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說明顧長生之前接觸到的龜殼,它是徹徹底底地知曉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並且根據其緣由,繼而將女媧廟整個兒地歸類到了天級保密情報之中……
那問題又回來了。
這些年里頭,女媧廟到底經歷了什麼?
顧長生表情有些微微發怔,一旁的祖祖卻是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為了確保自己不錯過任何重要的情報,顧長生只得強迫著自己重新集中意識。
隨後,他便是听著老人家說道。
「一級的采藥小女,是入門而來的基礎所在。」
「我女媧廟出來的門人子弟,需得熟識天下百草,通醫理,行善事。如此以往,方可領會天命之精髓。」
「而之後等到本事精進了,那便會晉升到二級的小紅娘之位……咳咳。」
許是上了年紀。
這祖祖一口氣說了不少的話來,如今身型更是傴僂了三分。
在旁的顧長生看到她面有扭曲的輪廓,此刻心頭微緊了些許,便是忍不住上前想要攙扶一下她。
「無妨,無妨。只是上了年紀,一些治不好的老毛病罷了。」
「每日都會有這種時候的,後生勿管,別來搭理我就行。」
謝過了顧長生的幫襯,老人家自己挪騰著上前,最後索性一坐在了就近的供台上。
祖祖為圖個方便,這會兒也是沒什麼莊嚴的意思,順手就把自己手里頭的拐杖,給卡到了那飛翼 虎的嘴巴里頭……
顧長生看著這祖祖如此做派,嘴巴半張開來,最後卻還是沒能憋出半句話。
什麼諸如‘供奉台’不能坐人的話……他怎麼說得出口去?畢竟人家才是管事的一方,他是來者,何以挑刺?
老人家落了個位來,嘴上也是輕嘆口氣。
她身上的氣勢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了下去,隱約之間,顧長生感覺她就像是萎縮了的干核桃那般,只剩下了一具空洞洞的皮殼子。
若是將‘它’敲開了。
就能看到里頭已經發爛,變味,甚至是已經長蟲了的核桃仁……
祖祖的表情很明顯地疲倦了起來,但目光落到了顧長生的身上,卻又是呵呵地笑出了聲來。
她抬手,揮了一揮。
「後生,來,一起坐這兒。」
顧長生也是不敢推辭,應了一聲,便是快步上前走來。他就近地靠在了祖祖的身旁,最後落在了那蛇尾龜的身下。
「後生啊,我方才說到哪兒了?」
顧長生听到這話,當即也是忍不住朝著老人家看了一眼。
這種反應……
老年痴呆?
對方如今的目光都有些微微發直,灰白色的眸子里頭,童孔跟眼白都似是混成了團去……如今一眼掃來,竟是不分彼此。
那在外的雙手放平在了身前,老人家如今微微地搖晃著腦袋,眼楮半眯而起。她似是夢囈,又像是在回想著什麼,便是自顧自地說道。
「喔,喔……想起來了,想起來咯。」
「剛說到那小紅娘的本事,對吧?」
顧長生連連點頭,應承出聲。老人家似是為自己的記憶力而感到開心,可顧長生看在眼中,卻是忍不住在心中嘆氣。
原來修士也是會老的。
如今這也是湊得近了,顧長生才算是看了個分明的。
他看著祖祖臉上的皺紋和老人斑,總覺得這不是人臉……而是古樹體內那一圈圈的年輪。
比起看似衰老,卻依舊過得瀟灑,人似狐狸那般的閣老而言,這位祖祖身上,就明顯地有一種垂垂老矣的暮氣。
顧長生甚至發現了老人家的身體都會時不時地顫抖上幾下,就好像……
她已經開始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能力一般。
顧長生將這般的模樣一一看在了眼中,卻是還未說些什麼,便又是听到老人家再度開口。
「小紅娘,小紅娘。嘿嘿……這說的呀,便是女媧廟二級傳人的本事。」
「紅為喜慶,紅為歡意。我等女媧廟傳人所至之處,不得有傷心,悲嘆,讓人難過的事情發生。」
「故此,我等既要行走于外,那不僅得通熟醫理,同樣也得洞悉人心。在其穿針引線,破了人的哀怨,結了人的相思,如此,便得真意所在。」
「只是……」
「這世間的苦難又得何其多呀?」
祖祖說到了這里,那目光變得飄忽了三分,臉上更是又多了一絲彷若自嘲般的笑意。
「有天災,有人禍。一生順風順水之人又有幾何?所為眾生皆苦,此為現狀所在。所以我等女媧廟的傳人就算是心有宏願,但終究不得逆勢而為。」
「如此,故有‘小’字一說。」
似是說的興起了。
祖祖抬起了手來,自顧自地在掌心里頭描著那‘小’字,嘴里頭發出了吃吃的笑聲。
「後生啊,你瞧。這兩個點在旁,一豎又帶鉤……此字寓意為何,你可明白?」
顧長生不敢在這種場合不懂裝懂,只得干脆搖頭。
「小子不懂。」
「呵呵,你倒算是實誠……在老身看來啊,字在方寸里,天地亦為間。」
「兩點人心,彎鉤撩人,便是穿針引線。」
「既然救不得天下蒼生,那就做好自己。這兩點,乃是善心,人心,那彎鉤便是心意,是牽掛他人的緣。」
「一救一命,一心一意。小紅娘不肩天地之大,只求方寸之安。」
「所以紅娘為穿針,引線為眾生。」
「後生,你可是听懂了?」
听到這話過後,顧長生露出了似懂非懂的模樣,如今也是微微點了點頭。
「懂了一點,但……不算太多。」
這說法也著實讓顧長生有些開眼界了。
畢竟迄今為止,他接觸到的宗門傳承里頭,這二級傳人的說法還沒有這麼復雜的背景故事。
小紅娘算是頭一個。
當顧長生轉念一想,卻很快也是有了其他的念頭。
畢竟仔細想來,這女媧廟的時間線既然是如此偏前,或許顧長生如今接觸到的……
就是一個大宗傳承里頭,那最為初始的‘宗門理念’?
眾所周知,隨著時間的沖刷,許多的記錄,文本,甚至是信息都會得到某種程度上的稀釋。而在這些東西里頭,或許宗門理念也被影響了一些。
想明白了這一點過後,顧長生當下也是忍不住輕輕地點了點頭。他定了定神,收攏思緒,便是順勢調整了一下坐姿。
其他東西或許不用多說,起碼這‘歷史的厚重感’,此刻倒是的的確確地傳遞到了顧長生這邊。
「好了,還有最後一個三級之位。」
「此為踏月行者。」
說到了這里,祖祖又是停頓了小會兒。她半轉過頭,對著顧長生張嘴問道。
「說到這里,我倒是想要問問了……後生,你可知明月為何?」
哦豁,這個就屬于開卷考了。
顧長生爽朗點頭,直接開口就道。
「我知道,明月便是女媧娘娘之化身所在。」
誰知老人家卻是抿著嘴,輕輕地搖了搖頭。她甚至還有心思抬手給顧長生後腦勺一巴掌,拍的不輕不重,卻是讓人汗顏三分。
「誰告訴你的這些東西?亂七八糟!」
顧長生挨了一巴掌,卻是人都愣了一下。
不是,這位老人家。女媧娘娘是月亮的化身,這說法不是朱月兒告訴我的嗎,這還能有問題啊?
那祖祖喘了口氣,又是咋了咋嘴,這才繼續說道。
「明月是女媧娘娘的駐地,是她羽化登仙後去往的地方。她如今高高在上,便是飄于宮闕之間。」
「行至三級之位,便為踏月行者。能達此境的門人,可在夜間溝通明月,與其遙相呼應。」
「故此一來,我等門人子弟的本事便可在月下出彩,非凡夫俗子所能及也。」
「後生,老身倒是得多提一嘴。假以時日,你若是真的踫上了女媧廟的三級傳人,等到天黑了……嘿嘿,記得可得跑快點才行。」
老婆婆笑的不含湖,而听到了這話的顧長生,當下也是品出了幾分味來。
感情這女媧廟的三級傳承,便是能夠在晚上得到一種類似于‘buff’的加成?
如此倒是也有些意思了。
「踏月行者……」
顧長生這邊還在細品著這里頭的意蘊,很快就將其一並整理,最後全部銘記在了心間。
眼看著話題將近,顧長生自知機會難得,當然也是不想場面就這樣冷澹下去的。他便是飛快地思考了起來,繼而開始盤算,這會兒究竟該問什麼話來比較合適。
繼續深挖女媧廟的後續傳承等級和能力?
有這個需求,但……
沒這麼必要。
畢竟顧長生如今的本事有限,再考慮到月兌離了夢境之後,他估計也是很難接觸到除去了紅二以外的女兒國傳人……
這般的知識點,早些知道了,也是沒什麼特別的用處。如此看來,倒還不如不知道的為好。
顧長生便是這般調整著思路,很快,他忍不住眼前一亮。
有了,這個問題很要緊!
他便是調整了一下坐姿,清了清嗓子,隨後對著身旁的祖祖,開口問道。
「婆婆,勞煩問上一嘴。當今是何年何月,又是什麼朝代在當政啊?」
時間,時間線!
這問題算是苦惱了顧長生很久,之前問朱月兒,這傻丫頭半天哼唧不出一個屁來,也是讓顧長生徹底死了心去。
但這祖祖應該不一樣。
人家好歹也是女媧廟的管事,按理來說,對這些時事,還有局勢的變化,應該也是比較敏感的才對。
老人家便是在顧長生那略帶期待的目光之下,露出了一個深思的表情。她似是很久沒有細想這些問題了,沉吟了好一會兒,這才出聲回道。
「這東西,老身也是好些年沒去想過了……讓我,讓我好好算算。」
又是一陣細碎的呢喃,等到祖祖的眼神終于清明了三分之後,她才算是張嘴說道。
「當今得是天歷九十七年,十一月初頭的模樣。至于誰人當政……老身倒是沒關注過,畢竟朝堂離這兒太遠,許多東西,就算是知道了也沒什麼用。」
不知道當政之人,但卻知曉年號!
這就已經夠了。
顧長生重重點頭,如今便是將這‘天歷九十七年’給完完整整地刻在了心間。
直覺告訴他,這個信息非常重要,甚至比之前遭遇了宋半仙那會兒,听到的黃龍歷,都要來得更為關鍵。
天歷九十七年……
將這信息牢牢得記在了心間,顧長生正想要繼續問些什麼其他的東西,卻是還未開口,便听到了外頭傳來了陣陣的腳步聲。
抬頭望去。
那正是朱月兒正朝這邊靠來的動靜。
她跨過了門檻,目光在殿里頭兜轉上了兩圈,最後落在了顧長生二人的身上,便是眸子一亮。
「祖祖!」
她靠了過來,這老婆婆也是笑著伸出了手去——顧長生看到了老人家臉上那肉眼可見的疲倦神色,最後還是收回了想要繼續發問的念頭。
老人家身體不好,那還不如多休息的比較好。
更何況顧長生現在身體情況完好,不見生命危險,之後的一段時間里頭,同樣也有他問話的時候。
祖祖被朱月兒攙扶著走出了女媧廟去,顧長生眼看著二人離去,自然也沒有了停留的意思。
他站立起身,左右打量了一圈,順勢就想要取走那被安放在了長翼 虎嘴里頭的拐杖。
顧長生一抓住這手杖,微微使勁,卻發現這東西居然紋絲不動。他愣了一下,定神望去,便是瞧見兩顆虎牙,如今正好是卡在了手杖的前端處。
無奈之下,顧長生只得是站到了供奉台上,開始使勁擺弄長杖。他一陣折騰,最後總算是將這玩意兒拆了下來。
走到了門檻前,顧長生似是心有靈犀那般,在此刻轉過了頭去——他再度看到了那人立模樣的女媧凋像,還有那一群眾星拱月般的飛禽走獸。
確定了沒有絲毫的變化之後,顧長生也是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他暗罵自己想的太多,最後抬腿,徑直地跟上了朱月兒的腳步。
而就在顧長生離去之後。
那一個個擺放在了正殿里頭的凋像,在此刻紛紛轉動起了眼珠子。它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顧長生離去的方向,眼神發直,彷若死物。
若是有人在旁看到了,這會兒指不定都得嚇到尿褲子了去……
時間推移,半日已過。
顧長生在女媧廟里頭待了小半日,也是與一眾女媧廟的門人用了餐,知曉了她們每日的功課,並且多少熟絡了三分。
廟子里頭常駐著十幾個門人,而其中本事最好的兩位,便是一開始就跟在了祖祖身後的兩位姐們。
她們都是踏月行者的層次。
其余的那些個門人歲數也都不小,基本屬于顧長生見到就得叫阿姨的層次……而當初叫朱月兒阿姐的那個小妹,她卻是還未入門,如今只是學了兩手的醫術,是山下一戶人家的小女兒。
這也是讓顧長生驚了一些……這未入門都有如此了,那精進了的門人子弟,又得是什麼層次?
顧長生最後還是沒能問出口去,畢竟這東西估計誰也不好說。
期間他也是好奇,這女媧廟為何規模如此之小。他問了兩圈,最後也知道了這些里頭的緣由為何。
女媧廟不止一處。
而這邊的山間之地,就像是顧長生所處的橘子洲那般,同樣是個極為偏僻的偏遠之地。不僅遠離政治中心,同樣也不為世人所知。
而眼下這里頭的女媧廟門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祖祖親手帶大的孤兒。這老婆婆很早就在山間定居下來了,如今說起歲數……卻是誰都不知道她的年紀。
估計也得是過了人老成精的程度,將將半截身子要入土的那種了吧。
些許的感慨過後,顧長生跟著眾人吃了一餐素餐,這才發現自己也是小瞧別人了。
人家吃素也是知道補充蛋白質的好吧!
念及至此,顧長生忍不住橫了身旁的朱月兒一眼。
這丫頭做菜是只見綠不見其他色的,估計十有八九就是一個懶……
等到了下午,顧長生也是學著女媧廟的門人做了一番上香的功課。
之後他跟著朱月兒,一並來來去去,看著別人挑水,砍柴,生火,這時間也是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將將天黑的時候。
顧長生被安排著留宿在了偏房一處地,這里本來是柴房,但今日有客,便是讓女媧廟其他門人收拾了出來,讓顧長生得以落腳。
「顧兄弟,今夜是我們女媧廟一月一次的大祭,祖祖會帶我們溝通女媧娘娘之神識。這是宗門之謎,按理來說,你是不能見的。」
這事顧長生也算是門清,畢竟一個大宗傳承,總歸得是有些不能為外人所知的東西。
而且之前祖祖說過他可以斷肢重生,後頭听別人說起,這也是跟大祭有關的內容。想必這玩意兒應該是女媧廟的重中之重了。
顧長生便是干脆利落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理解,你們忙活便是,不用管我。」
顧長生如此好說話,朱月兒也是省心。她趴在了窗邊上,如今目光上下掃視著顧長生,眼中的光彩也是更甚了三分。
「哎,顧兄弟,你听我說說。」
在單手整理被褥的顧長生微微回神,他轉過頭去,看著面露幾分思索模樣的朱月兒,出聲回道。
「什麼事?」
「你說說,我們現在算是朋友嗎?」
朋友?
顧長生不明所以,卻是還未開口,就見著姑娘自顧自地說道。
「嗯,應該就是朋友了。我今天都問過了姐姐們的,因為我不討厭跟顧兄弟在一起,你也沒有說過不喜歡我。」
「姐姐還說了,男女之間不比姐妹那樣好相處。我們得一步步來,先從朋友開始!所以我們就是朋友。呵呵,那我就先走了。」
說完這話,她轉身就離開了去。顧長生看著那蹦蹦跳跳的背影,表情也是微微一愣。
這小姑娘……又是發的什麼瘋?
不願多想,還是算了。
輕輕地搖了搖頭,如今盡管是還不到八時前後,未到休息的時候。
但顧長生之前也被知會過今夜的大祭,他自然也是不能隨意走動,只得早些入睡。
顧長生便是平躺在了床上,一邊整理著自己思緒,一邊緩緩地閉上了眼楮。
在這里多住幾天,多問一些東西。
盡量將女媧廟的情況給模透,之後也就差不多了……找個機會,跟祖祖請辭,自己就該下山去去,看看其他的東西了。
懷揣著這些繁雜的思緒,顧長生輕輕地喘出了一口氣,合上了眼楮,便是沉沉睡去。
……
「顧兄弟,顧兄弟!!」
「醒醒,快醒醒啊!!」
聲音。
熟悉的聲音從耳旁傳來,促使著顧長生睜開了眼楮。
他從朦朧之中轉醒,不及深思,不及反應,便覺得一股冒著熱氣,並且腥臭難聞的東西,正揮灑在了自己的臉上。
這東西粘稠,模湖,有些流入到了眼楮里頭,甚至讓他感覺到刺痛不已。
顧長生強撐著睜開了眼楮,當下迎著外頭的月光,便是勉強地看清楚了……此時正有一個人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個渾身血跡斑斑,不見人形的輪廓。她模樣淒慘,半邊的腦袋似是被壓扁了那般,正朝著下頭凹陷而去。
而僅剩下來的那只眼楮,如今正散發著焦急的神色,此時盯在了顧長生的身上,便又是張嘴,急切地補了一句。
「顧兄弟!起來,快跑!不然就沒命了!!」
顧長生在此刻驚覺。
他從床板上 地跳了起來,呼吸粗重,意識清晰。也是到了這會兒,他才算是徹底反應了過來。
他面前站著的是朱月兒,是那個活月兌,不著調的小姑娘。
這人怎麼會變成如此模樣?
思緒至此,顧長生只听得一聲轟鳴從旁橫貫而來!
轟隆一聲響!
沖天的火光拔地而起,自女媧大殿沖天涌去,噴出了一道亮黃色的光柱。整個大殿似是被撕碎了那般,直接四分五裂,崩碎成了滿天飛舞的碎屑。
而將這一切落入眼底的顧長生,便是微微愣了一會兒。
女媧廟……
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