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二 荒屋之居(二)

卻說沈鳳鳴帶著那信去了梅州城里,徑往夏錚府上來借個信封,听聞夏錚今日有客到訪,正在書房談話,也未在意。這兩天若這府里沒客人,反奇怪了。

他往那信封寫上了名址,攜了便要去驛站,方穿至前面,見門外又有客來,一目之下,識是本地通判。夏錚已經听得通報,不得不自書房先轉了出來。

書房里那客人也一同跟了出來,沈鳳鳴抬目一見,呆了一下。這不會是我眼花吧?他看了看手里墨跡還沒干的書封。

單疾泉他怎會來得這麼快?若他在此,這封信,還要寄了干什麼?

夏錚一瞬眼已看見他,笑道︰「正好,沈公子來了勞駕公子,陪單先鋒先聊聊,容我少時便回。」

沈鳳鳴見單疾泉果然已經看著自己,只得上前行禮。細想來,單疾泉若一心尋無意兩人來的,當然也能在臨安問到消息。這樣前腳後腳地都趕來了梅州,也是不奇怪了。

單疾泉還禮微笑︰「見到沈公子實是好事。上次也是見了沈公子,便尋到了刺刺,這回不知公子有沒有什麼好消息?」

他果然是立刻問起了。沈鳳鳴听這一句,便知單疾泉多半已對他們的下落心中有數夏錚見過了刺刺,知他們必在左近,想必已告訴了單疾泉。

反正也沒什麼好隱瞞,他便一笑。「當然有了。令公子和千金都安好,正有封信要給前輩報平安,哪知這麼巧,單前輩人已經來了。」

「有信?」單疾泉見他遞過,便接來展開,方一眼,眉頭已經攏了攏,似乎也未料到這一封信會是君黎所寫,一言不發地看完,才抬眼看沈鳳鳴,「他人現在在哪?」

「呃……他受了點傷,和令公子千金在城外暫時休息。」

「傷了?」

「是就是因為傷了,怕要養幾日才能送他們兩人回去,為怕前輩擔心,所以先寫了此信。」

單疾泉冷笑了一聲,將那信微微抬起,忽兩手一分,竟已撕為兩半。沈鳳鳴吃了一驚,道︰「前輩你……」

「我今日還不便離城,你去告訴他,」單疾泉語聲少有地冷峻,「看在往日一些淵源,過去的事情我不追究,只待這里一些事情處理完,我自會帶無意和刺刺走,叫他最好自行離開,若到時還讓我見到他面,休要怪我不客氣。」

沈鳳鳴一貫對單疾泉甚有好感,听他忽然說出這樣生硬言語,實在有些不解︰「這話怎麼說?君黎又沒做錯什麼,前輩緣何要對他‘不客氣’?」

單疾泉只是閉口不語,似乎不願多作解釋。

「若是因為他與顧家的事情,我只道那時在天都峰,已算都揭過了,難道前輩還是耿耿于懷?還是……」

他停頓了一下。「還是前輩擔心他保護不了刺刺和無意?」

單疾泉面上的冷意轉回不無虛情的慣笑。「沈公子多心了。只是刺刺和無意是我單家的人,不想勞他一個外人費心。」

「你以為他想‘費心’?」沈鳳鳴不平起來,「這我倒是要替他說句話了,前輩應該知道這次是令千金一心要尋他,才來了這偏遠之地,他好心想著要送他們回去,倒成了不是了?」

「若公子不便帶話也無妨,我自會去找他們的。」單疾泉不願多言,換了話題。「听聞這一路行來,沈公子出了不少力,夏莊主對公子是贊譽有加,不知你接下來是準備留在此間,還是折返江南?」

沈鳳鳴被他打落了話頭,想替君黎多申辯幾句都變得沒了機會,不無郁然道︰「我等君黎!他走時我便走。」

單疾泉輕輕哦了一聲,「你與他一同上路麼?這倒也好……」

「怎麼,單前輩有什麼事情要吩咐?」

「倒沒什麼,只是一問。其實我此來也是拓跋教主的意思,說夏莊主初來此地,總有些關系要疏通,有些難題要處理,讓我看看能否幫上些忙。我原想沈公子若能留下一段時日,倒多有賴借之處的。」

「不敢。只是……原來前輩此來是貴教主之命,不是專來尋無意和刺刺的?」

單疾泉哂笑了笑。「是,卻也不是。他們兩個那日自谷中溜走,我正自想找,恰當晚便從臨安傳來夏家莊變故的消息。教主听聞後極為震驚,便將我叫去商議,我也沒空顧及了他們,只是正好因了想找他們,我才向教主提了,由我到臨安看看夏家莊端倪。」

沈鳳鳴沉吟不語。想他自與夏家解除姻親,關系早就尷尬了,若不是為了這兩個頭疼的兒女,大概對夏家莊避之唯恐不及,哪還會主動請纓,更要千里迢迢追到梅州來幫夏錚的忙若說真有那麼點心意,也大概是覺得悔婚之事,多少對不起人家吧?

他便只道︰「夏家莊里情形可還好?」

「看來還平靜。」單疾泉道,「我也與夏莊主說了,其實他不必太緊張。」

「夏小公子畢竟年輕,怎樣都有些讓人擔心。」

「其實不必。」單疾泉道,「在我看來,最危險的時間已然過去了。」

「單前輩的意思是?」

「我在臨安稍作了些逗留,看了看那里的情形按理說,若真的有人要暗中搞垮了夏家莊,那必定莊主一走,便跟著找理由將夏家莊做了君超再怎麼樣,也是頂不住的。可是並沒有。給我的感覺是大家都在等著。」

他看了沈鳳鳴一眼。「都在等著看夏莊主是不是能平安到梅州上任。若他在途中受襲身亡,此刻夏家莊必已不保;但若他安然抵達梅州,那麼縱然是太子一派,也必有所顧忌,不會有膽輕易去動夏家莊。

「這只說明一件事︰他們都擔心,夏莊主還是有可能回來尋他們算賬的。我也看了他的任命之狀。如今他官至三品,縱然在京城也是不小了,而更重要的是他的官職並不是此地的知州、通判,而是監察御史。何謂御史?那便是隨時可以直接向皇上匯報的人。雖然詔命他駐于梅州,可真到必要時,他就算回去,也不算抗命。何況,人駐在梅州,但監察管轄之處,非止梅州一地,這廣東閩西、兩省交界之地,盡要賣他面子。我雖不知當時是誰在背後搞鬼、怎樣令這皇帝下了這道昏聵之旨將他逐離了京城,可至少從聖旨的本意來說,仍然是出于對夏莊主的器重。如今莊主平安上任,在我看來,只消度過這起初一段時日,清除宵小,確保安全,無異于宣告那些人陰謀之敗。我听說你們一路來得十分辛苦,或許他們也是太自信于一路安排的暗殺,根本沒想過若給他平安抵達了,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吧?」

沈鳳鳴猶豫了一下。「我原先見莊主十分愁苦,可照單前輩這麼說……情形還不算很糟了?」

「自然比留在京城要糟糕得多,我只是就是論事,自那一道詔命所書,試圖看出其中的機會。這一段日子估計周圍幾地官員都會先後來訪,夏莊主自來待人寬厚有多,可心計卻少,這恐也是教主要我來的原因我方才也正自對他說,這幾日我會留在此間,替他大概模清了此間利害,那之後便大致可放心了。」

停了一停。「刺刺他們既然無事,我便也待了了這邊之事,再帶他們回去吧。但若能勞駕公子通知君黎離開之後,先行帶他們來這城里相見,更不勝感激。」

沈鳳鳴猶豫一下,「我我亦不是不能為前輩帶話,但……我只是想說……他們未必肯這樣離開君黎,你逼得君黎離開,或許是適得其反的。」

單疾泉面色還是沉了下來。「沈公子的意思是,我這個爹對于他們來說,還比不上一個只有那麼幾面之緣的道士?」

「我不是那個意思,但單前輩,我若說這封信其實根本不是君黎要寫的其實是刺刺要他寫的是她一個字一個字說,君黎一個字一個字照著寫下來的你作何感想?」

單疾泉眼楮微微一眯。「刺刺讓他寫的?用意何在?」

「以單前輩對刺刺的了解若都看不出來,我自然更看不出,但事實就是如此,他們一個說,一個寫的時候,我就在不遠沒有必要欺騙前輩。那個道士在他們心中之要緊與前輩自不可相提並論,前輩如此吩咐,他們當然只能听話,可刺刺姑娘有心與他暫時為伴,強行帶走,她心結不解,我怕將來這離家出走的戲份,還會重演。」

「那麼沈公子有何高見呢?」

「若要我說,就依他們一次,讓君黎送他們兩人平平安安回到徽州前輩若不放心,哪怕同行也無不可,但卻至少讓他們這般好不容易相見能久些,有個稍稍完整的告別,或許令千金那一腔熱情有了歸宿,也便收了心了。」

「荒唐!如今這樣還不夠,還想一路去到徽州!」單疾泉忍不住拂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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