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 棋逢對手(二)

沈鳳鳴知曉單疾泉與關非故皆是老奸巨猾,不會容自己拖延多久,但听聞他這一番假惺惺的言語還是心底透寒。「不錯,我的確‘布棋不周’。」他忍不住冷笑。「因為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變得如此不擇手段——當初為了無意和刺刺肯那般奔走的單先鋒,今日卻能將親生兒子都利用到如此極致,連親生女兒的終身幸福都不放在心上。也難怪君黎那天與我說,單疾泉已不是以前的單疾泉。說不定真如他擔心的——你不想讓刺刺這次順順利利地嫁給了他——你還想她嫁予當朝太子,成為你們達到下一個目的的手段吧?」

單疾泉面上的表情有幾分僵硬,但還是笑吟吟的,「沈公子只怕是誤會了,我若殺了你,當然不會令君黎知道,也不會令刺刺、無意他們知道。青龍教是來過洞庭,可來的人里也沒有‘單疾泉’,誰能證明此事與我有關?他們最多也不過是為公子你難過幾天,該辦的喜事還是得辦,何談沒了‘終身幸福’?是沈公子自己要帶人來洞庭的,失了手,又能怪誰呢?」

後首關盛大笑道︰「單先鋒若是怕落了什麼把柄,便在一邊看著,由我們父子代勞便是,管教不讓夏君黎模著了痕跡!」

「單先鋒,你真以為你什麼都算到了?」沈鳳鳴卻忽然冷笑起來,「你不會真以為我每一步都是依著你的算計走的吧?你不會真以為只要殺了我,黑竹的這次行動就結束了?」

那一面的關盛面色突變,「爹,有火蛾報訊!」

「當然該報訊了。」沈鳳鳴冷冷道,「單先鋒還真是幫了我個大忙——關家父子兩個都在這里,幻生界那邊單靠關默一人,看來是沒什麼懸念了。」

「你先回去。」關非故沉著向關盛道,「我將他解決了便來。」

關盛點頭道「好」,急急撤走。

便當此時,東面遠處果然傳來一陣高越的笛聲,度瀝瀝銳意入雲。沈鳳鳴心旌微動︰東面,這應是秋葵的竹笛之聲。她已經抵達了湘水附近,可是沒見著自己,也許以為自己是尋不到了她的位置,所以才用具穿透之力的笛聲為引。既然敢弄出這麼大聲響來——幻生界那一邊,應該是已經交上手了。

從來只有你找不到我,我又有哪次找不到你。他心里苦笑。只是,這本就是我的錯——是我有太多事情,從沒告訴你。

關非故聞听笛音,面色也微變,顯然心頭已難再坦然,不再言語,那手一伸,越過了單疾泉身側,搶先向沈鳳鳴出手。

單疾泉順勢向側一避,也並不插手。沈鳳鳴向他看了眼,「單先鋒不擔心自己那頭?」

「呵,沈公子還是先顧好了自己。」

說時遲那時快,關非故的掌風已到了胸前。沈鳳鳴揮掌相迎,身後石志堅低聲道︰「公子接著。」覓著空隙將手中一把匕首拋了過來。

沈鳳鳴幌身接過,短刃抖動,向關非故猱援近身。

歐陽信與石志堅自知並非單疾泉對手,見他站著不動,亦不去招惹他,又怕他突施暗算,也不敢不防,便自虎視留心,不敢上前與沈鳳鳴夾擊關非故。

單疾泉在一旁看了片刻,忽道︰「無意抄過去的那份蠱蟲配方,沈公子應該看到了吧?」

歐陽信二人听他忽扯些旁的,知他必是有意分沈鳳鳴的心。可是若開口喝止辯爭,只怕越發入他圈套,只得冀望沈鳳鳴充耳不聞,專心一意與關非故動手就好。

哪料沈鳳鳴卻百忙之中回了一句,「那也是單先鋒有意讓無意抄走的吧?」

單疾泉呵呵笑了一聲,「沈公子聰明得很,那也不必我細說了。」

他說著不必細說,可口中還是接下去道︰「我也不過是將計就計——那上面寫的都是一些最為簡單不過的蠱毒配方,即使不同于幻生界的蠱術,沈公子一定也能看明白吧?」

「你會蠱術,君黎與我提過。」沈鳳鳴卻有點答非所問,不知是不是交手之中,沒听清單疾泉的話。

這句話讓單疾泉稍稍遲疑了一下。「哦?」他發出一個似是而非的問句。

「我說過,不是每一件事你都算準了的。」沈鳳鳴道,「我只是沒料到‘程方愈’就是你——你以為,我真的對你的到來一無所知?」

單疾泉忽然沉默了。

關非故似乎多有顧慮,始終不敢在沈鳳鳴面前多使幻生的蠱學,沈鳳鳴卻將陰陽易位幻術連番用起,加上一把匕首,一時並不落下風。只是關非故掌風之中有股特殊的寒勁,逼得他十分難受,听單疾泉不言語,他也便專心對敵。

忽單疾泉又道︰「也就是說那蠱蟲方子反而讓你確信我來了?」

沈鳳鳴沒有回答。天色漸暗,「陰陽易位」的效用怕是要愈來愈弱了。

「讓我想想。」單疾泉還在喃喃,「你看見了那蠱毒配方,當然會懷疑無意怎麼能輕易得到這麼重要的東西。但是你又發現上面記載的都是一些十分易得的配法,如果是普通門徒所用,他拿到手也不算奇怪。而且我賭你肯定早就悄悄前去幻生界駐地探察過,我特意提前將一些配好的毒物給了幻生界中人,甚或就散放于醒目之處,等著你發現。即使你對無意所得有懷疑,你也會有備無患地去針對這紙配方配出解藥,然後分發給眾人行動之前服下。我說的沒錯吧?」

沈鳳鳴只輕輕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單疾泉面上露出一絲笑意來,好像是松了口氣。「看來是沒錯了。即使你猜到我來了,你也還是不得不這麼做。那我也不妨直說——沈公子現在可以安心了——你們的人這一次,一個都走不了。」

「哦?」換成沈鳳鳴發出了這一個似是而非的聲音。就算明知單疾泉是有意擾亂自己心思,可是他此時所言定也非虛,就像兩個弈者之間的復盤。

單疾泉很快就推演下去。「這紙配方看似簡單,可是你若依此去配制解藥——你當然會選擇本身並無毒性的解藥配法,這樣你的人服下此藥,無論是不是真的遭遇了蠱毒,都不致有甚危險——但那只是你一個外行人的解毒之法。我說的外行,不是你不懂毒性或藥性,而是——你只懂得你懂的那些,卻不懂我這一門蠱術。你不知道,我引你配制的那份解藥,恰恰是我手上另一種蠱毒的藥引。你事先發了解藥,我也事先發好了新的蠱毒和蠱蟲。兩軍一逢,你說,會怎麼樣?」

沈鳳鳴能听見自己齒間發出的咯咯聲,大約也是幸好此時自己正背對著單疾泉,才不曾被他看見了表情。但他喉間發出的卻是一陣比任何時候都更響亮的冷笑。「單先鋒,我再說最後一次︰不是每一件事情,你都算到了。」

「願聞其詳。」單疾泉勝券在握,並不著急。

「你算錯的事情太多,簡直數不勝數,我怕我說出來,你輸得太難看。」沈鳳鳴口氣戲謔,「你確定要听?」

「請說。」單疾泉篤定地道。

「第一,你那張方子,還不足以讓我確信你來了。我起初的確被你騙了,也據此配了解藥,但那是數天以前——數天前我就從婁千杉手里拿了這張方子,只不過昨天,我又見了她一面,我發現了一件我先前忽略的事。」

「什麼事?」

「我發現她中了蠱。」沈鳳鳴道,「中的不是幻生界的蠱術,而是——所謂的——你那一門蠱術。」

稍稍的沉默間,單疾泉沒有應聲。沈鳳鳴恰恰避過關非故襲向左首的掌緣一切,接著道︰「你當然不會傻到與婁千杉直接見面,我猜想,你是特意將一些——比如——食物——給了無意。蠱就下在食物之中,無意見到好吃的當然會拿去分給婁千杉——我雖然沒有見到無意,但我猜想,他應該也避月兌不得,中了同樣的蠱毒。你為了掌控婁千杉的行蹤,不惜讓無意也冒了同樣的險,這種蠱應該不會對人造成太大損傷,但有了它,你就能追蹤一個人的去向。」

單疾泉這一次開口說話,「看來我低估了沈公子——你竟能看得出我下在她身上的蠱?」

「那就是你沒算到的第二件事了。」沈鳳鳴得意,「你那什麼異源的蠱術,恕我直言,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事,我正好也看過。」

「你怎麼會看過?」單疾泉眉心微皺。

「當年不是有一位慕容公子學不會,你將一整本書都給了他了?」沈鳳鳴帶了幾分奚落,「怎麼,就不許我正好撿到,看上一看?」

「所以你的意思……」

「所以——你說那個什麼另一種蠱蟲的藥引,你覺得我會想不到?你覺得如此我還會讓我的人服下那‘解藥’嗎?」

單疾泉這一次擰住的眉,竟沒有再解開。

輪到沈鳳鳴推演下去。「無意每天回去之後,都會向你套話。你早知道他的目的,卻從不說破。你從他的問話里,加上你的有意引導,很容易就會知道婁千杉每天打听的是什麼。她當然打听了很多幻生界的事,但是你肯定注意到她每天都特意具問程方愈的去向。此事在你看來十分反常,你據此猜測我有心要截殺程方愈,雖未必知道我這麼做的原因,但那也不重要。你干脆每天在幻生界和青龍教之間往返一次,故意讓我以為有機可乘。你以蠱蟲掌握了婁千杉的行蹤之後,昨天她與我接頭,你當然發現了,立時猜到黑竹會快要行動;今天她又與人接頭,你意識到黑竹會行動就在今天的可能極大——于是你作好了一切準備,也包括迎接這次‘刺殺’。單先鋒,我說的這些,又對是不對?」

他退了幾步。關非故的掌風已逼得他難以暢言,但調整呼吸,匕首還是重新迎上,言語也短促起來。「可弈棋之事,何其神妙,有時候,所得卻恰恰正是所失。若不是我發現了異常,我本信任這三人刺殺程方愈不會失手,也就不會來此,反落入你的圈套。也算是我與你,我們互相算計來去,都有著錯處,也都有幾分運氣。我的確比不上你布棋周全,但只要還有一分運氣在,只要還有那麼一處能出乎了你的意料,單先鋒,我們的勝負,總還有一點點看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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