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如果有人在背後叫你，不要回頭。」
——新約城民諺
經過五天的跨洋航程後，肖恩‧狄金森走下「黃金時代號」郵輪，此生第一次踏上紐蘭德爾聯邦國的土地。
天色將晚，陰雨連綿。遠處，陰沉天幕下，神國大廈的樓頂直插雲霧之中，仿佛天地的支柱。
雨點敲擊著頭頂的傘面奏出脆響。肖恩往前走著，皮鞋小心地遠離水窪。微微有些腥味的海風，混雜著泥濘的味道。
碼頭外的街道有些安靜，肖恩撐著傘張望時，一輛黑色計程車停在了他的面前。
司機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看上去很和善的胖男人，穿過車窗看著肖恩，臉上帶著讓人安心的笑容︰「聖父保佑你，先生。看上去您需要搭車。」
肖恩暗嘆走運︰「你來得很及時。」
司機冒雨下車，接過旅行包，打開後座門，讓肖恩鑽入車中。肖恩覺得暖和些了。
回到駕駛位，司機一邊啟動車輛，一邊咕噥︰「今年的天氣真是見鬼了，雨天多得不像話！——您要去哪兒？」
「第九大道。」
福特汽車緩緩駛出碼頭區域。
……
肖恩望著車窗外。天黑得很快，大都會繁華迷離的一面逐漸蘇醒。
西裝男人坐在高椅上讓鴨舌帽男孩殷勤擦著皮鞋。男人劃燃火柴，點燃香煙，火光一瞬照亮他稜角分明的臉。
霓虹燈組成的「桃樂絲夜總會」招牌下，三人小樂隊正在演奏爵士樂，黑人小號手非常投入，舊皮鞋在地上打著拍子，鼓脹的面頰油亮。
巨幅電影海報被聚光燈照亮，海報上繪有一個圓禮帽小胡子男人，他穿著不合身的西裝向著路人微笑，「喬喬第一部有聲電影——《摩登年代》！」
不知是否幻覺，肖恩的余光發現海報上的喬喬眨了眨眼，定楮再看，卻仍是固定的表情。
「您是萊昂人吧？」司機喬治從後視鏡中看了一眼肖恩。
被喬治的聲音拉回了注意力，知道對方听出了自己的口音，肖恩點點頭。
「新約城是個好地方。」喬治笑了笑，「像您這樣的年輕人，就該多出來走走。」
「我不是來游玩的。」
「您是來做什麼的？來談生意的嗎？」計程車司機都愛聊天，喬治也不例外。
肖恩嘆了口氣︰「我是來找人的。」
「欠債的人？」喬治挑了挑眉毛，嘴角微帶笑意，「還是情人？」
稍微猶豫了一下，肖恩決定如實相告︰「我來找我妹妹的。她一個月前來了新約城，已經有十幾天沒有她的消息了。」
喬治臉上的笑容褪去︰「抱歉，我想你應該去戒律所報個案，去報社登個尋人啟事什麼的……你妹妹叫什麼名字？也許我也能幫你打听打听。」
肖恩鄭重說道︰「艾莉雅‧狄金森。」
「艾莉雅……」喬治輕念一聲後，車廂陷入了寂靜。
「起霧了？」將視線再度轉向車窗外，肖恩有些驚訝。原本清晰的街道和霓虹，此刻已被濃霧包裹，變得曖昧不清。街上的喧鬧也變得悶悶的。
喬治嘆了口氣︰「這鬼天氣……」
霧很濃，幾乎只能看見前車的尾燈。交通開始擁堵，計程車只能緩慢移動，車流不斷響起催促的鳴笛聲，讓肖恩心中隱隱有些煩躁。
喬治拍了拍額頭︰「今晚中央大道上有個慶典游行，我給忘了！」
「慶典游行？」
喬治轉過身︰「慶祝禁酒令解除一周年——這些瘋子，難道每年都要來一次嗎？」
計程車陷在凝滯的車流中，前方濃霧里，隱約傳來音樂和人們歡唱的聲音。
「一時半會是走不動了。」喬治拍了拍方向盤。
肖恩看了看手表︰「離第九大道還有多遠？」
「不遠了，轉過兩個街區，走十分鐘能到。」
「行吧。」肖恩看了眼計程表，上面顯示57紐分，他數出60紐分的硬幣交給喬治，「不用找了。」
肖恩下車關好車門，拿了旅行包，往人行道走去。
喬治在身後喊道︰「神會保佑艾莉雅的！」
肖恩回頭，濃霧已經掩住了喬治的臉。
「謝謝你。」回應了一句，肖恩走上人行道。
霧天陰冷，肖恩裹緊外套，向著喧囂的前方走去。
走了大約五分鐘，霧有些突兀地散了，街道再次明亮起來。
碎紙花在空中飄舞，像是降下了亮閃閃的雪。
一支游行樂隊奏著歡快的音樂，人們穿著漂亮的衣服，簇擁著一個酒瓶形的大花籃，一邊歡呼一邊走著。
有人唱著跳著，有人擁抱接吻，還有人相視而笑。人們臉上都洋溢著歡樂。
肖恩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豎起衣領默默走著，只想快點到酒店休息。
也許是這種出離感，讓擦肩而過的人側目看向行色匆匆的肖恩。
察覺到似乎有人想跟自己搭話，不想耽誤時間的肖恩加快了腳步。
！
剛加速，肖恩迎面撞在一個人身上。
「對不起。」肖恩一邊道歉，一邊抬眼看去。
被自己撞到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士，她有著一頭漂亮的栗色卷發，五官秀美，妝容精致，一身淡黃色連衣裙，是那種放在人堆里能被一眼瞧見的年輕美女。
眼前的姑娘看著肖恩，紅唇微啟，露出了非常驚訝的表情。
驚訝一閃而逝，她的表情立馬回復正常，一把挽住肖恩，帶著他一起走。
被漂亮姑娘親近，自然會令男人開心，但肖恩卻略帶警惕地問道︰「這是干嘛？」
姑娘的表情仿佛只是在跟男友一起閑逛︰「表現得自然點，不要跟旁邊的人對視或者說話，跟著我走就是了。」
肖恩試著理解正在發生的事︰「你遇上麻煩了？」
「不，是你遇上麻煩了。」
我？難道有人跟蹤我？肖恩有些緊張，本能地想要張望，姑娘趕緊拽了拽他的胳膊︰「自然一點！」
肖恩有些惱火了︰「到底怎麼回事？」
姑娘仍保持著微笑，仿佛只是在跟肖恩閑聊︰「接下來，請你務必按我說的做。因為……」
听完後半句話，原本有些慍怒的肖恩，看著姑娘那雙在一剎那間閃過認真光芒的藍色眼眸，震驚到失語——
「因為這條街上，只有我們兩個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