這是一種很令人開心的關懷,這代表著你在意我,不是嗎?」
神原樂微笑中的話語,天海九琉璃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听了進去。
少女抿了抿唇,微垂了眼簾,並將手中捏著的白襯衫放到了面前。
她感覺到自己莫名變得有些局促了起來,想去看他的臉,卻又因為什麼,不好意思去看他。他的話語好像給了心頭一股難以名狀的力量,這種力量是溫暖且舒適的,讓人滿心泛起了季動。
「那我可以幫哥哥把這件衣服稍微整理一下嗎?」
神原樂只是單純的不想要麻煩她。
不過幫自己熨一下衣服,或許會讓她內心變得舒服一些?
這麼一想,自己貌似就沒了什麼可以拒絕的理由。
「好吧,那就交給你了,小事而已,九琉璃不用那麼在意。」
「嗯,我知道了,謝謝哥哥。」
「我先去把早飯準備一下,這件衣服今天去上學正好我也要穿。」
「沒問題。」天海九琉璃拎著衣服,點著頭
目送天海九琉璃拿著自己的白襯衫,進了她自己的臥室。
神原樂又回頭看了眼客廳的鐘表,發現這時候再出去跑半小時時間不太夠了。
「算了,開始弄早餐吧。」
神原樂甩了甩手臂,來到冰箱檢查了下食材。
面包沒了。
雞蛋沒了。
牛女乃也沒了。
就還有點生菜和培根。
「算了,今天煮面吃。」
接好水,神原樂將煮面的鍋放在了煤氣灶上,轉中火燒水。
隨後神原樂來到自己的臥室,開始換衣服。
他的習慣是先換褲子再換衣服。
在系腰帶的時候,門被敲了下。
「哥哥,我可以進來嗎?」天海九琉璃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神原樂這時候沒有穿上衣,他突然就聯想到,不論是阿鈴還是九琉璃亦或是七明月,都不好意思見自己的上半身?
阿鈴還好,她見得多,甚至還會提出來要不給我模模看是什麼手感的要求。
九琉璃和七明月就不一樣了,她們都不好意思。
兩姐妹都意外的純情啊。
「嗯,進來吧。」神原樂趕緊把月兌下去的t恤再穿上,然後才回答。
在得到了答應聲後,天海九琉璃拎著襯衫走了進來,「衣服我幫哥哥熨好了現在,是在換衣服嗎?」
「對。」
「要不要我幫你換?」
雖說之前九琉璃就給自己打理過好幾次衣領,可換衣服還真是第一次,這在現在就兩人的關系而言,多多少少有些奇怪。
「不可以嗎?」
不可以?
倒也不是說不可以,而是神原樂做不到在女生面前主動月兌衣服,對方偷偷瞥到還好,主動月兌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而且神原樂知道自己這麼說有點像是大叔了。
可讓jk來幫自己換換衣服應該沒什麼吧?
現在這樣一個穿著睡裙、拎著白襯衣的天海九琉璃太過于可愛,眼楮、表情那份注視向自己的眼神讓人無法忽視。
答應?
不答應?
神原樂在這兩個選擇之間徘回。
最終,他還遵從理智,答應了她這個要求。
「可以」
「那太好了。」
別看天海九琉璃說著要幫忙換衣服,可這事操作起來,是任誰都會尷尬的事情。
沒有辦法,神原樂還只得建議她先轉過身去,自己把白襯衫穿好了再繼續。
「好了嗎?」她問。
「好了。」
天海九琉璃轉過了身,看見了神原樂只穿了一件白襯衫的樣子,眼童倒映出他的模樣,「哥哥很帥氣呢。」
被一位美少女這樣稱贊,神原樂即便表面上不會表現出什麼,可心頭還是會高興。
恰恰天海九琉璃的聲音又很好听,帶有一點兒小小的驚訝的感覺。
「九琉璃,不是要幫我穿衣服麼?」
「嗯,好的,」天海九琉璃被提醒了一下後,很快就從衣櫃里找出了一套神原樂校服,並來到他的身後,「哥哥把手抬一下。」
神原樂這輩子長這麼大,還真是第一次被人照顧著穿一件衣服。
雙手穿進袖口,神原樂看見了鏡子中天海九琉璃在身後伸出縴白的手,繞過自己的脖子,幫忙牽衣領的動作。
她的動作很細心,一絲不苟。
每一處服裝的褶皺都會被她整理干淨?
能看得出來,天海九琉璃其實很願意幫自己穿衣服,即便這根本就是生活上的一件小事。
被這樣的女生所關照,在外面都會變得更加得體和干淨許多吧?
心里不由自主地就幸福了起來。
神原樂忽然想抱一下九琉璃,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答應?
直說?
不直說絕對不行,要問為什麼不行,因為他神原樂說不出來這麼直男的話。
「听說能幫忙穿衣服的人,都是身邊最信任的人。」為了掩飾尷尬,神原樂還模了模臉。
天海九琉璃明顯有了反應,在他的背後听到了聲音,她一時間不能理解神原樂說這話的意思,「有有這句話嗎?」
「有、有啊,你看,能幫忙穿衣服的人,不都是老媽或者妻子一類的角色麼」
神原樂本來就在猶豫中說出的這句話,屬于臨時想的回答,根本沒過過大腦。
這稍微一回味一下,他就像給自己呼一巴掌。
[不都是老媽妻子一類的角色?]
——這豈不是自己在暗示九琉璃?
很明顯,這句話的確被天海九琉璃給誤會了。
她猶猶豫豫的,臉頰不由自主地開始發燙,連幫他牽住衣領的手都放了下來。
女生害羞是神原樂遇到的,最容易尷尬的場景之一他這時候會不知道向對方說些什麼好,自己說的話沒住會讓對方更加尷尬,不敢回應自己?
不過,顯然天海九琉璃不是那種只會一直害羞的女生。
她主動問了出來。
「哥哥是在暗示我嗎?」
「沒、沒這個意思,我本來是想說些話的,這些話有些不禁大腦就月兌口而出了。」
天海九琉璃意外地笑了出來,笑容甜美溫和。
神原樂感到奇怪,「為什麼突然笑了?」
「因為,忽然覺得哥哥也很可愛,慌忙解釋,不想要我誤會的樣子。」
「我,可愛?」
「嗯,很可愛。」
自己和可愛有什麼搭邊的地方雖說自己好像是有點兒純情,屬于和女生牽牽手都不好意思主動提出來的那種人。
啊,大概就是因為這點,所以被女生認為可愛了?
「哥哥應該是有什麼要求想對我說吧?」
「你怎麼看出來的?」
「因為那句話在剛才特別突兀啊,突然就說什麼最信任的人還說什麼媽媽妻子一類的角色」天海九琉璃欲言又止,聲音越說越小。
九琉璃現如今的姿態和眼神,讓神原樂開始懷疑,她究竟有沒有誤會自己所說的話。
她不會是在真的期待這一點吧?
神原樂有隱隱的感覺,可完全不敢問出口。
問出口,她害羞就不說了,自己又得尷尬得要死。
「哥哥剛才想對我說的話是什麼?」
九琉璃都問到這個份上了,神原樂也覺得自己應該坦率一點,在略帶點別扭的意味中說道︰
「也、也沒什麼,就是覺得九琉璃你挺可愛的,挺想抱一下吧。」
在神原樂說出[挺想抱一下]這幾個字的時候,天海九琉璃的動作幾乎停下,心中的想法幾近變換,最後想明白了他在說什麼,又變成了那般羞澀又臉紅的模樣。
「可以哦。」她小聲說著。
「就這麼簡單?」神原樂也有點猶豫。
「嗯,抱一下,而已沒什麼吧,而且,我其實也挺想」
「想?」
「就是你想的那樣。」天海九琉璃最終還是沒能把話說完整。
「挺想被我抱一下?」
「嗯」
神原樂能理解九琉璃想要靠近自己的想法,可正因為理解,神原樂才覺得她這時候格外的可愛。
那麼就,試著抱一下下?
作為男方,神原樂還是認為自己要主動點,在天海九琉璃略顯得局促和羞赧時,便伸手向她抱去。
很軟,很舒服。
手繞過了她細腰上的淺層睡衣,甜美的香味涌入鼻腔,心跳不由跟著加快。
神原樂是完全不敢貼太近,他怕踫到什麼特殊的地方引起對方的不適。
不過即便是這樣,輕輕地抱著,也令人感到相當的愉悅。
在這期間,許許多多的的情緒都涌了上來。
九琉璃本來就是個從小缺少支撐的人,堅持了十多年的努力在母親看來,仍換不到一絲對于她女兒身份的認可。
這樣的她讓神原樂想起來她在自己懷里哭泣的那天。
她緊緊拉著自己胸口的衣服,又弱小又無助,被母親所拋棄了存在意義的她,又被自己幼稚的言語和行動所欺負
一想到這般種種,神原樂就不禁感受到懷里真實的九琉璃是有多麼憐弱。
面對這樣也傷害過她的自己,九琉璃真的能在這里獲得安心的感覺嗎?
不過在九琉璃貼在自己胸膛上的時候,這份疑慮似乎被她主動給打消掉了。
「哥哥」
「嗯?」
「謝謝」
「突然說謝謝做什麼。」
「在你主動說想抱一下我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得到了寬恕」
這句話讓神原樂心頭停滯,緊接著睜開了眼。
他看向了鏡子中擁抱在自己懷里的九琉璃,想明白了一切。
對啊對九琉璃而言,她其實才是懷有愧疚的那一方。
是我還在生氣的時候主動讓她在自己懷里哭泣。
是我還在生氣的時候主動站出來,在伯母的面前幫她說話,也是我在為她擋住哭泣後,還對她說了一系列安慰她,鼓勵她的話。
神原樂想通了這些,不禁將懷中的少女多抱了一會兒。
其實,在這件事上,自己也有錯。
與其說是寬恕了她,不如說是面對了自己幼稚的一面吧。
以後,自己就絕對不會再做這種幼稚至極的事情了
等晃過神來的時候,神原樂才發覺自己廚房的水還燒著,連忙跑了過去。
天海九琉璃翻開之後,仍在心頭回味著他抱住自己安心的感覺一想,臉上便止不住地染出羞粉的潤色。
她走出了臥室,來到了神原樂的面前。
他這時候已經往鍋里重新加了冷水,準備重新煮面。
「對了。」
「哥哥有什麼問題嗎?」
「之前我不是送給七明月了一個鯊魚玩偶?」
「對。」
「我想了一晚上為什麼我總覺得似曾相識呢?我好像在哪里看到過類似的畫面,抱著鯊魚玩偶的女孩什麼的」
神原樂抬起了頭,看向了明顯愣住了的天海九琉璃,「九琉璃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