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恐懼

像一頭僥幸逃月兌獅子追捕的小羚羊,玉珠平安到達深圳,雖然心有余悸,但心情很是暢快,兩年多來,玉珠從未如此暢快過。

金鐸和文慧到機場接機,從北方小城突然變換到繁華都市,風光不同,心情不同,一切都那麼美好。

金鐸開車,玉珠坐在副駕,車子在高速路上疾駛;路邊盛開的三角梅,白玉蘭,滿眼的春綠,林立的高樓大廈;玉珠秀美的臉上綻放出發自內心的微笑。

文慧毫無原由地喜歡玉珠,好像五百年前就認識似的。

晚餐後,玉珠和文慧收拾了餐桌,玉珠回到自己的房間,安靜躺在床上,回想這一天來見過的人,經歷的事兒,憂慮的陰雲就籠罩了玉珠。

兩年多來,玉珠把自己囚禁在家里,幾乎與世隔絕,現在感覺自己患上了社交恐懼癥,見到陌生人心里就忐忑,手足無措;而且,好像喪失了語言表達能力,思維也混沌不清,這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可怕的自我感覺。如今她喜歡一個人獨處,獨處時感覺舒暢。

「影灰聯盟」為玉珠準備了豐盛的接風宴,菜品涼熱搭配,葷素相宜,海陸空俱全。

金鐸很像個大哥樣兒地介紹玉珠說︰「我表妹,李玉珠。想到深圳來發展,她是我們那兒的優秀教師。」

文慧帶頭鼓掌,玉珠面帶紅霞,心情激動,低頭不知說點什麼好。

金鐸接著說︰「還是讓我表妹自己介紹一下自己吧。」這是給玉珠打場子,玉珠應該客套一下,比如︰很高興認識大家,看到你們這麼團結,融洽,我為我表哥高興,以後給大家添麻煩,請多多關照之類的現成話。可是玉珠太慌亂,大腦空白,只說打擾了,打擾了。

金鐸馬上接過話說︰「我表妹剛來,害羞,現在你們自我介紹一下吧。」

霍金咳嗽一下,搶先發言。

這家伙最突出的特點是眼楮,他的眼楮不僅大的出奇,好像具有X光的穿透力,他轉動著盛滿紅酒的酒杯,表示誠摯的歡迎。霍金說話一板一眼,像編程一樣嚴謹,就差沒把標點符號說出來。

大捶話少,只說了兩句︰「我姓崔,他們叫我大捶。」

文慧坐在玉珠身邊,先摟了玉珠的肩說︰「姐,這下可好了,以前我連個伴兒也沒有,天天跟這幫臭小子混,以後逛街有人陪了。」文慧說的是真心話。

衛士最小,有點害羞,邊想邊說,又是歡迎,又是多幫助,回憶起小時候,他姐對他的好,話很長。文慧等的不耐煩,催促他說︰「老五,飯要涼了。」

衛士笑一笑說︰「姐,你看到了吧。她老欺負我。」

大家都笑了。

大家都表達了真誠的熱烈,唯有玉珠一肚子的話沒說出來。金鐸把玉珠介紹為表妹很聰明,如果說同學,朋友,很容易讓人作善意的聯想,而表妹是親戚,無論將來有沒有故事,都能自圓其說。

玉珠很羨慕金鐸和霍金的從容自信,這一切自己也曾經擁有。

想當年的玉珠站在講壇上,思維敏捷,思路清晰,口齒伶俐,抑揚頓挫,不緩不急,能把復雜的問題以最簡捷的語言表達清楚。曾經面對全市上百位小學老師作示範教學,好評如潮,優秀教師稱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現在是怎麼了?

一個近乎痴呆的玉珠,深圳會接納嗎?還能適應職場競爭嗎?玉珠茫然,茫然的玉珠雖然旅途勞頓,卻毫無睡意。

今天下飛機的時候,玉珠就遇到一起讓她慌亂不已的事兒,回想整個過程,玉珠覺得可悲。

飛機降落後,玉珠隨著人流走出機艙,在通道上,一個女聲對玉珠悄悄說︰「女士,請留步,我是華海集團董事長助理,如果您方便,董事長想請你喝杯咖啡,請賞光。」

玉珠放緩腳步,扭頭看她一眼,董事長助理穿米黃色職業裙裝,氣質優雅,形象端莊,面帶微笑。

玉珠沒作回答,加快腳步。

玉珠沒心思見什麼董事長,她恐懼陌生人,她只想快點見到金鐸。

那位助理受了冷臉,並不氣餒,又追上來,柔聲說︰「請別誤會,董事長沒有惡意,他只是想認識你,請賞光。」

玉珠繼續走路,理也不理。

本來以為甩開了無聊的糾纏,可是在等行李時,一個衣服光鮮,表情和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湊到他旁邊,輕聲說︰「女士,我姓王,剛才我助理代表我邀請過你,現在我親自邀請,賞個光好嗎?」

玉珠只當沒听見,她心慌的厲害,如果不是等行李,玉珠會撒腿開跑。

等待行李的時間異常地漫長,終于,行李從傳送帶上過來了,玉珠正要上前提取,王董事長搶先一步,把行李從傳送帶上取了下來,穩穩放在玉珠面前,柔聲說︰「我沒有惡意,很想認識你。」

玉珠只裝听不見,拉起行李箱便走。王董事長緊跟幾步,輕聲說︰「能留個聯系方式嗎?」

玉珠理也不理,徑直往前走,直到看見金鐸,心里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多沒禮貌,會讓人瞧不起吧。但當時心里充滿恐懼,不想讓任何人靠近。

在這安靜的夜里,玉珠為白天的行為羞愧。應該從容並不容置疑地說︰「謝謝邀請,我今天不方便。」

玉珠潛意識里的不安全感使她抗拒任何陌生男性的接近,這都緣于兩年前一個普通的傍晚。

那個傍晚很平常,平常的沒留下任何回憶,沒有風,沒有雨,不晴也不陰。

一天的工作結束後,玉珠隨著人流出了學校大門。

學校大門口臨時交通管制,聚集著很多人,很多車。放學的孩子們出了大門便在人群中搜尋自己的家人,家長們你推我搡地尋找自己的孩子,呼喚孩子的名字。

玉珠出了大門,習慣地在人群中搜尋一遍,鐘華有時來接她下班,他會站在對面的大榆樹下,但是今天沒來。

玉珠的目光搜索人群時,看到一輛豪華的黑色奔馳轎車,車旁站著一個容貌英俊,衣著講究的男人,這車、這人都顯的與眾不同,很顯眼。

玉珠的目光只是稍作停頓就滑了過去,她沒發現鐘華的影子,或者鐘華沒來,或者自己剛轉身鐘華會給自己一個驚喜,他有時愛搞這種小惡作劇,玉珠低頭繼續走路。

那個英俊,衣著講究的男人就是唐英杰,他來接自己的兒子,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玉珠,剎那間,就像被閃電擊中,唐英杰瞬時失去思考能力和活動能力。

玉珠已經消失在人群中,他還怔怔地發呆。

隨後,唐英杰否定了以往的全部成功,也否定了以往人生的全部意義,腦海里再也抹不去那個驚鴻一瞥的倩影兒。

三天後,課間操散場。一個同事把玉珠拉到操場的一角,神秘而興奮地關心玉珠的個人問題,玉珠听到了那個順安城家喻戶曉的名字唐英杰。

在順安,人們可能不知道市長的名字,但沒有人不知道誰是唐英杰。他的勢力和影響深入人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住房,購物,供水,供熱都與這個名字有聯系。

對這個名字人們褒貶不一,有人說他是大善人,扶危濟困,一個老頭偷他的煤,他不僅沒處罰,還出錢治好老頭老婆的病,還給老頭安排了工作;有人說他是惡魔,手里有人命,是殺害楊百萬的凶手;有人說他是吸血鬼,總有一天,順安人呼吸空氣得向他付費;有人說他是精英,成功人士,納稅大戶,優秀民營企業家,因為有他,上千人才有飯碗。

同事的說項被玉珠當場拒絕,玉珠說我有男朋友,婚期是秋天。

當那位同事不無遺憾地希望玉珠考慮考慮時,玉珠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那一年的六一運動會,唐英杰給學校捐款十萬,這是建校以來收到的最大一筆捐款。

唐英杰推掉所有的日程安排,穿上只有最重要場合才穿的意大利真絲西裝,意氣風發的坐上運動會的貴賓台,在校長「蓬蓽生輝,萬分感謝」的討好講話中,他的目光一遍一遍在台下搜尋,卻沒有找到那個刻骨銘心的倩影。當得知玉珠請了病假時,唐英杰立即沒了興致,客套幾句就告辭了,她精心準備的一場演出缺失了觀眾。

唐英杰隔三差五來學校接兒子,每次來之前都精心裝扮,聲名顯赫的唐總屈尊降貴地站在普通市民中間,望酸了脖子,望疼了雙眼,卻再也沒有看見那個讓他心驚膽顫的倩影。

這時的玉珠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她要麼最後一個離開學校,要麼走側門回家。

又一天的課間操,那位同事把玉珠拉到操場一角,一廂情願地講幸運公主的童話,金色的城堡,無微不至的奴僕,鴿子蛋大的鑽戒,最新款的寶馬mi

i,愛琴海的陽光沙灘,隨意揮霍的金錢‧‧‧‧‧‧同事講的唾沬橫飛,玉珠一聲不響地轉身離開。目瞪口呆的同事望著玉珠的背影,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游。

真正的打擊終于來了。

那天晚上,鐘華雙目紅腫,進屋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當鐘華吞吞吐吐地提出分手,玉珠流著淚問他︰「為什麼?」

鐘華只是哭,不回答。

玉珠問︰「你有人了?」鐘華搖頭。

玉珠問︰「你不愛我了?」鐘華搖頭。

玉珠問︰「那你為什麼?」鐘華趴在地上把頭嗑的咚咚響。

鐘華一直沒說為什麼,玉珠猜測到了。

那段時間,玉珠對生活的唯一期望,就是夜晚的睡眠早點來臨,可是每個夜晚,直到天光大亮也不見睡眠的蹤影;可惡的是,應該夜晚降臨的睡眠總是在白天工作時間跟她糾纏不清。

往事不堪回首,兩年多的愁苦煎熬,已經把玉珠摧殘折磨的羸弱不堪。

夜已經很深,玉珠翻來覆去睡不著。

深圳即將進入梅雨季節,空氣潮濕,玉珠感覺被子粘粘的,很不舒服。

玉珠起床去洗手間,站在客廳里,看見金鐸和霍金房間透出燈光,听見細碎的鍵盤敲擊聲,心想︰這麼晚了還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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