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走在了前頭,身旁的三臉心魔卻是變成了一臉木訥的模樣。它緊跟在其後,就像是個迷迷湖湖的小尾巴一般。
顧長生瞧見此景,自然是不敢怠慢。當下應承一聲,便是快步上前。
二人一魔靠近到了偏院的位置,不得走到跟前,方丈便是抬袖一揮,徑直地就將那散落一地的殘渣,廢料,一並都給掃到了兩側去。
清理出來的通道幽深,只得剛好由著一人穿行而過。顧長生緊隨其後,一路走去,心中也是涌現出了其他的念頭……
「金山寺的真相所在之地,居然不在大殿里頭,而是在這偏院之間……」
若非是方丈提前說明了一番,饒是顧長生自己深究了去,左右也是猜不出來的。
又行數十步,待到豁然開朗之後,顧長生這才抬頭,朝著周遭打量著望去。
入目而來的依舊是成片成片的廢墟地。
本是小院的地方已是廢料成堆,顧長生撇去了一眼,便是徑直收回目光——憑借著周遭的景象,還有布置,他依稀可以看出這是之前那小院所在地。
顧長生之前在這里沖過涼,還撿到過斷手,印象自然深刻……
而現如今此地變化頗多,左右望去,顧長生卻是突然輕咦了一聲。
因為他看到一個突兀,並且非常奇怪的地方。
「這,這棵樹……」
只見那一顆粗壯的歪脖子樹,此刻依舊是亭亭而立于身前,居然是沒有絲毫之多的變化!
要知道如今金山寺已是破爛成了如此德行,別說死物那般的建築了,就連那些個花花草草也都改頭換面,如今都長成了其他的模樣……
這顆歪脖子樹又得是有什麼特殊之處,才能在這種死地里頭存活下來?
顧長生思緒浮動不停,卻是還未來得及張嘴發問,便已是看到方丈走到了那歪脖子樹前,平伸出手。
「施主,可看好了……此物,便是我金山寺之真相所在。」
細語之間,顧長生只覺一陣強光突兀撲面!他被照了個正著,腦袋下意識地半轉了過去,只得是靠著眼角余光打量。
顧長生看到了那歪脖子樹也有了反應。
它的枝頭處開始左搖右晃,就像是被人推搡著,開始了搖晃那般。而隨著這無風自動的模樣,顧長生便是瞧見……
一顆顆飽滿的錐形球果,彷若雨後春筍一樣,在此刻紛紛冒出,不過眨眼之間便已是掛滿了大半個枝頭之多。
歪脖子樹……它結果了?
顧長生只得是剛剛覺得奇怪,他便瞧見最上梢頭的一個球果,噗嗤噗嗤地出響,居然直接就從中裂了開來。
隨後……
一顆渾圓的腦袋,便是這般懸掛在了梢頭之間。
眼見此物,顧長生雖說也有有些見多識廣了,但這會兒也是忍不住露出了個驚訝的表情。
「這歪脖子樹上結出來的果子,居然會是個人頭?!」
顧長生只得是剛剛看了個分明的,那枝頭之上的球果便是前僕後繼地噗嗤出聲,最後紛紛開裂。
鮮紅色的汁水順著腦袋滴落向下,稀稀落落揮灑于地,最後聚成了一灘粘稠,腥臭的小凹坑……
顧長生聞得一陣頭重腳輕,當即也是宛若條件反射那般地,朝著身後接連退去了兩步。
這氣味著實沖鼻,饒是顧長生此刻都有些吃不消。然而站立樹前的方丈卻是絲毫不動——他由著這血水撲臉而來,灑滿渾身,最後將他浸染成了個通紅的血人。
在旁的顧長生將其盡數看在了眼中,如今單手半舉,順勢捂住了口鼻。他看到樹上的人頭各不相同,顯然並不是出自于一人之身。
而且……
這些腦袋的年紀似乎都並不年輕,如今乍一眼望去,能瞧見到的都是些垂垂老矣的僧人模樣。
顧長生心思浮動片刻,此刻也是不知道方丈帶自己前來究竟為何。他心念所向,便是猶豫小會兒,這才張嘴說道。
「方丈,這是什麼東西?」
是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一顆樹上為何會結出這般多的果子,而其中懸掛著的,居然也全是腦袋?
而方丈听聞此言,也不急著回答,而是伸出手去,對著一旁的三臉心魔輕輕一拍。
後者當即縮成了一團流光,聚在了方丈手心之間。顧長生只見他對著身前一拋,那心魔化作的光團頓時沒入歪脖子樹中。
在其之上,梢頭搖晃……片刻之後,在那靠近邊緣處的一角,便是突兀地,又新生出了一個圓鼓鼓的球果。
眼見此物,顧長生也是一時之間看得呆滯了片刻。他在心中涌現出了一個念頭,不及開口,便听得噗嗤一響……
球果開裂,血水噴濺。
與老年方丈一般無二的腦袋,便是直接懸掛在了歪脖子樹上。
他與一眾懸掛了的「果實」一模一樣,當下都是緊閉著雙目,仿佛淺淺地睡過去了那般的樣貌。
只是相較于其它腦袋而言……
象征著「方丈」心魔的果實,似乎要比其他同類小上一圈。
如此細節在顧長生心中走上半圈,不及深究,便是徹底拋到了腦後去。
而親眼見了此景,顧長生怎能還會反應不過來?他的目光微微打著顫,如今喉頭一陣凝噎,便是立即明白了過來。
心魔會被這顆歪脖子樹吸收,最後在枝頭上開花結果!
那麼……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如今樹上懸掛著的東西,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正兒八經的心魔所化之物!
顧長生雙目微微瞪大,他視線在此刻一掃而過。緊張情緒的作用之下,顧長生很快就大致數明白了這其中的個數幾何……
「得有近百個之多的腦袋了!」
如同方丈身上孕育而出的三臉心魔那般,諸如這般恐怖的怪物,如今全部都被收攏在了這歪脖子樹上……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顧長生怔怔地凝望著頭頂上的恐怖景象,隨後便是听聞在旁的聲音,在此刻以一種平緩的腔調,娓娓道來。
「施主,你瞧這邊……」
「掛在了老僧我左邊一側的,便是我師傅。而在右手稍下方的一處,則是早我兩年逝去的大師兄。」
「還有擺放在我之上,那位缺了半個耳朵的,則是我師公。」
方丈一字有一頓,當下也是將這懸于空中的頭顱身份都給說了個七七八八。而顧長生將其一並听在耳中,表情也是變得愈發凝重。
不僅是與方丈有關系的人。
如今懸在了空中這些個腦袋,居然全都是金山寺歷代的各個中級,抑或是高級修士!
甚至在方丈的口述之中,就連一些只存在于宗門傳聞之間的前輩,方丈,此刻都出現在了那些個歪脖子樹里頭。
以金山寺為基礎,在千百年來培育而出的佛宗修士,如今便是盡數出現在了這枝頭之上,懸掛而出……
肉眼可見的歷史記錄,血肉灌築而出的鮮明痕跡,如今便是讓顧長生都看得嗓子眼發緊。
數不清的疑問攀附在了顧長生心間,然而比起這些東西……顧長生當下最為關心的,還是只有一件事。
「方丈,這東西……到底是個什麼來歷?」
後者聞言,臉上帶笑,便是順勢轉過了頭來——方丈臉上沾著濃濃的血污,如今便是讓那稚女敕的臉龐,都顯出了三分的邪性。
「此物不得其名,老僧我也是方才想了個明白……如今,便是叫它浮屠樹吧。」
浮屠樹。
浮屠為梵語,意指分四。
一為佛陀,二為佛教,三為和尚,四為佛塔。
能用這般詞匯加以描述,並且概括的東西……通常來說都是與佛教高度相關的東西了才對。如今方丈這般說來,左右也算是合理。
只是……
顧長生灌築的還是另一點。
「這,方丈您說,這是剛剛想明白的東西?」
此話何解?
顧長生覺得自己理解能力還是不算差的,如今這話入耳來,他左右也只有一個解釋才對。
那便是……
方丈也是第一次正經得撿到這浮屠樹!
顧長生心思活絡,此刻剛剛想通這些個關節,他便是瞧見方丈展顏一笑,出聲就道。
「是啊,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我說的不假,老僧我的確是第一次撿到這東西。而且……」
「我方才也是說了的,我直到壓制了心魔之後,才算是明白……」
「這一切都是假的。」
何以為假?何以為真?
如此道理當真是口說無憑——只見方丈在此刻雙手合十,便是微微地一垂腦袋……
許是剎那之間,方丈的身型宛若吹氣球那般,徑直地就鼓脹了起來!他便成了近乎兩米開外的模樣,渾身肌肉成塊,看起來更是煞氣十足。
而等到方丈順勢抬頭之時,顧長生也是愕然發現……
這臉已經不再是那稚女敕的小和尚了!
頭頂八個火燙戒疤,一臉橫肉,濃眉大眼的男子站定在了顧長生面前!
他此刻正是面含淺笑,好似 虎露齒那般,正對著顧長生沉聲說道。
「施主,貧僧有禮了。」
眼看著方丈變成了其他人的模樣,顧長生只得愣了一愣。所幸他反應不慢,再加上這強烈的既視感,當即便是讓他忍不住出聲喊道。
「這,方丈,您……您是變成了其他人不成?」
如此的模樣,正是那懸掛在了方丈右側一面的大好頭顱!而按照之前的描述看來,此人也是方丈學有所成的一位小師叔。
那高壯的僧人此刻輕笑不斷,他又是抬頭,衣袖拂過,整個人又是變了一副模樣。
「錯也!施主,非是老僧我變成了他人。」
眉目流轉,白眉消瘦的老僧現身而出。
「而是我與這浮屠樹上的眾生,本就是為一體。」
雙手合十,溫潤如玉的和尚彬彬有禮。
「老僧我如今能知曉過去與未來,也明白諸多僧人的所思所想……」
抬腳一剁,袒胸露背的行者怒目圓睜。
「我是淨慎,我也能是化安……我可身化門人子弟的模樣,感悟過往,體會辛酸。」
一聲長嘆,熟悉身影的方丈唱誦佛號。
「阿彌陀佛。」
「此地依托現實而立,卻又超月兌塵世之間,遺世獨立……」
「金山,金山……何以見山?不過是蜃樓罷了。」
感慨之間,方丈目光收斂,最後對著顧長生凝去一眼,長舒口氣,繼而說道。
「施主,我就是金山寺。」
我就是金山寺。
短短六字,彷若從槍口處疾射而出的子彈那般,徑直地就貫穿了顧長生的胸膛。他只覺得身體里頭阻塞一片的思想開了個口,當即也是想了個明明白白!
「懂了,我都懂了!」
方丈為什麼說金山寺是假的?
因為從根本上來說,這個地方就是不正常——顧長生有過兩次穿越金山寺的機會。
一次他來到了金山寺,一次他來到了闊南寺!
這是為什麼?
顧長生本以為是時間上的錯位,導致進程出現了比較大的誤差,可從當下看來……原因根本不是這個!
「是因為金山寺就是假的,它就是不存在的的東西!闊南寺才是歷史上留存的記錄,它才是主線!」
而金山寺依托闊南寺而存,雙方的關系……
就如同天上明月,水中倒影之間的關系!
甚至更進一步的講,顧長生如今也是能夠完全明白自己遭遇到的種種異常情況了。
為什麼闊南寺那邊會看到行人,金山寺卻是左右都只能看到方丈與淨慎?
「因為這地方是超月兌于現實之地,它只能模彷形,卻不能讓其他普通人到里頭來。」
顧長生此刻心神通明,自然也不會忘記自己方才听到的東西。要知道方丈可是提到了的,他也可以是「化安」!
化安是誰?
是在闊南寺里頭,與淨慎長相一般無二的人!
剎那之間,顧長生在此刻徹底地明悟了。他 地抬頭,對著遠處的方丈,便是失身喊道。
「方丈您的存在,其本身的源頭……便是闊南寺中的化安?!」
顧長生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之前都是想岔了的——淨慎與化安二者並不是時間上的錯位,抑或是傳承的關系。
而是……
雙方本就是為一體。
橫死在了偏院里頭的小和尚,是年幼時的化安。
修行在了金山寺中的青年人,是中年時的化安。
蹉跎一生耗費精力的老僧人,是老年時的化安。
顧長生頭腦風暴,而方丈這邊,則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繼而輕聲說道。
「天上明月,映照而下,是為水中之月。何為流水?便是只可遠觀,不可近觸踫。若是動了心,上了身,那便是求而不得,損而不獲。」
「老僧我這七十有二的余生不為己活,全是他人經歷,他人之事。」
「如此過往,如此境遇……」
說到這里,方丈臉上便是多了一絲自嘲般的笑意。
「豈不為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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