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五 終曲《離別》(八)

透支的虛月兌令夏琰伏在雪地喘息不止,顧笑夢一時竟不知該不該伸手去扶,只唯恐他再冷淡避開。

「君黎,你怎麼樣?」她在他身邊雙目微紅。「他竟……竟對你下這樣的手……」

夏琰喘息稍定,目光轉向她。「單夫人……」他輕聲道,「今日援手之恩,君黎……決不敢忘。」

顧笑夢止不住落淚。她欣慰于他似乎並不怪她,可她從他口中,終究還是只能得到一聲「單夫人」。

「姐姐對不住你……」她泣道。「我……」

「刺刺在這里麼?」夏琰卻好像並不想听她多解釋什麼,抬頭向一路延至山腰的雪徑望了一望。刺刺想來是不大可能被同關在此,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顧笑夢頓了一頓,答道︰「她沒與我在一起——你也沒見到她嗎?定是被支開了。君黎,今日之事,她絲毫不知……」

夏琰輕輕「哦」了一聲。「我只是問問。」

顧笑夢道︰「都是怪我……刺刺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大好,總是去山上陪著無意,你姐夫說,你要來的事情,若告訴她早了說不定適得其反……我便依了他的,沒告訴刺刺,從沒想過……他竟背著我想害你。今早上我說,你今日就要來了,再不告訴刺刺也太過不合情理。他見我執意要尋刺刺,便趁我不備將我擊暈,我醒來,便在這陌生的地方……」

「單夫人,這些都不必說了。」夏琰試了一試背上縛住朱雀的繩蔓,準備站起身來,「我們不便在此久留,我還是早些和我師父去往安全的所在。既然刺刺不知我來過,那也沒什麼不好。你也不必左右為難,一切……待將來若有機會,我……自與她講。」

「這怎麼成,這對你太不公平……」顧笑夢急急拉他,「君黎,你先等等,那面出口守得有人,真要走,我替你去將人引開……」

她本來還待再說下去的,忽覺夏琰面色似乎變了一變,忙道︰「怎麼了?」

「師父?」夏琰回頭看了一眼,似是在負起朱雀的時候覺得有些什麼不對。朱雀一直沒有說話——事實上,攀至絕壁後半段,朱雀就沒怎麼出過聲。只不過他一直尚听得見朱雀呼吸均勻,故此並沒有太過擔心,可此時重新縛緊藤繩,他忽覺背後這具身體這麼冷,那呼吸竟變得似有若無,不覺心中升起絲大懼。

朱雀沒有回應。顧笑夢也覺出些什麼,忙幫著夏琰解開縛綁,將朱雀放落下來。雙手不自覺沾了朱雀背上,她忍不住低呼了聲︰「怎麼這麼多血?」

兩人都已看見,朱雀雙目緊閉,唇色已白,背心創口竟是血涌如注。「怎麼會……」夏琰慌忙模出懷里藥瓶,可藥瓶早已空空。他分明記得,自己將剩余的藥粉都敷在了朱雀傷口上。這藥粉用以止血從來甚是靈驗,就連自己月復上比這大得多的傷口,背後那箭頭尚未起出的傷口,一路奔跑之後流血依然顯出止少之相。朱雀這一劍創口固深,可這許多藥撒下去,絕不至于一點起色都沒有。

「怎會如此……」他慌亂中再搭他脈搏。內傷竟亦比先前察看時沉重許多,脈象虛乏,那微弱的跳動幾乎像是隨時可能斷絕。

顧笑夢已經就著綁縛朱雀的衣襟布條,將那傷口再纏了一纏。夏琰伸出手掌,欲要為朱雀療傷,可當真運力方知從谷底上來這數十丈距離已抽空了自己所有氣力,他此刻只余精疲力竭,手心觸著朱雀要穴,卻竟一絲真力都吐不出來。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他喃喃自語。「師父他……他一直與我說,要停下歇息片刻,可我……我不肯……我一心想快些離開,卻不管不顧他的傷勢,不知道他根本支持不住……」

「你別這麼說。」顧笑夢道。「你若不是這麼快些走,早給他們捉住,現在也到不了這里……你先不要慌,你師父……或許只是天太寒,一路消耗太大,休息一下,或許就緩過來了,這下面有個石室……」

「我師父他……他不會怕冷……」夏琰雖口中這麼說著,還是立時背起朱雀,快步向下面山洞奔去。他知曉那個地方——雖然是個山洞石室,可韓姑娘、拓跋雨都曾在這住過,若當真布置過絕非簡陋,至少看顧笑夢用以纏扎藤蔓的那截布條是撕開錦被所得,想來單疾泉雖然要關她,總也不是苛待于她,用具既然不缺,說不定——還能找到傷藥。

到得石室之中,顧笑夢連忙將榻空出,由得夏琰將朱雀安置上去。雖被褥給撕掉了一些,但隔開風雪冰寒,火盆燃燒,這里還是溫暖好受許多。山洞另一面泉水尚在流動,顧笑夢取了一些來,夏琰忙給朱雀喂了些許。失血如許多,身體當然極是渴水,夏琰只悔便在外面抓些淨雪與朱雀也該好些。

兩個將朱雀傷口越發清理了下,顧笑夢催著他亦喝了些泉水。「那面守得有二十來個人,我去看看情形,你們休息下。」她自知也幫不上更多,不如往東面出口去替他探看。

夏琰點了點頭。顧笑夢和他一樣,都絕沒有單純到認為——單疾泉真會放過了他們師徒去。他或許無法當著顧笑夢的面下殺手,可也僅此而已。他可不是眼睜睜看著他與朱雀就此從絕壁攀離,當然早已派人將事情知會拓跋孤,而拓跋孤聞訊必會帶人繞到山洞這一頭堵截。

「師父,」他看著一動不動的朱雀,難過而頹然。「也好,就在這里休息吧。不管怎麼說,我們至少已離開青龍谷了。」

他起身四處尋找。這石室日常所用倒是不缺,可惜確沒有傷藥。他只得拿回了顧笑夢用剩下的布帛,要撕開以備用。可竟連十指都已用不出力——竟連普普通通一層白布都無法撕動。甚至,雙手竭盡著全力,卻反連白布都幾乎要拿捏不住。

他不得不承認,身體在急遽墮向極度月兌力。虛軟佔據了每一分血肉,所有的疲憊都已封鎖不住。

他本該在那場夢魘里就死去的。從單宅到風霆絕壁,再從絕壁之下到了絕壁之上——逃離青龍谷已是明鏡訣之「離別」與他的贈禮,可世上沒有一份贈禮沒有代價。

而他還沒有真正學會「離別」,他所憑借的不過是本能,他還不知——如何駕馭這份贈禮與應對這份代價。

他想,他也許永沒有機會了。終究沒有奇跡會發生。對面山壁通往殘音鎮的地道早被堵得嚴嚴死死,這地方只剩下唯一的出口。方才攀上風霆絕壁用了那麼久,也許早就足夠拓跋孤帶人趕來,他也許早就在外面等著了——與在谷口守株待己沒有什麼不同。

他伸手模了一模月復上創口。在這樣的時候——哪怕明明打算不想,他還是想了一想刺刺。她還不知道從此以後他們要再沒有彼此了——而將來有一天她總要知道。他只想那麼一絲都覺心痛如絞——無論是她從此要孤孤單單念著他的模樣,還是她有一天快快樂樂忘了他的模樣,都讓他沒有辦法不痛。

沈鳳鳴和秋葵,大概也會悲痛難過,說不定會想來青龍谷報仇。可沒有一個能與拓跋孤平起平坐的高手,他們的雲夢只怕還難與青龍教抗衡。黑竹呢?沒有了自己和朱雀,黑竹是不是就失了制衡,要落入凌厲掌控?無論凌厲是不是那個「神秘人」,他——總不會是沈鳳鳴的盟友。禁城之中一樣此消彼長,太子只要對拓跋孤稍加援手,便能助青龍教反將雲夢夾擊翻覆于這將興未興之時——沈鳳鳴如果足夠聰明,當遠遠避在洞庭,不要起什麼報仇之念,冒這個險。

還有依依。依依要怎麼辦?她獨個又如何保護得了那個孩子逃月兌禁城那般鬼蜮凶險之境?或許一始朱雀想將她送走就是對的——或許朱雀其實早料想到了這一天——只有我,竟一直那般自以為是……

整個思緒仿佛都往愈來愈深的黑暗與絕望之中滑去,收勢不住。忽腕上一緊,夏琰渾身一震,回過神來。朱雀不知何時醒了,一只手正握在他腕上。他頓然面露喜色︰「師父醒了?」想撥開他手察看他脈象,可不知是否因為無力,一時卻掙不開。

「你在想什麼?」朱雀似乎看穿了他心思。

「沒有……」夏琰忙掩飾道,「師父……可覺好點?」

朱雀只道,「你扶師父起來。」

夏琰連忙應了,可扶持間朱雀依舊緊扣著他一只手腕,就像怕他跑了似,他不免覺得有些奇怪,卻當然也不問,見他精神似乎還不錯,便低聲與他詳道︰「我們現在是在青龍谷以北山頂,這地方我來過一次,平日里是沒人的,可沒想到單疾泉今天偏將顧笑夢軟禁在這,是以出口那面守了不少人,沒那麼容易闖過。」頓了一頓,「很可能——拓跋孤已然帶人繞過來,阻我們的路,所以……」

「你在擔心走不了?」

「若只有我一人,我沒什麼好擔心,可是師父,我……」夏琰按捺不住,「都是怪我,我理應听你的……」

朱雀面上卻反露出一絲笑意,「君黎,你可知道,‘離別’,還有另一個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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