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譽非常確定,在此之前,自己絕沒有見過眼前的這個小孩。
既然彼此並不認識,又哪來的私怨一說?
說不通呀!
想到這里,齊譽笑問道︰「小友,且不知那齊巡撫哪里得罪了你,導致你如此地憎恨他?」
郭春海突然小臉一紅,略帶惱怒道︰「師兄可知,我的這個賤名,就是那廝給起的。」
啥啥啥?
你的名字是我給起的?
驀地!
齊譽腦海一閃,一件陳年往事浮上心頭。
猶記得,在自己才剛剛就任瓊州知府時,曾審判過一樁八卦味十足的風騷奇案。
那案子為,有高、孫、陳這麼三個老絕戶,同時同地嫖嫖了同一個娼妓。三人呼兒嗨吆,齊心協力上演了一出身體力行的接力賽。
誰曾想,那娼妓竟因此懷孕並還誕下了一名健康男嬰。老來得子的三絕戶高興地老淚縱橫,皆想要獨佔那個孩子。可是,卻因無法分辨誰是生父而對付公堂。
判罰時,自己巧取‘高’字的頭,‘孫’字的子以及‘陳’字的耳,最終組成了一個同含三人姓氏元素在內的‘郭’字姓。此外,春海倆字也有特殊寓意,拆字可為‘三人日,每人一點。’
難不成說,眼前此子就是那個孩子?
看這樣子八成是了!
在弄清楚了他的背景之後,齊譽不禁暗笑了起來︰猿糞,總于不經意間砸到自己頭上,想躲都躲不過。
郭春海見他眼神迷離,似笑非笑,心里頗感詫異。
齊譽逐漸晃過神來,在干咳一聲後便恢復了常態,貌似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郭春海見狀,只得對自己名字的由來做出相關粗解,以為釋疑。
「以前時,我還沒有察覺出這名字有什麼不妥,後來隨著我讀書的逐漸漸多,慢慢就體會出了其中的暗寓意。唉,真實有傷大雅,貽笑大方啊!」
「不雅?呃……」
齊譽打了個哈哈,笑道︰「小友飽讀詩書,豈不聞大俗即大雅、至簡達至真的道理?想那南齊第一名將張狗兒,他名雖賤但本領甚強,世人並沒有因為其名不雅而泛起小覷。相反,他的英名流芳百世,經久不衰,至今仍被世人贊頌不已。小友糾結于姓名的雅俗,實在是不應該呀!」
「張狗兒……是哦,他的名字比我還要下賤。」
「呵呵……」
經過了好一番開導,郭春海才算是放下了糾結,不再念叨關于自己名字的事了。
心情轉好,所聊的話題自然也就多了。
在齊譽刻意地慫恿和引導下,郭春海徹底放下芥蒂,開始述說自己關于印刷小報的動機以及前後經過。
動機這塊,主要為二。
一是他因對齊譽心懷不滿而萌生出的報復心理,既能抓住他的小辮子,自然要好好地批判一番,要不然怎解心頭之恨?
二呢,是他覺得那些被拆戶確實可憐,他依照聖人之訓果斷而勇敢地站了出來,在登高一呼的同時,也順便地針砭時弊。
齊譽不言不語,只是在那靜靜聆听。
他細心地發現,這個小孩子雖然有些恃才自負,但卻有著一顆大人們都不能及的赤誠熱心,這一點難能可貴。
至于此事的經過,就有些小小故事在里面了。
據郭春海所述,在拆遷事件發生以後,憤怒的他直接找到了瓊州日報的信使,想讓他們撰寫文章,公開報道此事。
可是,信使們全都怕得罪官員,竟無一人敢點頭應承。其實,不光是他們,就連那些傳統文人也都一齊啞火,無人敢寫一字、仗一言。
不得已下,這位郭神童親自找到了總編熊大,想以匿名的道德文章來痛斥齊大人的失責。
一听這話,熊大幾乎是想都沒想就斷然拒絕了。
敢發表痛斥齊大人的文章,我這是不想混了嗎?
熊大磨了磨牙,雖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推掉那份高額巨賞。
最終,郭春海折騰來折騰去,也沒能尋到表達訴求的可行途徑。
後來,還是一位機靈的下人提醒他說,何不花錢雇佣民間的鐫刻藝人,以拓印小報的方式進行刊發?
這個點子好!
他家境富裕,並不缺錢,于重賞之下,還真就被他給促成了。
事後,他的孫、高、陳,三爹全都被直接嚇尿,忙不迭地替自家兒子擦圓謊,試圖以最大努力捂住此事。
他的那位陳姓爹更是于第一時間展開甩鍋,直接造謠說,此小報為瓊州日報私下刊行,和其他人沒有任何關系,雲雲。
沒想到的是,這事最終還是沒能捂住,被細心的洛淵順藤模瓜探到了究竟。
事情的經過,大致就是這樣。
在听完了後,齊譽不禁暗自感慨︰雖說信使以及文人們頗有氣節,但他們的膽識僅限于批判普通百姓,一旦提高到官員的高度,他們就直接認慫了。
反而是這個剛剛初生的小牛犢,更具非凡膽魄,做到了真正的不怕虎威。
點個贊!
齊譽欣慰一笑,飽含深意道︰「這樣吧,如果你能在明年科舉時摘得到生員身,那我就讓瓊州日報為你開設一個‘針砭時弊’的專欄。到了那時,你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你想罵誰就罵誰,我敢保證,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攔到你。」
由于科舉新政正式取消了年齡上的限制,理論上來說,郭春海是可以通過童試以及院試取得到秀才身的。
當然了,前提是他得有那過關斬將的真才實學,否則,一切皆是妄談。
郭春海聞言抿了抿嘴,面露奇色道︰「師兄,你到底是誰,哪里來的這種權利?」
齊譽捋須一笑,回他道︰「不瞞你說,區區正是齊譽!」
「什麼?是你?」
「不錯!確實是我?」
郭春海恍然,在睨了他幾眼後問道︰「我說,我那樣罵你,你一點都不生氣?」
「生氣?有什麼可生氣的?」齊譽拍了拍他的小肩膀,飽含激勵道︰「你能為老百姓登高一呼,仗義直言,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生你的氣?」
郭春海聞言怒火頓消,心里想道︰這個人,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討厭,雖說有些犯糊涂,但還算能分辨是非。
心里是這樣想的,但他嘴上還是不服輸道︰「你的失察可以亡羊補牢,知錯能改也就掀過去了,可是,你對我姓名的褻瀆,又該如何賠罪?」
啥?還要我賠罪?
齊譽呵呵一笑,主動送上台階道︰「要不這樣,我順著你那文章中的意思,‘割發代首’算作自罰,你以為如何?」
「哦?此話為真?」
「笑話,我乃是堂堂的封疆大吏,說句話砸個坑,豈會言而無信?」
「好吧,既然你主動認錯,那我就放你一馬吧。」
「多謝郭小友海涵。」
郭春海聞言咯咯大笑,就像一只斗勝了的公雞,別提有多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