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這些世家之所以矗立幾百年不倒，有所謂的「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之流言，不就是因為這些世家手里掌握著別人所沒有的「資源」嗎？
這種資源，可以是真正的資源，比如鹽鐵，也可以是技術，比如煉鹽、煉鐵技術。
明光帝感覺話題有些敏感，使了一個眼色，讓太監總管李桂子下去。
太監總管李桂子十分知趣，行了一個禮，就悄然退下了。
「你啊……真的是什麼話都敢說，也不怕傳出去。」明光帝感嘆。
李文崇無所謂地聳聳肩︰「怕什麼？我這不是在皇兄這兒嗎，在外面，我可不敢亂說。也就皇兄這兒，能讓我放松一下。」
明光帝︰「……」
朕都不敢放松，你小子居然敢？！
你有幾條今天啊？
明光帝又不能說，他這里也不安全，表情有些無奈。
李文崇就好像沒看到明光帝的似的，繼續說道︰「皇兄以為，這些技術都是從哪里來的？」
「朕哪知道這些世家的技術是哪里來的？朕要知道，這技術也不會落到他們手里了。」明光帝不想要這些技術？
想。
可是光想有什麼用？
世家也不可能交出來。
若不是姚家和李文崇扯上了關系，明光帝相信，姚老太君顧清菱也不會那麼輕易地「交」出了這些技術。
從某種意義上說，李文崇與姚老太君的「訂親」，也算是一種「交易」，明光帝心知肚明。
幸好李文崇是心甘情願的，歪打正著，要不然，明光帝該覺得自己對不住李文崇了。
即使是這樣，明光帝也有些心虛，想要「補償」李文崇一二。
「那皇兄覺得，風扇的技術是哪里來的？」李文崇提醒。
明光帝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技術在最初，不一定是世家的，就像風扇技術一樣，最初也不是姚家弄出來的，而是姚家的工匠。」
「那還不是姚家？」明光帝皺眉。
工匠是姚家的，肯定是簽了主僕契約的，人都是姚家的，技術自然也是姚家的。
「所以這就是問題點啊，那有沒有辦法，讓這些能夠提供技術的人擁有自由身，他只是大明王朝的子民，而不是某個世家的奴才呢？」
明光帝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難道，崇親王的意思，是讓他去跟這些世家搶「工匠」？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最好的工匠在皇家造辦處，他怎麼搶？
那些世家又不是傻子，會把自己的底牌交出來。
「清菱跟臣弟討論的時候，她說，其實很簡單——教育。」李文崇望向了明光帝的眼楮，一臉認真，「就像她在姚氏族學所辦的特長班一樣，丁春的兒子丁勇捷就是‘自由身’，他會跟天下所有的讀書人一樣在書塾讀書識字，只不過別的讀書人學成以後參加科舉，而他會繼承丁春的工作，繼續做一個工匠。」
明光帝︰「……」
那還不是回到原點上了？
「或許皇兄會覺得，丁勇捷就算得了自由身，一旦他想要繼承他父親的工作，那他最後還只是一個工匠……可是，如果他繼承的是‘科學家’這個新身份呢？」
明光帝心頭一驚，猛然明白過來。
李文崇的意思是，既然工匠的地位低下，常常會被各大世家買賣成下人，但若是換一個名頭呢？
雖然同樣做的是工匠的工作，但名頭換了……
「你確定換一個名頭，就一定有用嗎？」明光帝十分謹慎，說道，「不管換什麼名頭，說到底，丁勇捷也只是一個工匠。」
「就算是工匠，他跟他爹丁春也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匠。丁春只會做工匠，而丁勇捷和讀書人一起讀書，他不僅擁有讀書人的思想，同時他也會發明創造，青出于藍勝于藍，甚至成為當代魯班大師。」
「如果丁勇捷做不到呢？」
「天下那麼多人，一個丁勇捷做不到，那我們就多辦幾所書塾，借清菱的手多培養幾個‘科學家’，培養的人多了，總會有幾個冒尖的。到時候把這幾個冒頭的賦予新的稱號，叫他們發明家也好，科學家也好……甚至放到工部做官，皇兄覺得，我們還沒辦法打破世家對技術的壟斷嗎？」
明光帝若有所思︰「難怪。」
「難怪什麼？」
「難怪之前姚庶吉士之前上書要抽什麼專利技術，原來是在這里等著朕。那個專利技術，若朕猜得不錯，也是姚老太君的想法吧？」
李文崇笑了笑︰「果然不愧是皇兄，一猜就準。」
「別給朕戴高帽了，你們溜了那麼大一圈，朕都被蒙在骨里，你就不怕朕問罪姚家嗎？」
「怎麼會？清菱所思所想，也是為了大明好，要不然，她自己多資助幾所書塾，挑幾個合適的孩子回家自己培養，那不就能鞏固姚家的地位了？可是清菱沒有那麼做，因為她跟臣弟一樣相信，皇兄是個明君，必像三皇五帝一樣，舍己為公、愛民如子、德隆望尊、深明大義，必然不會為了這點小事怪罪于她。君聖則臣賢，主明則臣直。」
明光帝瞅著李文崇，似笑非笑。
李文崇見好就收，沒打算惹明光帝生氣︰「哎呀，皇兄，清菱過段時間就嫁進門，是臣弟的皇妃，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總不至于跟自己的弟媳生氣吧？你就寬宏大諒，看在臣弟的面子上，饒她一回吧。」
「還沒進門就這麼護著她，她要是進門了，那還不把她捧到天上去？」
李文崇說道︰「如果她進門以後，還像現在這樣為皇兄考慮，為大明王朝考慮，臣弟捧著她一點又如何？臣弟先是皇兄的臣弟，大明王朝的崇親王，而後才是她的夫君，主次我是分得清楚的。」
「希望你到時候不要忘記初心。」明光帝這句話，算是應允了。
至于為什麼他沒有直接答應？
因為理是這個理，但做跟說是兩回事。
姚老太君和李文崇有這個想法是對的，听上去也非常合理，但這不是一項小工作，能不能做成，還是兩回事。
明光帝不反對，但在沒有成效前，他也不會多支持。
畢竟，他一國之君的支持有些太顯眼了，也太容易過早暴露姚老太君和李文崇的打算了。
李文崇非常高興，直接保證︰「皇兄放心，臣弟這輩子都會是皇兄最好的弟弟。」
李文崇離開後，明光帝一個人在大殿里站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