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 身不由己(二)

君黎出去搜了十幾枚凳子和一床薄被,在隔間搭個「硬床」,回憶那觀心訣,打了會兒座。心頭縱有萬事不暢,但靜心觀心,還是平靜下來,如此才睡了。

冬天本冷,硬凳薄被的,原是不暖,可他睡至半夜,迷迷糊糊間卻覺熱燥。恍惚中忽然好似身邊有人。那身體滾燙燙的,輕輕蹭蹭地便鑽入了他被子,隨即,一只縴縴玉手已伸入他衣內。

他在睡夢中皺眉,半夢半醒中已知道有些不對,可竟如貪戀這暖,隨手將身邊身體一抱。邊上女子輕輕「噫」了一聲,將他解衣敞體,鑽入被中吻他。

君黎自來輕淡的呼吸忽然一灼,連睡夢中的自己也吃了一驚,忽然一清醒,睜開眼楮來,明明白白地見到自己懷里鑽了一個半果少女,囈囈語著,咻咻喘著,而自己分明是靜心才臥,如今竟已被撩起了絲絲火氣。

他慌亂間忙松了那將她攬住的手臂,連人帶被驚下了這張窄窄的「床」。一站起,他忽嗅到股怪異的氣味,頭腦中一陣暈眩,怒道,你竟……竟使迷藥!

話一出口,方顯喑啞,整個嗓子乃至身體都根本被藥性燒到干涸了。他未敢再語,薄被披在身上,先在喘息間運起自來學過的一切「定力」之術之法,將自己那絲不期而至的「火氣」強壓了下去。

嬌滴滴的少女忽失所倚,從床上衣衫不整地坐起,瑟瑟發著寒抖,就膩膩地又要依過來。君黎既知這女子用出迷藥這般手段,對其再無同情心軟,唯覺可怕,往後一退,那少女便跌在了地上。她一怔,忽然一撲抱住君黎雙腿,哭道,公子,你便要了我,便要了我吧!

卻不防頸上大穴輕輕一麻,是君黎伸指下來,往她昏睡穴一拂。他已覺再不能與此女糾纏,見她脖子一歪,終于便此昏睡過去,一顆呼狂亂跳的心才放下來些。前日里的「逐雪意」也清明過來,他清清楚楚能感覺到另一名女子正在隔間房內來回踟躕,顯然極為緊張。而那迷煙半散不散地,也是從隔間的門處發出,想來燃盡之前,大半都被自己這麼吸了進去。他暗罵自己失察,可是要怎樣?只能怪自己要攬這樣麻煩事,難道怪這兩個女子還能有什麼用?他只能甩開被子,將那女子抱起,幾乎是無可奈何地過了隔間,將她拋到那邊床上。

那邊另一名少女似乎也有些失措,君黎再不客氣,返身將她頸上穴道也輕易一點,一樣丟去了床上。

明日一早就將你們送走。他心里暗暗罵道。今晚至少別來擾我!

他回到隔間,推窗散煙,要靜卻還是靜不下來,倒了幾上的涼水,一連喝了十數杯,勉勉強強回到「床」上,盤膝要運那「觀心」之意。可觀誰的心?自己心內此刻卻起伏得自己都不忍卒看。這還是他頭一次被一個女子這麼撫摩身體,拋開迷煙不說若自己真的心如止水,迷煙又迷得起些什麼來?

他竟有些對自己絕望,拿被子用力蒙住頭便又睡下,只希望到了明日一早,天地敞亮,一切便可過去,什麼都會好。這之後,自己再不來做這樣好人,再不來沾染這般葷腥!

可,被子里好熱,心反而愈跳愈快。拼命阻止自己,可竟阻之不住就像小時頭一次做了一場猥瑣之夢後那般心里不明不白的驚怕,可那夢卻偶還是在後來的年月里不期而至。

也正是那般夢才提醒他,他還沒從這塵世超月兌。他還是一個男人。就算天一亮,一切深夜中輾轉之念都會煙消雲散,不值一提,可如今卻正在深夜,他要怎樣消得去那般輾轉?

他要怎樣才能說服自己,方才甚至下意識間還曾將那少女摟過來,不是因為自己迷茫中,看見自己潛心之中,其實一直念著一個人?他以為又是一場夢境來到,那已經見怪不怪,也不必背負任何責任的夢境,是不是便是他藉以躲藏自己的心靈卻放縱自己的身體的唯一的地方?

沒有。沒有。他心內默然嘶吼。我從沒那般想過。我縱然再是無法忘卻,卻從沒對她……那般想過!

他到天快亮時才能睡去,醒來已是很晚。府內上下想是都已知道他將兩個女子要去了,沒人來打攪。

但心緒也平了。他只穿好衣服,去里間看那二女。兩個女子已醒了,也穿戴整齊,但或許是昨晚被他嚇到,都瑟縮在床上未敢動。

都出來吧,今天送你們回張大人那里去。他口氣平平。

兩女沒辦法,只得跟著他出去。在前廳內卻遇見朱雀。君黎未作什麼解釋,只郁郁道,師父,我送她們兩個回去。

朱雀笑笑道,何必要這般不開心。卻也不攔著他。

回來已是中午,程平已至,正在屋內療毒。君黎只覺眾人看自己的目光都似有些怪,心中越發氣悶,雖不想多與任何人解釋自己什麼都沒做,但轉念一想,秋葵那里,是不是還是去解釋一聲。

他卻也並不知該與她從何而起這個話題。秋葵開門見是他,表情露出些小小的尷尬,讓開門由他進來。

那個……我今天起得晚了。君黎有些沒話找話。

秋葵反而一笑,道,一會兒就該一起吃飯了,怎還特地來找我?是做了虧心事,怕我說你?

君黎見她雖這般說著,卻並無惱怒之色,心中奇怪,道,與其說我是做了虧心事,倒不如說……我是心情不好,來找你說會兒話吧。

秋葵面上莫名一紅,道,你有什麼可心情不好的,朱雀不是什麼好的都留給你麼?

連你都這般無稽了。君黎有些失語。

秋葵見他是真的郁郁,才坐下,少有地安慰他道,好了,我都明白。

君黎才平靜些,語氣轉為澀澀,道,你又知道了。

當然知道啊,你這般膽小怕事的道士,敢做些什麼?秋葵抬起下巴來。我才不信你有膽子踫她們一踫呢。

君黎反而笑了,道,是啊,還是你曉得我。

秋葵面上的笑意卻微微一斂。是啊,我是曉得你。她心下暗道。我曉得你此心已決,決計不會為了任何人重回這凡塵,區區兩個女人又能怎樣!

她指節在桌上輕輕敲著,猶記方才朱雀的那句話︰「你在他面前這麼久他都不曾動心,便那兩個女子,能奈他何?」

這兩句話令她心中暗涌。來此不到十日,朱雀是不是已經看出了自己對君黎的意思?自己已經這般努力隱藏、收斂,不流露出半點,竟也沒逃過他的眼楮?

而與此同時,他也看出了君黎對自己的無意。她與君黎或許時常在一起吃飯、談笑或竊竊私語,朱雀卻仍然明白地知道,君黎的心沒動。

果然很快便有人來喊了午飯。君黎與秋葵已說了一會兒,不復窒悶之態,出來見到朱雀,听他並不問起昨晚,君黎也便不提。昨晚的一切,便如從未發生過一般,銷聲匿跡。

不知朱雀是否也對他已不抱希望,再沒安排過這般事情,君黎總算可以安心習悟心法。「觀心」一訣花了他十余天時間,才算豁然有得。這些日子他多數都閉門不出,端坐在榻上,閉目靜息,就像在苦苦思索,有時足足坐大半天都不動一動,連程平來了也未必出來見了。

秋葵有時也多有不滿,偶爾抱怨,朱雀卻言道,他心意本繁復,思慮太多,要一一理淨本是不易,理淨後尚需安定,更花時間,由他去吧。

君黎也是真的「由它去吧」,催動逐雪意放神識而出,又游動心意著意試著收回。但偶爾心潮有漪,那夜的暗熱又如不受自控,侵入身心。他初時見之色變,避之唯恐不及,可忽有一日卻想起那「觀心」意中那一句「凡心之物,皆入我之觀」,言下之意,只要是心里的念頭,都不該逃避,看個透徹方好。這心內之漪,雖非己願,卻終究也是心意之一部分,始終避之不看,則這一截心意無從控制,那朱雀所雲「控制內心」之說從何談起?

他大著膽子去看自己這一截塵心或說,欲念。以往只懂得壓制,卻並不識得本意,如今仔細看來,忽覺欲念或許也並非大奸大惡之物。因為,若非有那一寸心動,又哪來那一番暗熱之欲?

但或許受逢雲道長之教的那些條框太多,已無法從他身心抹去,縱然再是放縱自己內心之念,也終究還是在這桎梏之內。他暗嘆一聲,睜開眼楮。觀心。就連那桎梏也是自己的心,又怎能說這樣便不是真實的自己?

識得這一層,入了桎梏,卻如解了心結,曉得有些事情終究拋卻不得。他與朱雀本就不同,自己觀的心自然也未必要與朱雀的心意神識相同。

正月十四,天晴月圓。他看來精神好了很多,想著或許明後日又可以「逐血」劍來試較自己第二訣的進境,若有所得,便要告知朱雀,或許可以隨後開始第三訣之煉了。

或許是因為放下了,所以無意中說起那天晚上兩女對自己用了迷煙之事。朱雀听說,面色卻忽然變了。

「這事情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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