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二 一源之學(二)

君黎默默不語。那一日後來見刺刺身上沒有別的傷,他也知沈鳳鳴沒對這偷襲的小姑娘還手,卻哪知他手下留情的,原來不止刺刺一人。想到那日自己沒能傷沈鳳鳴半分,他身上的傷盡拜刺刺和秋葵所賜,可竟偏偏要將自己撞下樓卻不願對兩個姑娘家下手,不覺搖頭替他苦笑起來。

「我看,你何時還是把八字寫給我瞧瞧吧。」君黎意味深長地道。

「干什麼?不看也知道我沈鳳鳴看到漂亮女人就是走不動路,那又怎樣?」

「我是要看看你是不是有一天要把命送在女人手上!」君黎半帶挖苦半認真地道。

「就怕還沒這個機會。」沈鳳鳴反笑。「我只煩悶著……都這般年紀了,果然也沒女人願意跟了我,將來這‘一源’的東西也不知傳給誰。要是誰給我生個一子半女的,死她手上也認了。」

「那也消你兒子能背得下來你那麼多武學秘籍之後才能死吧?」君黎也笑著,卻忽然想起件事。

那件,亙著自己與秋葵始終不睦的事情。

沈鳳鳴見他面色忽然轉肅,道︰「怎麼?你一個道士,又沒這樣煩惱,倒樂得輕松了。」

「婁千杉」君黎月兌口而出這個名字。「我听說婁千杉那日重傷時,懷著一個孩子,……是不是你的?」

沈鳳鳴不意他忽然問出這麼一句,呆了一下。「當然不是。你都在想些什麼?」

「可秋葵說先前在陳州的百福樓,看見你對婁千杉……對她……」

「秋葵那般大驚小怪,懂個什麼!一個婁千杉,騙她真是綽綽有余!」沈鳳鳴像是忽然煩躁起來。「我根本沒動過那女人!」

「不是你?那她又怎會……」

「這種事我怎知道,你不問她反倒問我!」

君黎默然一會兒。「嗯,不提此事。」沈鳳鳴的這個答案,令他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喜的是沈鳳鳴果然跟婁千杉並沒什麼瓜葛,憂的卻是如此一來,與秋葵怕是愈發沒法看法一致了。

沈鳳鳴稍一冷靜,也自反應過來。「想來婁千杉去了朱雀府之後,沒少挑撥你跟湘夫人?」

「這倒沒什麼。」君黎道,「秋葵與我,倒也不是她那般輕易能挑撥得了的,我只是怕秋葵愈發對你不能釋懷,你處處容讓,她卻覺不到。」

「嘖嘖,湘君大人如今說起話來也不臉紅了你是仗著湘夫人反正對你情有獨鐘,我當然不能與你相比了。」

君黎淡淡一笑,並不辯解。「先前‘闌珊派’和‘幻生界’的惑術之破,都听你解釋了,魔音又是如何破法?」

「這就扯開話題了?」沈鳳鳴似乎有些不甘,也只得道,「說來,‘泠音門’一支,最是難纏,自來形以形破,聲以聲破,魔音最直接的破法自然還是魔音,不過卻很難,要用恰與對方互補之音消去其影響,差不多等同于比拼內力;所以後來又有了第二種,稱為‘斷樂’,是覷準魔音之隙,以內力破之雖然不必使魔音了,可是卻也非要識音律、懂得魔音的竅要、內功稍有火候不可。那時想來,總還是第二種稍稍容易些,所以我就往那第二種去學,可是後來卻發現其實學這第二種到後來,什麼曲都識了,什麼音都辨了,魔音的竅要也知了,加上一定功力,也與第一種差相仿佛了。唯一的差別我只不想像個女人似的帶些琴器在身上,所以真要破起來,第一種也無可使用總不能用聲嘯去與樂器之繁復相抗吧。」

「這麼說你對音律器樂早有深研?怪道非要說吹那葉子多麼簡單我豈敢跟你‘一源’後人、‘泠音’祖師相比?」君黎悻悻。

沈鳳鳴哈哈笑起來。「吹葉子是當真不難是你自己不願多試。」

君黎不置可否,只道︰「你會那許多,怎麼甘心就在黑竹會里,做一個殺手?」

「有什麼不好。」沈鳳鳴模了模鼻子。「進了黑竹也是偶然,可既然來了,也就不想太多了。只可惜黑竹如今卻不要我了,這一路到了梅州,將來何去何從還不知呢。」

兩人相顧喟嘆了一會兒,才想起回到正事上,令收了碗盞,君黎隨手又取筷子蘸了些水,在桌上大致畫了一行人其後要經過的路線地形。

「此去往南,只有建寧和南劍州兩個府城,過了之後,便多荒涼。黑竹會也料想你們必會在這兩個府城多加休息,要趁這時間再趕到你們前面埋伏。」

「選的地點是……?」

「目前所知是兩處,一個是離南劍州不遠的沙縣,出那縣城必經之路上,他們看中了一個小茶攤,要故意在那里制造些混亂,引你們出面;如再失敗,則是最後武平到梅州一地那里據說各地徙人混雜,築屋奇異,也是要借亂出手。」

「唔,沙縣,倒選的好地方,無論我們走水路還是陸路,都要經過那里。」沈鳳鳴思量道。

「那你們接下來是走水路還是繼續陸路?」

「我听夏莊主說,這兩日大家經此一事,都是辛苦,走水路雖然稍為繞路,卻安逸些。估模著過了建州,便要從建溪走水路南行。」

君黎點點頭。「理應如此。但……我倒有些別樣擔心。我不知你們黑竹執行這般任務,按規矩是如何做但似這回,頭次伏擊就發現對手早已有備,顯然是計劃已經走漏了,那後兩次還會按計劃去行刺麼?若是我的話,必定就要重新制定計劃了。」

「這個……很難講。」沈鳳鳴也微微皺眉。「決定怎麼做全在主事之人一念之間,可制定計劃卻不是他一人所為,定是出發之前已經議定的,要重新計劃,也沒那麼容易,若不按計劃發動而就此放棄,很可能就代表失敗他恐不會甘心。」

「你認得這次主事之人?」

沈鳳鳴點點頭。「我也知這該是他第一次做這樣大的任務,不會輕言放棄,總之,這兩處我定讓他們著意留心,但也還是要防著計劃有變,也就是說,這一路都得萬般小心謹慎了。」

「那不如我先走,給你們探路。若能找到黑竹會人的蹤跡,自然知道他們要在哪里動手。」

沈鳳鳴思忖一下,也覺唯有如此,點點頭道︰「那你務必小心。我們今日定還是在那驛站過夜,看看大家的情況,最快明日天亮方始再上路,你也先歇息了,養足精神,莫要貿貿然的。」

「對了,那焰火實在耗得快,所剩不多了。」君黎道。「往後我只在有險時才發焰火為信,你再跟我發什麼牢騷,我恐也不會理睬了。」

「那是最好,我說我的,你還不能還口。」沈鳳鳴笑起來。

又隨意談了一會兒,外面天色偏沉,已近了傍晚。沈鳳鳴站起來,道︰「不早了,我還是回去看看他們。反正明日大概就能到建州,若有什麼情況,那里也可踫面再說。」

君黎點點頭,只低低道︰「他們……就交給你了。」

待沈鳳鳴離了客棧,他才看著那空空的酒杯。這一下午得知的事情太多,無論是自己的身世還是沈鳳鳴的身世,他都還來不及揉碎了消化。只是,在沈鳳鳴說到「一源」的時候,他隱隱然感覺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問,卻又想不真切,只知,非關自己,非關沈鳳鳴,而是關系一個別的什麼人。偏是此刻他人走了,君黎才心中一閃,驀地站起,向外追道︰「等下!」

遠遠的沈鳳鳴聞聲一奇,回頭看他。

君黎追上前去,道︰「你若是‘一源’的人,那麼‘泠音門’的所有琴譜,也應該是傳自你的先人的吧?」

「這可難講,要看你說的是哪一個。」

「我曾听秋葵說過,她在找一篇琴譜她沒說那琴譜的名字,可我知那是在五十弦琴‘七方’上彈奏的極其繁復的譜子,我師父偶听過此曲,對其評價是‘曲子起時,百獸駐足,群鳥失聲,到後來,水山為之震動,天地為之變色喜時喜極,悲時悲絕,听此一曲,從此任何樂聲,皆不復入耳’你可會有線索,這是什麼曲子,還能否找得到?」

「‘神夢’?」沈鳳鳴不假思索,「必是這個了。」

「你知道?」君黎喜道,「秋葵說她師父手上的那一份琴譜已贈了給人,如今她得的已不完整你可知如何還能尋到源本?」

「尋到源本……源本不就是當年被泠音門一支的先人奪去了麼。」沈鳳鳴冷笑。「竟來問我如何還能尋到源本?」

「那……」君黎也啞然,「那還有別的復本麼?」他問著這話,卻也不抱希望。

「呃,復本是沒有,……但也有。」

還沒待君黎開口疑問,他已伸手指指自己心口。「在這里。」

君黎一怔之下已了然瞠目︰「你不會連那琴譜都……」

「‘神夢’是當年魔音一學最重要的曲子,怎可不傳。」

君黎面色已雀躍,道︰「那就好了,那……」

「可惜,世代規矩所限,我不能寫出來,更不可能交給外人。」沈鳳鳴已道。「就算是湘夫人也不行。」

君黎瞪著他,沒說完的話盡數噎在了喉嚨里這樣規矩,沈鳳鳴的確早已說過了,他沒法逼他。半晌,他才忽然一苦笑︰「這樣也好。」

「這樣也好?」輪到沈鳳鳴皺眉。

「嗯,若你真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得知此曲全譜的人,我算是找到了一個絕好的理由,讓秋葵不能再殺你。如此豈不比她找到琴譜更重要。」

沈鳳鳴嗤地笑了一聲。「謝謝你了,她殺得了我?還是先看看我們自己是不是能回得了京城吧!」

君黎輕輕笑了笑,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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