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 朱雀神君

單無意到這日天色入黑才總算到了,人也就算到了齊。這一回有不少教眾受傷,好在並沒人喪命,程平尤其是松了一口氣。

眾人高興之余,都顧不上想太多,只有君黎站在局外,隱約覺出獨自晚歸的無意有點反常。

單無意這次回來以後顯得很沉默相較之前,有點太沉默了,似乎有心事的樣子,大多數時候變成在發呆,或者是游離。對,他像是游離了,對于眾人的平安也只是草草地表示了喜悅,讓君黎覺得他心中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在想。

只是,細看他的神色,這游離之中似乎並非完全憂郁,甚至有幾絲隱藏的歡喜,讓他覺得他游離的原因應該不至于是什麼壞事,是以也便未曾明言,連對刺刺也未說。

刺刺過來是悄悄給他看一封信的君黎一看之下,就吃了一驚。

「你留這樣的信,真想害死我?」他不無驚異地道。

刺刺卻嘻地一笑。「那可不管,你已經答應我了。」

原來按刺刺的計劃,君黎要在第二日日落時分提出與眾人分道揚鑣,而她會在同天夜里,趁眾人休息時,悄悄溜走。君黎先前不免奇怪如此的逃跑方式,刺刺一個人不是也做得到,為什麼還要苦苦哀求自己幫忙?

如今看了信就明白了刺刺是準備留下此信走的,這信寫得楚楚可憐,說的是君黎道長幫過自己兄妹如此多的大忙,如今一個人流落江湖,武藝低微又不諳武林中事,沒人照顧保護,十分叫人不放心;而且自從重新遇到君黎,她就覺得他有頗多不可告人之秘,十分好奇,非要仔細問出來不可;諸如此類的理由;總之一句話她決定不回家,先追著這個道士去了!

見君黎看過,她連忙將信藏好,道︰「反正你自己說不會回顧家了,也就不會見到我爹我娘,這信也就騙騙他們的。嗯,你要是真不開心,我再想別的辦法,可是,這里頭也沒說你什麼壞話,對吧?」

「唉,刺刺,我……我是怎樣都沒什麼,但你這麼寫,你爹娘看了恐怕真要生氣你不懂事了。你哪怕直說是因為不願嫁人都比這樣好吧。」

「你也這麼覺得了?」刺刺笑道。「那敢情最好。我就是故意的就要讓我爹生氣,尤其是,讓他知道我追著你這麼一個連向叔叔都說‘要提防點’的人跑了,他才真的擔心,否則啊,他還真不當回事,管都不管!」

向琉昱看到兩人又坐在角落竊竊私語了半天,過來道︰「你們在說些什麼?休息一下,我們五更時候便要出發了。」

「嗯,知道了,向叔叔。」刺刺對他笑了笑,隨即轉回頭來,向君黎低低道,「明日且看日落時候走到哪里,我們再決定哪里會合。」

君黎喟然,「你不過是找個借口騙他們的,就算不會合也沒什麼。」

「是沒什麼,不過你放心我一個人麼?」刺刺嘻嘻笑起來。

君黎一愕,刺刺已經笑到眼楮都彎成了月牙。

「好了,是我不放心你!」她笑道。「再說了,萬一有一天我爹真的找麻煩到你頭上來,我要在一邊才好幫你解釋呀。」

君黎不顯著地皺了一下眉。他還記得那日在百戲村,自己一心想著無論如何也要與這個小姑娘保持距離,而今縱容她這樣任性妄為真的好麼?得知義父身死的那一刻心里的那些決心,難道因為過了這一段時日,就開始松懈了?還是因為刺刺實在太容易親近人,讓人根本沒有辦法拒絕呢?

「那個,刺刺,我話先說在前面。」他低低地道。「就算……」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祠堂的門無風而開。眾人盡皆一驚,靠近門邊的許山一抬手,示意眾人噤聲。

外面已是黑夜,淡金色的彎月被時有時無的薄霧擾得幾乎無光,反而是室內的黯淡燭火,將一個不近不遠的人影晃動著括了出來。

這人算不得很高大,可是便他一出現,整個祠堂竟就如暴露在一種難以言明的壓迫之下。許山原本想喝問一句「什麼人」,可是竟然發不出聲音竟然一瞬間就連氣都快要喘不過來!

君黎第一次感覺到這種逼得人連聲音都發不出的殺氣。這樣的「懾場」已經是極致了吧?便在這一瞬間,自己這里近二十個人,竟然沒有辦法對抗得了那一個人的殺氣。以往面對高手如凌厲,他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這已經不是一句「高手」可形容了。此刻的感覺就像是一瞬間因絕望而汗透重衣,是那種根本就不必出手,就知道必敗無疑的絕望。

這人一步步走到門口才站定,目光向祠堂內似有若無地掠過一遍,君黎已覺一陣寒意便如有形的冰冷物事從身上掃過。借著燭火已經能大約看到他的樣子,只見他面色青黑,竟是看不出年紀,只是一頭長發披落,有好幾綹已顯了全白;而身上卻穿了一件年輕人才穿的烏紅色直襟長袍,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他臉上那青黑色竟似乎是種破壞的結果,根本看不出是否原本即是如此。五官在這樣的破壞下,卻仍然透著種掩不住的輕倦之意,整個表情,就像從未將任何人放在眼里。

身邊的刺刺忽然將他胳膊一抓。他回頭去看她,只見她嘴唇微微發顫。

「朱雀。」她顫聲道。「他就是朱雀。」

曾掀起過江湖腥風血雨的朱雀山莊主人朱雀?堪與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青龍教主拓跋孤比肩的朱雀?已是當今天子和太上皇身邊頭號紅人的朱雀?

如果是他,今日這里的二十來個人,還能逃得掉麼?辛辛苦苦將程平救出來,難道是一場空?

刺刺的這幾個字說得輕輕索索,可是卻瞞不過朱雀的耳朵。他已經轉過頭來,一貫飄移的目光難得地在刺刺臉上定了一下。

君黎下意識地往刺刺身前一擋,朱雀的目光已經不在意地移走。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親見過朱雀,但是關于朱雀的傳說,多多少少都听過。就連君黎都听關老大夫講過,十六年前他的朱雀山莊被一把大火燒去,他自己也幾乎葬身火海傳說他本來應是個美男子,那一場大火之後,他雖逃得性命,但皮膚焦黑,容貌大損,也因此再不在白天現身。

刺刺猜到了是他,向琉昱、許山、無意等當然也猜出來了。朱雀當初單疾泉在朱雀面前都心懷恐懼,又何況是他們。可是如今難道便就這樣坐以待斃?

縱然再是受迫到難以呼吸,總還是要爭一爭。向琉昱一咬牙,先長身而起,駢指成戟,發一聲喊,就向朱雀襲去。

這一聲喊也只是為自己壯膽之用,可是朱雀竟是連動都沒動一動,直到向琉昱到了近前,君黎才看到朱雀的袖子好像拂了拂向琉昱的手指離朱雀最近時也便是二寸之距,就被一股無形的氣勁一彈折回。若不是那清脆的「喀」一聲指節斷骨,誰可知曉這一交鋒之下,向琉昱竟然便已完敗而退!

眾人忍不住齊聲驚呼。向琉昱一咬牙,道︰「都一起上!刺刺,無意,程公子,你們三個走!」

眾人立刻都亮了兵刃出來。但朱雀袍袖微展,還未使力,已有一股冷意撲面而到。只听他冷冷開口道︰「誰敢走出這里?」

相峙之下,後面忽傳來一個聲音,道︰「都先住手!朱雀大人,你不就是要找我?我跟你走就是。」

眾人都是一凜。這聲音,是在祠堂最里的程平。

程平雖然不無害怕,但還是昂著頭走出來。這漂亮得幾乎不似真人的少年,寒病初愈的臉上此刻卻寫了慷慨,這種太過刺目的表情簡直要讓人不忍卒看。刺刺心里一酸,便要上前,被君黎硬生生一按才按了回去。

就連朱雀的那一身殺氣都一剎那靜止了。他仔細看著這個少年,良久才嘆了一聲。

「十八年了。是時候跟我回去了。」

「你就不用說廢話了。」程平語氣還是極力平靜。「不是要捉我麼,就捉了我回去就能立功,那就別牽累其他人!」

朱雀的目光又將室內所有人掃了一掃。「你要我放過這里的人?哼,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是不行啊。」

程平悄悄松出一口氣,道,「那好,我現在就跟你走。」

君黎只覺刺刺的指頭在自己手臂上抓得幾乎都要嵌了進去,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抓著劍,咬著唇卻半點作為不得。看周圍,誰又不是如此眼睜睜。

朱雀已向門外退去,程平跟著跨出這祠堂門檻,卻停頓了一下,轉過身來。

他望著這昏影晃動的室內。所有的眼楮都在看著他,那些難過的、憤怒的、歉意的、悲郁的眼楮。他卻不知為何一笑,便在這門口,深深地向眾人一躬。

「諸位一路因我受盡連累,惹盡麻煩,程平無以為報,只能在此謝過了。我恐怕萬難再回青龍谷,還要麻煩諸位轉告我爹、我娘和拓跋教主,就說,程平感激他們。」

眾人听他此言,哪里還忍得住,重情的已經掉下淚來,便有人喊道︰「豈有眼睜睜看著你被人擄走之理,跟他拼了!」

轟然應聲中,向琉昱卻忽一把擋住了門口,厲聲道︰「誰都不準動!」

眾人一愕,向琉昱只听程平在背後輕聲道︰「向叔叔,勞煩你了。」隨即轉身隨朱雀離去。朱雀也是篤定他不會反悔,腳步便就不緊不慢。

向琉昱便這樣站定了門口,臉色鐵青。眾人只得停了步子,個個面色慘然。人人都知朱雀放過自己已屬留情,若追上去,或許不過白白犧牲,反辜負程平那一番舍己的好意,向琉昱自然不能任由誰去送死,如此做法,又豈能說他是無情。

那兩人很快就沒入暗夜中不見。刺刺面色早已慘然,嘴唇咬到發青,再也抑制不住,捂住臉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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