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萬古共驚嗟

鑒于大雨連日且塾師抱恙,徒弟們已經三天沒有去上私塾,故而這日天一大亮,江聞就將徒弟們統統叫了起來,來到雷府的偏廳里訓話。

趁著起床氣,江聞索性自己扮演這個角色,端坐在偏廳的紫檀梳背椅上,準備要看看徒弟們這幾日用功與否。

「文定……」

他先看了洪文定一眼隨口點出對方的名字,可隨即就想到這孩子,似乎起得比自己還要早些,天蒙蒙亮就到屋外練功了,連忙閉上嘴看向了旁邊的小石頭。

「小石頭……」

小石頭倒是吃得飽睡得香,正是被自己從床鋪里揪起來的,可江聞轉念一想,自己近來封劍閉關不宜動手,真把小石頭叫出來也不方便指點外功,頓時又猶豫了一下,嘴邊的話也換了個模樣。

「……你們兩個,到邊上去背一百遍千字文。」

武的不行就來文的,多大點事。

面色從容的洪文安帶著一臉懵逼的小石頭,並排走到邊上面對著花牆放聲背誦課文,朗朗讀書聲瞬間響起。被驟然驚醒的雷老虎推開窗剛想罵人,定楮一看卻欣慰地退了回去,儼然想起了廣西求學的兒子。

隔窗的小花園在風雨中飽受摧殘,雨水匯成簾幕滴滴答答敲擊著青石台階,幸災樂禍的傅凝蝶偷偷扭頭看著窗外偷樂,立馬就被江聞發現了。

「凝蝶,你到前面來一下。」

江聞目光一凝,瞬間鎖定目標把小徒弟叫到跟前,「最近有沒有好好練功呀?老實跟師父說。」

見傅凝蝶支支吾吾的樣子,江聞也不含糊,隨性抓住她的胳膊一道同根同源的九陽神功內力打了過去,順著她的脈搏探查起來,眉頭也慢慢皺了起來。

「嗯?你這也算用功?」

傅凝蝶抬起小腦袋看了一眼江聞,發現他的表情既不算輕松也不算嚴肅,便小心翼翼地辯解道︰「怎麼不算呢……」

這話把江聞都給噎了一下,轉頭閉上眼學著古板的教書先生,神情復雜地垂下了眼簾。

其實從剛才他探查到的內力深厚程度來看,傅凝蝶倒也不像是偷懶耍滑的樣子。

她畢竟是六歲就能通背蒙學教材的小神童,苦讀死記本就是磨練心性的事情,故而她心性雖然頑劣卻不憊懶,此時練起枯燥乏味的內功反而事半功倍,兩三個月下來進境喜人。

可問題在于,傅凝蝶練的是九陽神功啊。

這門功夫神妙非凡,入門之後內力自生,能與萬物融為一體,隨之行走坐臥都在運轉,越到後期內力激增速度越快,幾至于無窮無盡,普通拳腳也能生出莫大的威力。

就和明尊教里流傳的聖火功一樣,這門功夫好就好在只要用對方法就入門極快,否則以紅蓮聖母這般,在骨骼筋脈盡數定型、錯過黃金年齡才開始修煉的情況,絕不可能在十年內達到當世一流高手的水平。

而如今就連幾名六丁神女,也全都到了三陽境界,能在內功一道穩穩壓制住尋常武者。

傅凝蝶打一開始,就有自己九陽合一的精純真氣為引子,一經修煉就是高屋建瓴、少走許多彎路,境界上提升得快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唯獨欠缺的不過是日積月累的沉澱,拓寬氣海丹田罷了。

因此按江聞的測算,就算傅凝蝶以自行運轉、掛機修煉的進度,如今也應該能達到三陽、四陽之間程度,旬月之內有望沖擊五陽的境界才對,怎麼傅凝蝶在沒有偷懶的情況下,進度也沒比純掛機快到哪里去……

江聞有些疑慮,心想莫不是生活太過安逸,缺少讓她突破的契機?是不是應該讓這女娃去過點苦日子?

授徒講究因材施教,洪文定和小石頭的學習路線既定,只要按步就班就行,因為他們和每日備受關注的傅凝蝶相比,不免顯得江聞有些厚此薄彼。

但傅凝蝶和袁紫衣是一類人,心眼向來比尋常人要多些,君不見五枚師太辛辛苦苦要讓她專心內功,她卻東拼西湊了一身雜牌功夫,不知道會不會把自己的尼姑師父給氣死。

因而在江聞的教學計劃中,讓傅凝蝶達到五陽境界是很重要的一環,這樣即便她以後也雜七雜八地亂學,依舊不至于影響到武功根基。

所謂五陽,就是五髒陽氣,即心陽、肺陽、脾陽、肝陽、腎陽,按《素問‧湯液醪醴論》中的說法「開鬼門,潔淨府,精以時服,五陽已布,疏滌五髒」,一旦能齊內府五陽,就能起到溫煦全身,寒冬臘月也不覺凍餒,並具有抵抗、制約陰邪入侵危害的作用。

《九陽真經》原書有四卷,前兩卷淺顯易懂,盡數領悟大概就到五陽境界,而張無忌在山谷中修煉《九陽神功》時,也約莫是在修煉完第二卷一小半的階段,就徹底壓制祛除了玄冥神掌的陰毒內力,治好體內多年的頑疾。

「接下去要好好練習知道了嗎,等到五陽流布體內,你的免疫力就會大大提高,今後尋常風寒病毒都傷不到你了。」

說罷江聞低下頭,又打了一道九陽真氣進她體內,補充她這些日子的損耗部分,估模著足夠她消化到內力激發五陽,自成一氣的地步了。

對著傅凝蝶一番耳提面命後,江聞看了一眼屋外的傾盆大雨感嘆道,「在這鬼天氣里若呆太久,好好的人都會被濕氣沾染病了。」

連日來的大雨奈何不了雷老虎這樣的富商,動搖不了青磚黛瓦的西關大屋,卻對廣州內外那些荒涼破敗的夯土建築形成了巨大的威脅,不時就有民房因浸水坍塌的消息傳來,關帝廟外那些連綿不絕的乞丐窩棚更是難以幸免,這些天乞丐們紛紛流散哀嚎,早已不復往日的「盛況」,卻怕只會造就日後,更加觸目驚心的「空前盛況」。

袁紫衣這次倒是格外熱心,攛掇著駱霜兒兩人去花錢賑災,各自從家里大把大把地拿錢,安置這些無處可去的城市流民,反正雷老虎近來大發橫財不覺得心疼,駱老爺子也最寵女兒從不過問對錯。

但問題要看清表里,造成這種局面的主要原因除了連日大雨,還有平南王府出乎意料的封城指令,一連三天都沒有人能出城逃災,救濟物資也運不進來,問題自然聚積得越來越嚴峻。

「師父,你是不是在擔心紫衣姐姐呀?」傅凝蝶居然一開口就猜出了江聞的想法。

「你怎麼知道?」江聞詫異地問道。

傅凝蝶很是自信地回答︰「我見師父你叫醒我們之後,又去敲紫衣姐姐的門,肯定有事情想找她嘛。」

「很棒的推理,下次不許了。」

江聞模著下巴說道︰「一大早就不在,她確實讓人頭疼。最近局勢如此不明還天天往外跑,真不知道在想什麼東西。怎麼就不懂得學學嚴姑娘的成熟穩重呢?」

這倒不是江聞在一捧一踩,而是事實就是如此。

同樣是不辭而別地出去行俠仗義,人家嚴詠春雖然看似莽撞沖動,實則獨認準了章丘崗村一事,訊息動向時刻記在心里,這才會一听見倭寇出沒,就連忙趕往南海古廟。

在這樣的情形下,嚴詠春于章丘崗村既有威望又有人脈,村民上下原本就無不感念她的恩德,防備抵御倭寇的計劃也就具備可行性,顯然都是她深思熟慮的結果——比如嚴詠春就從沒異想天開地,計劃殺入平南王府給枉死村民們報仇。

這世上也不會有這麼無聊的人吧?

可袁紫衣的做法想一出是一出,貿貿然跑到西關施粥賑災本就很莫名,還拉上了沒啥江湖經驗的駱霜兒一起參議短長,江聞嚴重懷疑她真正的目的,只是想在這位妹妹面前裝一波老江湖。

但真正的老江湖現在做什麼呢?

三天了,江聞都沒有遇見其他的武林同道,原本這些招搖過市的人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茶樓酒肆、賭坊當鋪、秦樓楚館、天街鬼市,這些原本江湖人士最愛流連的地方,如今也不見他們的蹤影,市面再無挎著刀劍、呼喝伙伴的壞家伙游弋,仿佛徹底消失在廣州城中的黑洞里。

當江聞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已經過了調查的黃金時間,最主要的因素就是這場連綿不絕的大雨。氤氳全城的寒冷水汽仿佛帶著晦暗的力量,將廣州城的坊市街道隔絕成一個個音訊不通的孤島,只有隱隱約約的訊號從迷霧中傳來。

根據袁紫衣那里傳來的消息來看,就連金刀駱府中借住的武林人士也在莫名地減少,駱霜兒說每天用膳的人數都不如前一頓,就連周隆這個貌似憨直、實則狡獪的家伙也不見了蹤影。

這一切都太古怪了,仿佛南少林的一夜消失又要上演了。

「袁姑娘應該不會有事,畢竟她身邊跟著駱家大小姐,暗中護衛隨從的人手絕不會少。但當前的形勢完全不見好轉,我們武夷派前些日子又出了點小風頭,我擔心有人奈何不了我這個‘君子劍’,就從你們三個身上下手。」

如今的江聞已經可以落落大方地承認自己的綽號,鑒于他心態素來良好,當一個人接受了自己的綽號,那他就是無敵的!

反正他只要刻意不去想身在福州城里的老友林震南、徒弟林平之,倒也吃得香睡得著,偶爾還會拿出《九幽真經》和《七夬劍氣》瞎翻瞎看,打發無聊的時光。

傅凝蝶似懂非懂地坐在江聞旁邊的椅子上,晃蕩著腳惆悵地望著天空,又回憶起了先前滿城閑逛、吃遍美食的日子。

「師父,你說什麼時候才能放晴?我都好久沒有出過門了。」

江聞熟思片刻後搖了搖頭,並沒有回答。

今天是二月初五。

這一天原定是駱元通金盆洗手大會後群雄宴的日子,可在武林人士越發行蹤成迷的情況下,如今是否應該赴宴,在江聞看來還是個兩可之數。

江聞今天特意考教徒弟就是想吩咐三個孩子,今天務必留好警惕之心,說不得自己這個武夷派掌門,就要只身前去赴宴探探虛實,也好弄清楚廣州城到底發生了什麼。

「江大俠,府門外……有人找……」

雷府的管家忽然從青雲巷里趕來,恐怕是特意尋著江聞的蹤跡而來,說話卻吞吞吐吐不肯盡述。

江聞從深思中回過神,好奇地說道︰「那把客人請進來便是了,偏廳離大門才幾步路?難不成要我自己去請?」

可管家卻頗有些為難地回答道︰「不是不是,江大俠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對方是個乞丐,我擔心萬一是詐名而來煩擾到您老人家……」

有乞丐找自己?

江聞瞬間從梳背椅上支起身來,一拍掌心心想事情轉機這就來了。這時候會跑來找自己的人,恐怕是借宿城東貢院附近的範興漢!

自己昨天試圖找範興漢好幾次,雷府下人卻說城東貢院外空空蕩蕩,並未發現過身材高大的乞丐蹤跡,周邊居民也表示並未見過此人,因此江聞只好偷偷留下個記號,希望對方回來時看見。

先前範興漢失蹤兩三天,說不得就是偷偷前去打探消息,如今調查出了結果,趕來要和自己分享的。

「愣著干啥,快點有請啊!」

管家忙不迭地又跑回了大門,繼而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就有一道人影從花廳外慌張地走來。

此人也是破破爛爛、千縫百衲的乞丐打扮,可身材遠不如範興漢高大,衣服下擺沾滿泥漿污水,此時正淅瀝瀝地滴落在地,在青磚上留下一道深色的異味污痕,顯然是冒著大雨徒步而來,怪不得管家支支吾吾卻不肯放進來。

「江大俠,你們快點走!這座城呆不得了!」

對方跌跌撞撞地闖進偏廳里,自顧自掀開被雨澆濕的邋遢長發,嚇得傅凝蝶從椅子上跳了下去跑開,江聞這才看清他瞎了一只眼的丑陋容貌。

「獨老三,怎麼是你?」

來人原來不是範興漢,而是關帝會的乞丐頭子之一的獨老三。他此時形貌頗為淒慘,就跟泥水里打滾跌跤過一樣,入眼處衣服扯破、頭發打結,早沒了先前關帝廟中狠辣果決、野心勃勃的模樣。

獨老三不待氣喘勻,就連忙繼續說道︰「您先听我說,天黑前帶著徒弟們快些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小花園中的魚池種滿蓮葉,雨珠在翠葉面上翻滾跳躍好不熱鬧,不盈尺的小錦鯉卻被沸反的水面嚇得無處容身,只好躲藏在葉底上下搖晃,惶惶然不知所措。

魚戲蓮葉本是美景,但此時雲重雨沉,小魚悶在水里喘不上氣,只好不時地將嘴探出水面。從江聞角度此時看來,獨老三這張驚駭欲絕的面容,竟與這些長大嘴巴探出水面的小魚如出一轍,全然無力面對熟知小世界以外的狂風暴雨。

「獨老三,每逢大事須有靜氣,莫要如此慌張不安。你不妨把事情詳細地告訴江某,我幫你也想一條出路就是了。」

見江聞穩坐泰山,獨老三這才強打起幾分精神,強壓住內心的不安打算好好把事情說完,可細思之下千頭萬緒,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良久才沙啞著嗓子說道。

「江大俠不愧是干大事的人……」

獨老三一咬牙,終于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和盤托出。

「您……可知道平南王爺遇刺的消息?」

江聞眉頭一皺,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無數個念頭,隨後又一齊歸于湮滅般的平靜,站起身來走出兩步,忽然攏手回頭望向獨老三。

「……尚可喜遇刺?這是你打听到的消息嗎?」

獨老三慌忙點頭︰「正是。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消息,不然以關帝會里這樣的小人物,如何能得知這些機要……」

見江聞神色不變,獨老三繼續說道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兩天前尚可喜前去光孝寺禮佛,邀了寺院主持天然禪師共談佛法,寺中卻突然竄出來一位身手矯捷的刺客,從門外連殺十二名著甲親衛,鋒芒直指尚可喜的行在。

光孝禪寺當天依舊游人如織,天然禪師特意開闢閑置的別院招待尚可喜,來勢洶洶的刺客剛被親衛拼死阻擋住,兩側院牆又翻進來幾名身手不凡的刺客,左右夾擊的突然刺殺讓尚可喜也措手不及,幾乎就要命喪當場了。

幸好關鍵的時候天然禪師出手相救,以身擋住刺客的近身斬擊。隨後別院里聞聲趕來一名禪師,揮舞禪杖力戰幾名刺客,終于拖延到了足夠的時間,讓別院外得到消息。待那群被疑兵之計困住的尚家軍士一齊趕來,持盾護住家主,這才驅走了尚可喜的殞命之危。

「平南王爺據說手臂上被砍了一記,擋劍的天然禪師則是傷至肺腑、血流盈盆,至今都昏迷不醒。幸好他慈悲為念,在彌留之際還苦求尚可喜不要大開殺戒,說萬般罪責由他而起,故而此事尚未對外公布……」

獨老三說完這件事,額頭上淋灕的冷汗與雨水已經不相上下,看向一切事物都有傾覆之相,「平南王爺已經回去養傷,但誰都知道事情絕不可能就此了結!我手下的花子昨夜就見到有人在抓捕武林人士,一遇反抗格殺勿論,這必定是尚府的手筆!」

江聞知道他對尚可喜遇刺的反應這麼大,並不是因為膽小如鼠。

如果自己此時遠在千里之外,自然可以把尚可喜這老賊遇刺的消息當成佐酒之資,痛痛快快地浮一大白。可如今同樣身在廣州城中,尚可喜遇刺的事情可就變成一件驚天大事了。

清順治七年,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入粵,圍攻廣州九個月而不下。根據當時人戴耘野《行在陽秋》的記載,廣州市全民抵抗,攖城自守,男子上城,婦女饋餉,清兵則環圍城外,雙方展開了極為慘烈的攻防戰。

金庸先祖查繼佐的《罪惟錄》也記載,「北師兩王攻廣州不遺力,杜永和督守勤;副將張月總陸兵、吳文敏統水師,背城出戰,多捷。」

這個情況讓清廷及尚耿兩王都措手不及。

原本清廷判斷這次南方的反叛,不過是一些首鼠兩端的武將在待價而沽,想趁著征南明委決不下時賺點便宜。畢竟此次反叛禍首、原廣州提督李成棟早就對于自己功勞極大,卻受到兩廣總督佟養甲的挾制而不滿,言辭之間頗有異議。

可到兩王入粵兵臨城下才發現,即便李成棟獨自領兵去江西造反,城中留守的準備嚴謹也超乎了他們的想象,原以為的順風而偃並不存在,反而是叛軍依靠倚城作戰,讓大意的清兵損失慘重。

根據《尚氏宗譜》記載清寇尸體在攻城地點下,很快就堆得幾乎和城牆一樣高。可一邊是堅守不降的水陸雄城,一邊是手握軍令狀的多爾袞,兩王親率部曲攻城無果,尚可喜的弟弟清將尚可福在城下被擊斃,就連督戰的尚可喜都險象環生。

終于在圍城九個月之後,尚可喜依靠收買了城內叛徒,趁珠江退潮、濠塹水淺時,用木材鋪墊濠底讓水僅及馬月復,清兵的騎兵得以順利跨過護城河,一時萬眾鼓噪,耿繼茂當先率兵從城牆缺口蜂擁入城,開始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

《清史稿》的記載「繼茂與可喜攻下廣州,怒其民力守,盡殲其丁壯。」在生命威脅下,尚可喜爆發出了極為恐怖的殺戮之意,城破後清軍血洗廣州,屠城總共前後計七日,波及左右四十里,所見之人盡行屠戮。

殺人十八鋪,填尸六脈渠,城中幾十萬百姓,呼兄喚弟,覓子尋爺,紛紛亂逃,哭聲震天動地。驚恐萬狀的老百姓紛紛躲到六脈渠里,前者未死後者已填,滿目都是手足蠕動。僥幸出城的人又踫上大雨,山洪驟至,霎間淹死了六七千人,廣州城的東西濠幾乎都被尸體填平了。

像這樣恐怖的殺戮才不過十年,幾乎導致廣州城內人口凋零,時至今日都沒有五世而居的家族,成為了廣州人永遠的痛,如今尚可喜又在波瀾不驚的廣州城中又被人刺殺,並且刺客險些得手,誰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無怪乎天然禪師已經身受重傷,還要嘔血勸諫尚可喜不要再開殺戒,希望一切罪責歸于他一人。

江聞深吸一口氣,終于明白了自己這幾天的擔憂從何而來,但他更擔心城中百姓會不會受到這件事情的波及,再重演一次當初的庚寅慘事。

怒火油然而生,他只覺得劍鞘中的青銅古劍震顫不停,一股劍意從心底蓬勃而生,即將化為橫跨天穹的龍吟虎嘯,江聞既憂心眼下無狀的險惡,又惱怒這些做事沒有分寸的武林人士。

「城中有這個身手的人不多,也不知道刺客抓到了沒……」

自古刺客之事不為人所容,故而出行每每吞炭漆身、拋妻棄子,即便事成也要剜眼剖月復、伏劍自盡,就是為了全忠與義時不牽扯到無辜的人。眼下這幫刺客懂得學聶政白虹貫日之事,怎麼就不懂得隱匿身份呢?大庭廣眾之下刺殺尚可喜,可真有你的!

「江大俠,這個我也打听到了。尚王府抓了一大批的武林人士,每日嚴刑拷打、審訊逼問,但目前還沒有人承認此事為自己所做。」

獨老三吞吞吐吐地補充道,「不過想來也是,刺客的身手能連殺十二名甲士,武功如此高強,怎麼也不會被人輕易抓捕入獄……」

江聞冷冷說道︰「武功高強但是沒腦子是吧,刺殺不成還敢遁走?換我早就自殺謝罪了。算了,你知不知道現在具體有誰被抓?」

紅花會、青旗幫、鐵膽莊、興漢丐幫、嵩陽派、南海武館、福威鏢局分舵、粵地五門八派、川東大小同道、五湖四海散人,這些都是因金盆洗手大會齊聚廣州的武林中人,如果都因刺殺牽連而被或抓或殺,那這件事就非同小可了。

故而于情于理,江聞都得打听清楚,才好下某些定奪。

可听到這個問題,獨老三立馬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關帝會的情報體系雖然無孔不入,但受限于叫花子的身份原因,只能游刃于街頭巷尾、井村閭間,對于上層的消息則無法輕易打探。

原先上層消息這塊,都是依靠著身為饒鎮總兵官的吳六奇來傳遞補充,如今隨著吳六奇的失蹤,關帝會也就成了半個瞎子,故而像尚可喜遇刺這樣的大事才會時隔兩三天才被打听出來。

獨老三猶豫著說道︰「江大俠,其他人我不清楚,但我听說範興漢被人抓了進去,如今也被關在光孝寺的別院之中……」

他終于說了實話。

範興漢作為想要爭奪關帝會龍頭的過江猛龍,自然被本地丐幫的人嚴加防範、晝夜跟蹤。也只有這樣日夜盯防的程度下,才能知道到對方在茫茫廣州城中是被人抓捕,而非自己趁夜飄然而去。

故而獨老三剛才所說的抓捕武林人士格殺勿論,恐怕也是在範興漢身上看見的。

「範興漢是怎麼被抓的快如實說來,不許有半點隱瞞。」江聞面無表情地說道。

獨老三本想含糊過去,但瞥見江聞眼神的時候只覺得劍意凜凜,頓時打了個哆嗦連忙開口解釋。

「江大俠,這件事還真是個意外……關帝廟門外的窩棚不是被水沖垮了嗎,有一群花子昨夜想搬遷到我的蓮花庵外,正好踫見範興漢和人惡斗……」

獨老三所在的蓮花庵和範興漢留宿的貢院都在城東,故而確實有順路的可能。

據獨老三說,昨晚有乞丐見到範興漢的人在和幾個王府武士對峙,雙方單刀對長槍毫不妥協,範興漢則背手站在遠處憤慨地說著些什麼,不多時就動起手來。然而沒過多久,就又有一個蒙面高手突然出現,以精妙絕倫的招式殛殺範興漢的手下,還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刀法如此凌厲?會不會是你的手下看錯了?」

江聞用的是「手下」一詞,但他沒去糾結獨老三話語中的閃爍其詞,直接問起了高手的訊息。

然而這些乞丐天天饑寒交迫,又沒怎麼吃新鮮蔬菜,普遍患有嚴重的夜盲癥,反正是都沒看清用刀高手的模樣,對于年齡、特征也一概不知,只記得對方身材高大、刀法精湛。

但這就足夠了。

這樣的用刀高手廣州城中不是沒有,可疑點在于範興漢的態度。

以江聞對範興漢的了解,這人屬于腦子一根筋的人物,做事認準死理不知變通,先前自己不過是教訓了一下他的徒弟,範興漢都不依不饒地非要找回面子,賣了他面子之後,又自顧自地將自己認作朋友。如今帶來的徒弟都被殺了,他怎麼也不應該這麼容易,便束手就擒才對。

除非……

這名高手也是他的熟人,他心有虧欠才不願意動手?!

「難道真是駱元通……」

江聞喃喃自語道,馬上就聯想起了周隆對他說過,駱元通疑似尚可喜背後的高手的事情。蒙面高手刻意隱藏身份,莫非駱老頭為了此事竟然破了金盆洗手的規矩,非要蒙面與武林中人為敵了?

獨老三神色驚恐地顫抖點頭,他也早就猜到了這個可能,卻藏在心里不敢說出來,因為不管是這個名字還是他背後的事情,都代表著這座城中的一個忌諱。

「江大俠……我隱約猜道我們吳龍頭,也是被駱老英雄捉去的……因為有花子曾在駱府,見過模樣仿佛的人行蹤……」

一切嫌疑都籠罩在了駱元通的身上,可說來慚愧,江聞和駱元通兩人屬于稀里糊涂的交情,都是听說過對方的名號事跡,竟然卻從未見識過對方的身手如何,故而只能在這里瞎猜。

最大的問題還在于這場撲朔迷離的刺殺事件。尚可喜究竟被誰人刺殺,刺殺者又出于什麼目的,如今躲藏在何處,都尚且是一個未解之謎。

天下反清之人如過江之鯽,其中又以天地會為最,行事也最為激進。如今身處城中的紅花會坑貨總舵主心里再沒數,也不至于敢做出這樣的事情吧?

「獨老三,你今天過來是擔心我名聲在外,這兩天也被莫名抓走?」

江聞問到。

獨老三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江大俠息怒,我來報信其實也是走投無路才開找你,想看你有沒有法子出城。」

「出城?出什麼城?」

江聞詫異地說道,「我不僅不出城,還打算去找人敘敘舊呢。」

獨老三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壓低聲音說道︰「江大俠三思啊,如今的光孝禪寺被圍得水泄不通,重兵把守下插翅難飛,還配有紅夷犀利的火器,您縱使武功蓋世,也未必能在那里討到好處啊……」

乞丐頭子苦口婆心地勸說著,江聞卻顯然一句話都沒听進去,反而伸手招來了兩個男徒弟。要知道江聞除了是聲名鵲起的武林人士,還是靖南王派出的特使,尚家還不至于敢在明里下手。

「文定、石頭,快帶這位三哥找個房間住下,順便洗個澡換身衣服什麼的。今晚你們護著師妹,听見什麼響動都不許出來,直到師父我親自來找你們。」

獨老三有些無助地看著兩個孩子,卻發現江聞又把目光投向了他。

「獨老三你別著急。江某先前好不容易從福州的大牢里跑出來,這回肯定不樂意再去吃牢飯。」

江聞此時露出的微笑明明很和善,獨老三卻總覺得有一股江洋大盜無法無天的味兒,越瞧越嚇人。

「本想今天去群雄宴上走一遭,但如今看來無甚益。江某還是去找可能知道這件事的人,仔細聊聊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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