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 仙霞嶺道(四)

「並非不信任你,只是你若不是與黑竹會中人傳訊,為何忽然會知曉黑竹會前路諸種埋伏計劃?若說你是原本就知曉,那你為何先前不說?適才那幾處煙花,是否是你同伴與你的回應?否則,豈有人在大白天放著煙花!」

夏錚自然不是好糊弄的,這幾句話說得一點沒錯除了那「同伴」不是黑竹會的人之外。沈鳳鳴想著君黎要他不要對人提他也來了,可若不提,怎樣對夏錚自圓其說?

卻听陳容容一笑道︰「亦豐,你莫要逼問沈公子了。他在黑竹會多年,自然有交好的朋友,願意為他傳遞此次計劃的消息,這于我們是好事,你若非要逼他說出那人是誰,那叫他以後跟朋友見面如何交待?」

「我不是追究此事。」夏錚道。「我只不過想知道沈公子得來的消息究竟確不確,可信不可信。」

「我……」沈鳳鳴停頓了一下。「莊主既然如此說了,我自然也不好相瞞。沒錯,我是在與人傳訊。我其實也無從判斷我得到的消息確不確,可我卻相信那必是確的,因為……那給我消息之人,是我今日最好的一個朋友,我相信他決計不會騙我,他說有,那必是有的;他說沒有,也必是沒有的。若連這一點信任都沒有,又傳什麼訊呢?」

夏錚才點了點頭。「既有公子這一番話,那便行了。時候也不早,我們早點上路這一乘馬車,一路便有勞公子了。」

沈鳳鳴松一口氣,笑道︰「莊主放心!」

一行不到十五人,在這下午漸漸走入仙霞嶺中。夏錚與陳容容初時並騎,不多時,陳容容還是緩到後面來,于馬車邊上與沈鳳鳴同行了一段。

沈鳳鳴才听她提起先前葛川與夏錚在樹下再談的條件。「他知道亦豐于莊主之位不可能再改變心意,轉而換了條件,想要除了你。」陳容容道。「亦豐那時沒答應,葛川退一步,說至少要棄下你,不讓你入嶺。我想他終究忌憚你與黑竹會中人的關系,擔心你在的話,黑竹會的刺殺說不定反而被你利用,會對他不利,所以無論如何不希望你進山。亦豐其實心里難決,雖知沈公子必無他心,可葛川是真正得罪不起。」

「那所以那時你們要對我說的話,是要我留步在此,不要前行了?」

陳容容不答,似是默認。

沈鳳鳴冷笑一聲。「呵,看來我這一次逼夏莊主,倒逼得是時候,否則他棄我而留葛川只怕我要心灰意冷,也再不來管你們的死活。」

「亦豐也是為了沈公子。其實這一路多艱,我們……原已覺欠了公子極大人情了,你不隨我們涉險才好。」

沈鳳鳴听她如此說,反有了點不安,道︰「何須多說那些話,我也是為了自己若不跟著來,我心里真的……過意不去。」

陳容容笑了笑︰「公子是性情中人,那一位婁姑娘在夏家莊治傷時,我便看出來了,亦豐更不會看不出來,所以我才說,無論如何,我們必不會懷疑公子的。」

沈鳳鳴咳了一聲,道︰「現時已然進了仙霞嶺,夫人,我們還是小心為上。只可惜我如今要看這馬車,否則,倒可為你們去探探路。」

「無妨,我自讓陸大俠去探一探。」

陳容容說的「陸大俠」,是隨行的一名莊客,名叫陸興,年歲三十六七,在江南一帶小有名氣,留在夏家莊內也有約十年光景,算是夏錚一貫較為倚重的人物之一。沈鳳鳴猶豫一下,道︰「難說黑竹會不會先灑了些什麼門道在前面,陸大俠若不熟內情,一個人恐易著道。」

陳容容似覺有理,思忖一下,道︰「那這樣,公子與陸大俠同去,有個照應。這馬車……由我替你看那麼一段便是。」

沈鳳鳴答應了,只道︰「有勞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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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沈鳳鳴不給那一句暗號,君黎也看得見三十個人離開。

確切地說,他清楚地看見了那一場分歧決斷的始末。若夏錚真的選擇了妥協于葛川,他想自己必要出手去救沈鳳鳴的。如今只算自己沒錯看了夏錚。

距離一行人仍有里許,他只是佔在了高處,見三十個人退下,他凝身不動,打算待他們離去便可繼續前行。可三十個人退了這一里之地,停滯少許,交頭接耳商議定了,卻竟又回頭,遠遠尾隨著夏錚一行人而去。

他听得分明。「且跟上去,待黑竹會發難之時,伺機給夏錚致命一擊。」

這一句話,听得君黎皺起眉頭來。不意葛川這一群手下竟還不是那麼輕易退卻的性子。他握了懷里的焰火欲待報個信給沈鳳鳴,猶豫了一下,松了手。且不說現在報信要引了這些人注意,如今夏錚一行已經進了山,該要全神貫注于黑竹會的動靜了,這般小人,就不必再驚動他們了吧。

我跟在後面,還不就是為了解決這樣的情形?

他不太肯定三十人的功夫高下,悄悄躡了一段。縱然昨晚從朱雀府里帶出來的那一股豪氣還未消,他還是很清楚,以一敵三十,並非易事何況他還帶著傷。

又是二里地下來,他以身法、呼吸、腳步估量著幾人的高低,心里大概有了底,往樹叢中一閃身,拾了塊石頭,向人後一擲。在後的已經回過頭來,低喝道︰「誰!」「小心有伏!」各執兵器,嚴陣以待。可身後但見樹影渺渺,哪里有伏?

眾人疑心是什麼動物經過,嘟囔兩句,回過身來。可這一回身,一群人才驚了一下。以為有人的背後,並沒有人;听不見聲息的前路,卻已站著一個年輕男子。

他青衣帶劍,長身而立。下午時分,日頭正好從他背後射來,將那影子打得尤其地孤長。那一把同樣孤長的劍,劍還在鞘,可架勢卻很清楚。

他是來攔他們的。

「你是什麼人?」為首的打量著他。或許是這張臉的面熟讓他猶豫。可背光的昏影和月兌卻了道家打扮的突兀讓他沒法這麼快認出他來。縱然見過那麼一兩次面,也沒人曾想過將一個攔路的攜劍青年,與禁城之中那個朱雀身邊的「好人」君黎聯系在一起。

君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想請各位在此止步,不要再往前,否則……」他執劍的手抬起來,不必再說話,其義已明。

邊上一人已道︰「我們還要趕路,沒空與這小子浪費時間!拿下!」

兵刃亮起,便似就等這一聲令下。前頭的十數把反射著刺目日光的刀劍襲來,雖快慢不一,可到得身前,卻也用不了那一眨眼。

君黎橫劍已拔,那劍色是好一抹血腥的紅。出鞘那般快,他半分未躲,只一人一劍,上手就這樣架住了十數利刃。

十對一,若是拼力氣,也是懸殊,可那十人竟似沒感到半分輕松。非是君黎力大,只不過那劍出鞘的一瞬間,他周身的殺意也似出了鞘。刺目的刃上反光都似被壓得黯淡去了三分,逐血劍不過稍稍被按得往下一沉,勁力便隨即一返,每個人都已感到從手中兵刃傳來一股半溫不冷的勁力,說不出的柔和,偏又說不出的難受,「鏜鏜」兩聲,有兩把兵刃竟已先自月兌手,而竟連他們自己,都未明怎麼竟會月兌了手。

兵刃的相交隨即一分,君黎身形趁隙一旋,拔地而起,避開了兩側來襲,顯然他一人一招格擋開十數兵刃,旁人再是看不懂,也看懂了,自然再沒人敢閑著,便欲一擁而上,仗著人多,總有哪一刀搠中了他。

君黎人在空中,已經看得下面刀山劍林,他方有點後悔這樣避去空中,其實是落了被動的,要在空中擰身騰挪,比在平地難上百倍,但如今也沒辦法,他只求一立足之地,也不敢再手下容情,身形倒轉,劍尖先至,往人略少處點入,只聞「啊」「啊」兩聲輕喊,兩人已然著劍收刃,可君黎仍不敢就此落地,借那點中之力再往外騰挪了一次,方落在了刀山劍林之外。

那被他借力的自然傷得重些,已頹然而倒。君黎不過兩招交換,卻已差一點落了下風,全因自己臨敵經驗不足所致,心下暗暗後怕,再不敢托大行險,回身只見余人又至,劍招一展,搶手先攻,要奪上風。

他心里猶記得初見凌厲時,他在鴻福樓里以綾為劍一人獨退黑竹眾人之景。那時矯舌難下以為天人,如今卻也可望其一二了,因此便回憶著凌厲的身形步法,一一而為,長劍在手中如似幻為了無形,可那一招一式,穿刺往復,卻是真真實實的。這劍法本就攻重于守,一旦施展開了,入了自己的節奏,那昔年要用「于千軍萬馬中取敵首級」來形容的刺客之劍,又怎容人閃躲反抗,縱被圍在核心,那場卻愈佔愈滿,就如整個戰局都逃不月兌自己手心,以至于那劍勢展開之迅足以凌駕于加諸己身的威脅之上。

君黎像是第一次親身體會到了而非僅僅是那般看著那令人驚詫難言的以一敵多之暢,所差的,只是自己手里的還不是那收放自如的軟刃,而是這腥紅不祥的「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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