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紅綾忽現

白衣女子大驚之下,要以琴弦再去纏君黎,無奈手中弦是傷人之物,就算能將他拉住,恐怕也是遍體鱗傷。這一收一放加一猶豫,君黎已經向下墜去。她面色變得蒼白,失聲喊道︰「顧君黎!」

便那樓下動也不能動的眾人听上面這一番劇斗,下面又燒起火來,都是憂心如焚忽然听這淒惶的一喊,君黎身影自廊邊墜下,顧世忠、顧笑夢幾個清醒的都變了顏色。顧世忠要用力站起,月復中卻更是劇痛不已,還未支起,已知不及。

忽見廊外一匹窄窄的紅綾自屋頂極快地垂下,隨後下面傳來君黎一聲輕吁。眾人還不確定君黎是否得救,只听上面傳來一個清朗朗的男子聲音笑道︰「顧爺,我來得晚了,還望恕罪。」顧世忠怔了一下,臉上隨即露出喜色來,拼了力大聲道︰「凌公子來了,老夫這顆心也便放下了!」

君黎原已在勉強調整落地之勢。他被逼墜下,半空中借不到力,只道必要受了重傷,卻忽然被軟綢提住,隨即身體一輕,又一彈起,待到再下落,已是輕松。

耳听得「凌公子」與顧世忠對話,他知來了救星。既然自己已到樓下,也顧不得其它,便沖進樓中撲火。火幸還不是太大,但樓下黑衣人見他沖進,便也再沖了進來,與他廝殺在一起。

君黎不多時已被煙火燻得雙目淚流,幸好那「凌公子」也很快到了樓底。依稀中只見他一身月白色衣衫,倏忽來去,那身形,竟好似有一種「片葉不沾身」的灑月兌,那般煙燻火燎之勢竟好像都未能沾到他半點衣角。便這人往自己身邊一陣風似地一卷,君黎只覺身遭一空,渾身衣衫向外一蓬,毛發也是一豎。

身周那十數人竟已全數倒地。

君黎委實是矯舌難下。「凌公子」渾似足不點地,又欺去另外一邊;而自己站在原地轉頭看都幾乎要趕不上他飄動之迅。他手中握著一段火紅色的長綾但並不比方才卷起自己,此刻這長綾被他貫注了內勁,竟挺得筆直,正如利劍。

衣帶為劍,這該是怎麼樣的境界?君黎正自看得心馳神往,不防一潑冷水忽兜頭澆在身上,將他一涼。

「救火。」那「凌公子」自重圍中回過頭來,左手丟下個大瓢,對他說了兩個字。君黎才始知是他用水潑了自己,回過神來,忙忙地去撲那火焰。身後便只不斷听到剩下的黑衣人傳來的「哎唷」「哇啊」之聲,料想在這男子「劍」下,這些人委實不堪一擊。

好不容易將火撲了,樓上已是咳嗽聲不斷。君黎急急沖了上去。眾人看來仍是動彈不得,多是趴在桌上,面色痛楚,倒並無性命之憂。只有刺刺俯臥在地,臉卻朝向另外一邊,看不見表情。

君黎心頭一慌,月兌口道︰「刺刺!」

受傷的少女似乎听得見他聲音,聞言輕輕嗯了一聲,卻沒有動。君黎如同又回到了方才她墜下的那一瞬間,那錯身而過以至要失去些什麼的恐懼如此真實。他跑到她身前,輕輕抱過她,心里止不住害怕會看到灰衣人留下的重傷他原本,寧願那個受傷的並不是她,而是自己;但她連考慮的時間都沒有給他,便就這樣任性地沖上去了。

還好,身體翻轉來時,沒有太明顯的血跡或傷痕。他稍稍松了口氣。「你……你還好吧?」這話問得竟似十分艱難,他說著額前已淌下汗來。

「舅舅……」刺刺的頭垂在他臂彎之中,嬌弱道︰「我肚子好痛……」

君黎忽有所悟,轉頭去看桌上。刺刺位子前那杯中,隱隱有半杯酒的顏色。

「你分明喝了酒……」他心中一抽,幾乎說不出話來。

灰衣人讓眾人試運氣時,刺刺沒有便照做,所以旁人不支時,她還抵受得住。她留著那一口氣,給那用力一襲。也正是因此,她知道自己連喊程平的第二口氣都不會有才將那任務交給了君黎。

那用力一襲豈是旁人暗自運氣可比。刺刺一劍得手,縱然對手沒及反擊,她也知自己必定只有墜下這一途。那一劍之後,她月復中劇痛,周身氣力散盡,只化作幾縷月兌口而出的血絲;身體直直落下,再也動彈不得分毫。

此刻見到這少女虛弱的模樣,君黎止不住心痛如剜,更恨不能那個痛的是自己。好不容易定了定神,他自撞開的大洞見到白衣女子仍站在屋頂,想必是那「凌公子」要她在上面看著灰衣人,便喊道︰「姑娘,你看下,那人身上可有解藥嗎?」

「這東西沒有解藥。」說話的是「凌公子」,他正一步步從樓梯走上,順手將兩個看來也是只有半清醒的少年推到顧世忠身側的空位上,正是顧如飛和單無意。

「沒辦法,諸位只能躺到天明等藥性自解了。」那「凌公子」接著道。

「那……但是……但他們身上都是好痛,可有什麼辦法能緩解一些麼?」君黎似乎有所不甘。「若要痛到天亮,我怕……」

「凌公子」聞言想了一想。「倒正好是有。」

「是什麼辦法?」

「上面那位姑娘似乎精擅音律。樂聲素能舒緩人心,此地恰好也有琴,姑娘若能彈奏一曲,這里諸位的痛楚或可減輕。」

君黎抬頭看白衣女子,她卻冷冷道︰「我為何還要相助他們。」

凌公子似乎有些意外,「這位道長不是你朋友麼?」

白衣女子咬唇似是想了一會兒,伸手一指君黎道︰「那好,顧君黎,你說,你若要我在此彈琴,我便彈幾曲也無妨,否則我也便走了,明日再來尋你算那一卦。」

君黎不料她竟會將此事系于自己身上,忙將刺刺小心放下,站起身施禮道︰「若姑娘願意略施援手,君黎定當感激不盡。也算我欠姑娘又一個大人情,日後若有機會,必思相報。」

白衣女子哼了一聲,向那「凌公子」道︰「這人交給你!」說著便是一推,那灰衣人便向「凌公子」撞落下來。好在這「凌公子」舉重若輕,偌大一個人單手便接過,細看灰衣人手腕已被女子纏了絲弦,雙手縛在身後,好不痛苦。

白衣女子也不看他,便自屋頂一躍而下,至奏樂之處取一七弦琴略加調試,坐下道︰「琴音療傷恐沒各位想得那般舒服,若有听不習慣之處,切記萬勿用力相抗,否則反受內傷,休來尋我。」便坐下著手去撫。

琴聲起,初時舒緩,君黎听在耳中只覺十分受用,緊張的心情稍稍放松些。眾人想來也是同樣感覺,不過除了偷瞧這女子,更在看這「凌公子」,猜他來歷。

若看他年紀,三十太少,四十似又太多。今夜本是無月,他一身月白色舊衫與這夜晚融得極洽,唯有右腕上纏著的一段火紅色綾緞,顯得有些跳目,但放在一起,再加上他相貌清俊,長發素束,只令整個人如從畫里走出,淡處淡,濃處濃,鴻福樓的大紅燈籠都似失了顏色。

這樣一個人,又武功高絕,決計不可能是江湖無名之輩。座中不少其實已經想起一個人來,只是身體並無力氣,是以也只互相交換眼色。

似是因為琴音,顧世忠已緩過一些勁,聲音略透些無可奈何,道︰「凌公子,老夫今日又欠了你一份人情,這倒叫我如何是好。」

凌公子卻緩緩道︰「顧爺高興得早了,這事情恐還有得好查。」

顧世忠便去看那被擒住的灰衣人。凌公子知他心意,將那人往前推了推道︰「這個人,顧爺可知是誰?」

顧世忠便道︰「顧家自認這些年未曾得罪過誰,便是做生意,也是一路打點下來,斷然沒什麼不合規矩之事。此人為何要與我過不去,老夫實是想不起來。」

「你自然想不起來。」凌公子哂笑抱臂。「顧爺,黑竹會第四十八任金牌殺手的位子今年要落定,會里爭得最厲害的兩個人,你道是誰?」

顧世忠一驚。「莫非他是黑竹雙殺‘喑喑馬嘶,淒淒鳳鳴’中的哪一個?」

「是沈鳳鳴。他是殺手,連同樓下的那數十個人,統統是黑竹會受人雇來的,你當然不識。這個人要價很不低,能請得起他的,不是常人。顧爺看來非但得罪了人,得罪的還是個大人物。」

灰衣人始終默不出聲,听到這里,悶哼了一聲。

「似乎不是這樣。」君黎忍不住,在一邊道。

「不是怎樣?」凌公子斜目看他。

「這個人原本不是來殺人的,也並非沖著我義父一個人來,只不過想將我們困在這里。他先前說,‘奉上頭的命令,要看住幾個緊要人物’,我想來想去,這件事也是另有圖謀,他是怕有人去礙了他們另一件事罷!」

「當真如此?」凌公子已轉頭去看沈鳳鳴,後者面上卻露出幸災樂禍之色。

「你便算是現在殺了我,我的目的也已達到。」他泯然無懼。

「是青龍教!邊上顧如飛忽然啞嘶道。我方才听到他們說的……什麼要留住這里一干與青龍教有關系之人,另外一伙人今夜要將青龍教……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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