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要起風了

在百里蘭的照料下,只不過一夜功夫,衛弘的臉龐就恢復了往常的血色。

翌日,衛弘還躺在床上,打算繼續睡到日曬三竿的時候,張毣卻不請自來。

他看著衛弘仍舊病怏怏的模樣,取笑道︰「成都城中,都傳衛兄弟你率一曲五百卒大破三萬叛軍,孰能料到現在你是這副鬼樣子!」

衛弘也不與他多做計較,徑直問道︰「大兄今日過來所為何事?」

「放心吧,不是來催債的,回來前孟議郎特地打過招呼,說臨邛城突遭戰亂,這個月給少府的生鐵供應可緩一緩。」

張毣攤開雙手,對衛弘道出此行目的︰「是我爹寄來家書,說你告假回了成都,我娘擔憂你的處境,所以派我來接你去我家。」

衛弘卻不解問道︰「擔憂我的處境?此話怎講?」

張毣回道︰「臨邛平叛一戰已經傳遍朝野,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估計朝野權貴知道你回來了,都要爭相拜訪,到時候你見還是不見?」

這話一說出來,衛弘總算是明白了張夫人的良苦用心,相比于宅小牆矮的野槐巷老宅,高牆大院的張府,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好去處。

「蘭兒,收拾東西,咱們去張府看看嬸嬸。」

百里蘭自是應下,這段時間百里坊的糕點生意不錯,但相比于許久不回來的衛弘,顯然是後者在百里蘭心中的地位更重要。

張毣不忘自己的喜好,對百里蘭囑咐道︰「對了,多帶點那些糕點,听說這段時間,義妹又鑽研出來一些新鮮玩意兒,我可得好好嘗嘗。」

待百里蘭應下去準備一應物件的時候,張毣這才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對衛弘說道︰」給為兄說說,你是如何率領五百士卒大破黃元數萬叛軍的,好讓我日後吹噓一番!」

衛弘坐了起來,頗為無奈的說道︰「哪有傳的那麼玄乎,實際上臨邛城調動的人手也有將近兩萬,只不過佔了月黑風高好殺人和轟天雷的便宜,叛軍三千的死傷者,多是被自己人踩踏死的。」

張毣可不理會衛弘的這番謙遜之言。

臨邛礦山的礦奴,他也曾見過,勉強拿起鐵錘和鐵 開山采石尚可,但在打仗作戰上,就有很大的不足了。

尤其是此番黃元將整個漢嘉郡的精銳之師帶了出來,此地乃事漢羌雜居之地,民風彪悍,是王命恩德難以馴化之地,黃元征發的兵卒皆是驍勇之輩。

若是按照衛弘的算法,將押送糧草輜重的走夫游勇算上,黃元這次傾巢出動,征發漢嘉郡四地之民,其賊寇數量又是數倍增加。

所以張毣關注到了一些關鍵訊息︰「轟天雷也能用于戰事?」

張毣可是見證黑火藥誕生的元老級人物,對轟天雷的特性與用途僅次于衛弘。

他對轟天雷的認識還僅限于開山采礦的用途,大概是覺得此物笨重,需要放在特定的地點引爆,兩軍開戰總不能派麾下士卒到地方兵陣中放置此物吧,還要對面士卒對此視而不見,坐等燃爆炸死自己?

衛弘對他解釋道︰「咱們做的金瓜造型轟天雷,只適合用于開采礦山。這次對付黃元叛軍,是綜合了多種因素,月黑風高,轟天雷的巨大聲響,還有我軍四處喊著的諸葛丞相帶領大軍來援,造成了叛軍恐慌,棄陣而逃,這才讓我們撿了便宜。」

見到衛弘如此一說,張毣卻全然不顧,還引出了前例︰「縱然得功于巧合,那也是勝了。昔日漢光武帝戰于昆陽,不也是勝于天命所歸嗎。此番平定黃元之亂的功勞,我都能看得出來,我大漢又有一位關內侯呼之欲出了!」

說到這里,張毣不由得嘖嘖贊嘆︰「我也真的打心眼里佩服衛兄弟,只做了三十六天的宮府吏,便獲得了外放為官的機會。現在又不過做了兩個月的臨邛曲軍候,居然撿了一個關內侯的天大便宜!」

衛弘卻不忘揶揄他說道︰「若是兄長眼饞,下次大可以你自己去撈一趟軍功。」

聞言,張毣梗梗脖子,一想到幾萬人廝殺的場面,未親自領略過便在心中慫了大半,撅起嘴角哼哼道︰「別了吧,我要去的話,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都不好說,最怕的就是喪師辱國,搞不好還成了下一個紙上談兵的趙括,不對,我居然連紙上談兵都不行!」

衛弘笑笑,不過對于張毣這般能有自己的清醒認知,還是頗為欣慰的,他大漢可經不起又一位馬服子趙括的折騰了。

旋即,張毣又對衛弘問道︰「衛兄弟,你打算什麼時候回臨邛?主要是少府春耕勸農也結束了,我想跟著去臨邛看看。」

衛弘想了想︰「一旬左右吧,我攢了兩個月的休沐這次一定要休完,再者臨邛那邊有主簿蒲季和諸位百將照看著,我也用不著仔細盯著。」

張毣卻注意到了衛弘神色和言語的不對勁,模了模下巴短絨的胡須說道︰「感覺衛兄弟有點不對勁啊,好像刻意要放下臨邛城的任職一樣……」

衛弘也沒瞞著張毣,而是站了起來,扎好了短衫的衣帶,拿著竹竿撐起竹窗,讓外面的風吹進來。

深深長吸了一口氣,衛弘才轉回身對張毣笑著說道︰「要不了多久,我該回南中看看了。」

張毣一怔,看著衛弘問道︰「是為了正昂公對嗎?」

衛弘點點頭,揉了揉眼角繼續說道︰「這老頭挺倔強的,天天把王命在身掛在嘴上,守著滇池城也不跑,我要是不回去照看著點他,說不得就給別人害了性命而渾然不知。」

張毣頷首,他對正昂公還有印象。

那還是很多年前,他也隨父親來過野槐巷的老宅,彼時雙鬢灰白的正昂公煢影一人,妻子俱亡,家中只有二三奴僕,耕種周圍幾畝田地為生。

大概正昂公覺得自己命犯孤煞,一直也不主動與親友來往。

只是張裔極重友人之間的情感,也不避諱這一點,時常來看看正昂公,張毣才依稀有點印象︰「我還記得小時候,楊文然差點就過繼給正昂公了。」

衛弘笑笑︰「那樣挺好的,說不得我和楊文然在南中就認識了。」

張毣卻擺了擺手說道︰「不會的,大概是正昂公打小看不上楊戲他跳月兌,死活不肯收他為繼子,要不然正昂公一絲不苟的舉止風度,還真能把楊文然教的板板正正。」

聞言,衛弘搖搖頭笑道︰「這就是污蔑文然了,不是他的原因,大概是正昂公覺得,他將文然收為繼子,有些不妥吧。」

張毣默然無言,好像小時候想不明白的一件小事,現在突然得知了緣由後,竟在心中生出了一種打翻五味瓶的復雜心緒。

許久之後,張毣才感慨著說道︰「現在看來,正昂公真是一位外冷內熱的老者啊……」

衛弘並未回話,而是看著窗外新長出來的竹林,竹葉在風中屑屑作響。

衛弘沉默著看了許久,突然有感而發。

「章武三年四月,大漢……要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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