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 不速之客(五)

這番說話雖然刻意壓低,可他也知多半瞞不過宋公子耳朵的。果然身後宋公子已經笑道︰「哎喲,君黎道長,你怕些什麼?看來你有好多事瞞著姑娘啊?」

可便是這一句話方出口,宋公子忽覺心頭一泠,一股重壓之氣毫無先兆地向自己涌到整個氣氛都似變了,仿佛自己這句說者無心的話真的將君黎激怒,令得他一瞬間毫不收斂地將殺意亮了出來。宋公子面色微微一白,那笑竟一時間也維持不得,右手在桌沿緊握著才勉強穩住了自己心神,可這心神也第一次對面前這個道人生出了畏懼。

他先前在茶棚試探君黎的內功心法,見他對那般逼壓神色如常,也知他必非尋常,可卻也因此料定他不是張揚的性格,否則絕不會明知受了挑釁仍不反擊;及至方才與他動手,他見他那劍也帶些邪氣,已經略感意外,而又見他出劍之快不亞于做慣了殺手的自己,愈發驚訝,可君黎不過幾招便不願硬拼,他心里仍是當他只求息事寧人之性,就算後來一再威脅逼問,不過口舌之硬,他又哪曾放在眼里?

哪料得到眼前這一語反會令他起了殺機,而那撲面逼來的殺意比之自己當時去試探他時更不知烈了幾倍怎麼這看起來溫溫弱弱的道士,竟然也會這般不加收斂,以至于自己一瞬間若不凝神運起全力,幾乎要難以招架!

這一股狂潮過後,宋公子才緩下些勁來,與君黎對峙間卻見那一面的刺刺似乎對這樣的殺意並無所覺。他心中驚訝。若這道士真個是將殺意盡數傾至自己而全無半分散向那少女,他對真力的駕馭,是不是的確要高過自己?

這所知令他心里忽感沮喪就算是自負如自己也知道這一瞬之壓自己毫無疑問是輸了,唯一可聊作慰藉的是因為這一瞬之壓他知道了一件事他知道他們正在說的事情,君黎是無論如何也不想讓對面那個女孩兒知道的。

這也許是個把柄前提是,這道士還能容自己有機會反過來威脅他。

那一邊刺刺就算被君黎有意擋住了殺意交鋒,卻也看見了他面色忽然變沉了。

她最有些怕這樣的他她有時候也拿捏不住自己是不是真的無論什麼情形都說服得了他至少現在這種臉色,她覺得自己也許最好還是听他的,回去睡覺去。

幸好君黎听宋公子沒再敢說話,面色還是緩了下來。「你听我的話麼?」他對刺刺重復了一遍,聲音卻溫柔了許多。

「……嗯。」刺刺輕輕道,「那……你……你也早點休息。我先去睡了。」

「對了,明日沒有船。」君黎想起此事,加了一句,「所以你晚點起來也沒事,我明日再來尋你,我們去習劍。」

刺刺點點頭,轉身上去了。

君黎才回過身來。宋公子的面色還沒有全然恢復過來,見他走回,一時神色有些驚疑不定。

君黎哼了一聲,掃了掃他面前的酒菜。「你不吃了?」

「……怕了你了。」宋公子沒計較地閃爍著眼神。「我說完你能放我走了吧?」

「那要看你說得怎麼樣了。」君黎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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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就連這宋公子,大概也未必了解這次黑竹會忽然再次欺上青龍谷,其背後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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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龍谷在一段時日的草木皆兵之後,松弛下來一些,可沒過多久,單疾泉卻听說一個消息。

他听說,左使程方愈家里,來了兩個客人。

說是客人,可確切說是親戚;更確切說,是程方愈老丈人關老大夫的佷子與佷孫,一個叫關默,一個叫關代語。

他並不認得這兩個人,也尚沒听說過江湖上有關默這號人物,可听說此事,他還是感到了一絲可疑。

若非程方愈這層關系,關老大夫並不算江湖中人,他的親戚尋常想來應也不是。普通人家,哪里會喜歡與青龍教打上交道?偏偏這兩人卻來了。單疾泉已听說這兩人似乎是惹了什麼麻煩,為人追殺,避到徽州找關老大夫,可老大夫治得了傷卻也擋不了災,沒奈何求助于程方愈,請他容兩人進青龍谷暫避。

程方愈受了丈人之托,可青龍谷畢竟還是拓跋孤說了算,只能回來向拓跋孤請示。拓跋孤自然要問些詳情,程方愈卻也只知個大概,無奈,最後只得叫關老大夫自來谷中細說。

單疾泉便是在此時被知會也要一同去听听,才得知了此事。他與關老大夫倒也相熟,對于他想帶進谷的人,原並沒有太大異議唯一讓他覺得蹊蹺的是從未听關老大夫提起過有這樣的親戚。果然落座之後,拓跋孤第一句話也問起他何來兄弟佷子。

「老朽正為解釋此事而來。」關老大夫便答道,「我昔年的確有個兄長,可他少時離家,其實已失去消息數十年,我當年和父親曾多次尋他,並無結果,我並不知他是否還在人世,所以也從未提過。」

「你若幾十年沒見你哥哥,怎知如今來的真是他的後人?」

「……我們關家是四十幾年前從北面遷來這徽州的,還有個哥哥的事,只在老家大概還有人知道,在這徽州卻是沒人曉得了。此次前來的是我哥哥的長子關默,和他次子的孩子關代語,亦是他的長孫。他們對我這大哥的事情言之鑿鑿,神情里並沒半點猶豫,想來也只有是我大哥告訴他們的,他們才會如此肯定。據他們所說,其實大哥人是走了,暗里對關家的情形一直甚為關心,我們幾次去尋他、後來不得已遷到了徽州這些事情,他都十分清楚,甚至也能說出我父母故去的時間。」

「如果有人想接近你,花點心思,調查清楚這些往事,並不是太難。」拓跋孤言語間潑了盆冷水,「否則,他若真這般關心,怎麼幾十年不曾聯絡,明知父母故去,也不來相見?」

「當年大哥離家也是事出有因,我想他亦是怕見到故人會引了傷心往事,如今既然有後嗣來了,老朽唯有欣喜若狂,難道卻要拒于門外?若真如教主所說他們另有目的老朽一把年紀了,接近我有什麼好處?」

拓跋孤哼了一聲。「接近你是沒什麼好處,但接近青龍教卻是另一回事了。」

關老大夫沉默了一下。「我相信他們的身份,自然也不止因此,還因為我那佷子給我看了一件信物。那件信物,我記得是當年大哥離開之前還隨身帶著,說是要贈予他的未婚妻,將來留給子孫的。他的長子給我看這個,我又有什麼理由不信?」

拓跋孤微微沉吟。「你這個哥哥,如今是什麼身份?」

「這個……」關老大夫這一下沉默得久了點,「他昔年離開家,投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門派,如今是這一派的掌門人。」

「呵,他都是掌門人了,難道庇護不了自己的子孫,還要靠我青龍教?」

「話不是這麼說遠水救不了近火,關默說了,他已傳信回了家里,料想不日即有人來接應,可現在卻暫時要避一避,等接應之人到了,他們自然離去。」

拓跋孤不置可否,目光轉向單疾泉,似要等他的說法。

單疾泉會意,便向老大夫道︰「關神醫的心思我明白,不過方才的話里,有一些語焉不詳之處,最好是不要隱瞞,否則,有些事我們也無從判斷。」

「你指的是……?」

「那我便不客氣問了。令兄昔年是因為什麼原因離家出走?他後來加入的是什麼門派?如今關默和關代語二人因為什麼緣故為人追殺?追殺他們的是什麼人?」

關老大夫露出些無可奈何的笑。「單先鋒是愈發不留情面了,非要將我關家昔年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往事挖出來。」

「我無意逼迫神醫,若覺得不便說,也便不說,只是我多少認為知道得多些,我們判斷他兩人來意便更明白些。」

關大夫看了看拓跋孤。「往事說來話長,只不知教主有沒有時間听老朽慢慢說來呢?」

拓跋孤往椅背中一靠。「你但說便是。」

關老大夫見連同女兒女婿的目光都已看著自己,只得一嘆道︰「好,那我便說了。老朽這個大哥比我長了兩歲,少年時名叫關翹,一表人才,又聰明能悟。關家世代從醫,父親是對他寄予厚望的。那時我們住的地方氣候惡劣,所以人戶也不多,隔家有個年紀與大哥相仿的少女,姓杜名若雲,與他自小青梅竹馬玩到大,又懂音律、善琴歌,大哥心里是對她極為歡喜,亦表達過愛慕之意,說時候差不多了便要娶她為妻。

「那杜若雲與大哥固然要好,可大哥提出婚嫁之事,她卻搖頭不應。大哥知道杜若雲也沒認得什麼旁的男子,便追問她何故,才問出原來她的家里,其實有些特殊。

「這杜若雲不是尋常人家女兒,他們一家乃是一個偏門僻派的門徒,那門派在江湖中殊無名氣,人丁也不旺,名叫‘泠音門’,在外是無名,可似乎自有一個圈子,而若要婚配嫁娶,自是以圈子中人為佳,我們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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