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七 三支一會(七)

蘇扶風知道,那唯一的一個人,自然是泠音門唯一的傳人秋葵。「可她此刻受幻生界監視甚嚴,如何能夠」她不無疑惑。

「我已說了,此事不在今夜。」沈鳳鳴道,「明日凌夫人應該記得,明日,有那麼一段時辰,我沈鳳鳴要被冠以魔教之主、三支之首的稱謂。于此旁人是否會有不服,我不知曉,但秋葵與我素有過節,她必震驚于此而心生不忿,要出手挑戰于我。反正原本三支之會便有諸派相互切磋,那時我容她與我對手,自能借她之力。」

「你說來輕易,可破蠱並非兒戲她不明就里,怎可能恰巧將幻生蠱破除?」

「正是要她不明就里。她若知曉了,哪里還肯以魔音為我破蠱?自然不是‘恰巧’了,我料想縱然名為切磋,她也必以全力要勝我,我正好誘使她一步步按我的意思彈奏。此事應不會太難,我昔日為破三支之學,很有一段時日研究過魔音中的要節,不論她琴音如何變化,其中魔音之蘊多出不了我的預計。若要說難處唯一的難處反而在我自己慚愧,我雖自小聆樂學音,可真正致用的次數屈指可數,可說精于法,卻荒于業。此事到底繁復,似我這般十數年未曾練習,突然要與人比琴,還要賭上自己的性命,贏面未免不大。好在此事卻可以準備,這也便是我今夜借琴的目的了只借幾弦,不須發聲,唯尋些記憶,明日不致生疏而已。」

蘇扶風到此刻方信他借琴事出有因,絕非隨意尋一借口打發關代語,當下輕解琴匣,「我帶此琴來,原卻是為了那位秋姑娘。」她說道,「我听宋客說起她與君黎同來此三支之會,想這琴原為她隨身所帶,或許用得上只可惜我還未得機會見到君黎琴反為你所用。」

沈鳳鳴听她再次提到宋客,去接琴匣的手稍稍慢了一慢。「宋客在臨安?」

「在臨安。」蘇扶風的聲音變得有些低,「他的情形不太好。」

「不太好?」

她看一看他,「也不用太擔心,待你回去,應該可以見到他了。」

「那……倒也不必。我和他也沒什麼大交情。」沈鳳鳴說著將琴取出,「這是二十五弦琴,從魔音之效來說,我是再想不出比此物更好的了。」他已經微笑起來。

「現在慶幸,有點為時過早。」蘇扶風仍有擔憂,「我不懂三支武學,琴藝、蠱術亦並不精通,但想來以音解蠱之事,終究是要極為精確的,而你卻要假借一個並不知情之人的手,無論如何太過冒險了。秋葵姑娘的心思,你又如何能捉模得透?你蠱在心脈,稍有毫厘之差,于你是性命攸關之事。」

「這個,我也已經想過了。」沈鳳鳴道,「凌夫人真的不必擔心本來就是賭一賭的事情,因夫人此來,我的贏面已比之先前所想高了極多,如此已夠了。倒是還要勞煩凌夫人,此琴有點大,若明日一早幻生界的人上來發現我這多了此物,必要生出懷疑來,夫人待一晌還是帶下山去,明日會上再應邀借予我,可好?」

「這倒是小事了。」蘇扶風看著他,「你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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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扶風離開這個小小山頭的時候,距離天亮也不過一個時辰了。她重新戴上了黑色的頭罩,連同那具琴,一起重新隱在陰影之中。唯一有點麻煩的是關代語這個她要悄悄送回住處去的孩子。幸好她穿的這件夜行衣寬大,她像往日抱著五五一般將關代語抱起,用衣襟將他掩住與她一起,成為暗色的一部分。

現在或許沒有人發現這孩子未在該在的地方,可天亮必會有人發現。她與沈鳳鳴商量了下,還是決定將他悄悄送回,總比讓他在此地醒來,引來守衛要好些。

希望他在醒來之後,覺得昨夜的一切,只是個不明就里的夢吧。

她花了些時間尋找關代語的宿處,好在在這山洞的附近,此事並不困難,只有離去時,因著天色的隱隱發白,她那身黑色開始顯得沉重起來,在掠過山隙的拐角時,換來了一聲低低的「誰!」

她沒有理會,隱身在濃密的樹叢之中。她相信以自己的身法,縱然有人看到了她掠過的影子,在這般昏暗天光下,也只會懷疑是自己眼花。

那個人果然沒有追來,在原地像是猶豫了下,轉身進了山洞。蘇扶風瞥見了他少許背影。能夠在這山洞中休息之人,該是幻生界並不尋常的人物吧?他並不年邁,肯定不是關非故,那便是關默,或者關盛了。可關默不會言語。

只能是關盛。這天不亮的時候,他怎麼會剛從外面回來呢?

她沒有多想。天快要亮了。她要回到自己休息的岸邊,卸去這身裝扮,稍稍打個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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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知道這樣醒著對明日也並不會有什麼改變,君黎三人也難以在旁人那般明目張膽的監視之下休息得踏實。

前半夜,三人各自輾轉,但到了後半夜,似乎是感覺到什麼重要的事情愈來愈近的壓迫之力,三人反而坐在一起,開始一種不知出于什麼目的的閑聊。講話並不多,卻也並不逃避些什麼,只是講著對明日的種種猜測也只能是猜測而已。

君黎與秋葵言來語往多些,婁千杉只是在一旁偶爾插言,說了一晌,三人又各自若有所思。婁千杉起身踱步,只留那兩人繼續聊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君黎忽一抬頭,「她人呢?」

秋葵方意識到婁千杉人影已不見。這附近既然有幻生界的人看守,她理應走不到多遠。兩人霍然站起,各自向一邊去尋。

天色已經有些不知是不是錯覺的發白。也不過擔心了那麼一會兒,婁千杉已經從這淡淡夜色里走了回來。

「婁姑娘?」君黎不無疑惑地打了聲招呼,另一邊的秋葵聞聲也回了來,松一口氣道,「你去哪里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婁千杉抿嘴一笑,「隨便走走。」

秋葵未再多問,婁千杉目光轉過,看了看君黎。他一雙眼楮里帶著的對自己顯然並不是十分的信任,不過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道,「我說過,不要單獨行動。下不為例。」

「知道了。」婁千杉露出些似真似假的倦意。

許多旗幟翻飛起來,這君山小島的三支大會,愈來愈像一場江湖大戲的前奏至少,是預演。

湘水上的日出談不上壯麗,卻也足夠炫目,沈鳳鳴卻望著另一邊的天空,口中喃喃自語,好像在背誦著自己的台詞。作為這一出戲的主角,他或許是覺得這一局棋對自己來說有些太大,若不望著這樣廣闊而空曠的天空,就無法將整局納入胸懷。

他不得不安慰自己就算是厲害如單疾泉,在自己這個年紀,大概也不是那麼老練的。他想著,竟然輕輕吹了一聲口哨。

關非故很快令人來為他作必要的準備。他不必一早出場,可正如一切戲子一樣,他必須隨時等在台後,等著台上自己的戲份到來。

小山頭就是他的「台後」,從這里看那「戲台」,倒是正好的。不過,今日他身邊更多了幾個看守,不似前幾日那般自由。

「戲台」和「戲場」的座位都已經擺好。「戲台」很大,佔了整個會場的近一半,那是三支掌門人的座位,上首一個座位,兩邊各一,湊得不算很近。沈鳳鳴料想關非故是毫不客氣地要佔據上首的了,兩邊自然是給泠音門和闌珊派,而隔開他們,也便不用擔心兩派有什麼機會交頭接耳。

三枚椅子佔不了多大地方,「戲台」的大部分是空地,下半場自然是給這「戲」的「觀眾」武林群豪了。關非故派人擺了許多凳子,不過瞧這君山之中漫野旗幟的架勢,沈鳳鳴猜想有一大半人還是得要站著的了。

正想著,果然已經有人將一面旗幟插在上首椅子背後,微風中旗面半蜷著,看不太清是什麼,料想是幻生界門派之標識。闌珊派與泠音門似乎並沒有類似標識,是以椅子孤零零的,很顯冷清。

最早來到會場的人是謝峰德他似乎早早便候在此地,不消關非故派人去請,便已堂皇入座。幻生界左右的座位位置並無差別,不過舊時魔教之中,以左為尊,是以他看了一眼,挑了左手邊的位子。

秋葵等三人則是被幻生界的人指引而來的了。沈鳳鳴遠遠望見她,這炎夏晨光之中的她與昨日一樣與任何一個往日一樣,露著那般冷峻而高傲的表情。他嘴角微微一勾,竟嗤地笑出聲來。

身邊的守衛不知他為何發笑,很是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沈鳳鳴已覺,轉頭也看了他一眼,笑意不減反增︰「那真是個美人兒,你不覺得麼?」

那守衛愈發警惕,卻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瞪他一眼,訥訥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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