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那陳放在了骨盆里頭的玩意兒,顧長生卻是忍不住眼楮都瞪大了些許。
但見入目而來的,正是一團團灰白相間的事物。
這玩意兒對于顧長生來說並不陌生,因為這些東西……正是一些形形色色的肉塊!
如若僅是如此,那倒也還罷了。
可偏偏顧長生卻是憑借著已經熟悉昏暗環境的視線,在此刻依稀地看到了里頭的微妙輪廓。
這里頭有手指,有細骨,甚至顧長生還看到了一些個渾圓的模樣。
那就是枚灰撲撲的眼珠子……
一時之間,顧長生的呼吸都是微微一頓。他再度抬頭,對著身前老者凝望而去。
那蘊含在了眼中的目光,便是在此刻嚴肅了許多。
「老丈,你們……吃人?」
听聞顧長生這般的問話,那形若枯 的老者只是輕輕地抿了抿嘴。
「後生啊,說來慚愧。但現如今這個鬼地方,我們除了這東西……已是再也找不到其他吃的了。」
他雙手微微顫抖,此刻語氣都是捎帶上了幾分的無奈。
「老朽我來的最早,當時我還是個途徑于此的商人,遭了塵暴,一個不慎,便是跌入其中。距今算來,也得是有三十六年之久了……」
「後生啊,你也是看到了的,這地方除卻了我等以外,便是見不到任何的生靈。」
「若是想要活命……」
「就只能如此了。」
他笑的有些無奈,那已是瞧不到了絲毫皮肉模樣的臉上,如今卻是露出了個彷若自嘲般的表情。
食人。
縱觀古往今來,如此行徑著實不算多罕見的事。實誠地說,這事對于顧長生而言倒也不算是多驚恐。
甚至反過來說,他更是有些松了口氣。
畢竟這些人還需要進食,還需要用水,並且規劃住宅區。在這般行徑的描述之下,這些看起來形似侏儒般的生物,毫無疑問……
都曾經是正兒八經的‘人’。
想明白了這一點,顧長生那尚且還有些警惕的心思,便是在這會兒松懈了些許。
「老丈,我絕非是在斥責于您。萬千生靈降生于此,吃穿住行自有其理……小子知道,若非是萬不得已,老丈一行必然是不會踫這些東西的。」
顧長生的這番說辭顯然是闖到了這老者的心頭去,他先是面露出了幾分的喜色,可未曾開口……
那些個站定在了他身後的人影之中,便已是傳來此起彼伏的啜泣聲。
他抬頭望去,那原來是站定在了老者身後的人影,此刻正是紛紛捂嘴,跪倒在地上哭泣的動靜。
都是可憐人。
誠如顧長生所言。若非是情不得已,又有誰會希望生食于人?
顧長生忍不住在心中感嘆了一聲,可如此一來,他心中反而卻是多了一些其他的困惑。
‘日夜吞食這些生肉,身體機能也會出現衰退的癥狀嗎……’
畢竟根據這老者的看來,如今生活在了這地下之地的住民,都是尚未進行過‘繁衍’的第一世代。
可這麼一來反倒是更奇怪了。
‘為什麼這些人……長得都是差不多的模樣?’
是了。
若是正常的人,那樣貌形形色色,各有不同,自然是最為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顧長生眼下的這些人,它們卻都變成了相彷的樣貌——除卻了男男女女之外,如今似乎就只剩下了‘年輕’與‘衰老’的兩個概念。
這明顯也是很不正常的。
只是這般的疑問還未能等顧長生開口問去,那站定在了面前的老者,便已是將手中的骨盆遞了過來。
「後生既是能夠理解,那自然再好不過了。來……你先吃一些下去,熟悉熟悉才好。」
老者好意地將那碗生肉擺放面前,有道是盛情難卻,可顧長生卻是嘴唇微抿,隨後連連擺手。
開玩笑,他來這里可不是為了吃肉的。
這些人既然誤入此地的可憐人家,與方才那‘朱月兒’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系。
那即便是帶出此地,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影響。
顧長生便是站定原地,抬頭朝著四下打量一圈,旋即開口說道。
「諸位,還請听我一言!」
隨著一眾目光匯聚而來,顧長生當即便是指著頭頂上的稀疏洞口,繼而說道。
「我乃奇人異士,擁有一些常人不及之法。我有辦法,能讓諸位從這地下之所月兌離,你們……」
「可有人願意與我一同走了的?」
剎那之間,地下已是寂靜成片。這些人不敢開口,只是面面相覷,卻是憋不出半個字來。
而顧長生在他們的眼中,此刻更是看到了一些另類的光彩。
似乎……
這些人,他們並沒有想要離開過這里?
有些荒誕的念頭浮現腦中,顧長生便見在旁的老者上前,訕笑著打了個岔。
「後生,你只是剛來,想必有些東西還不太明白……這地方,可是進來容易,出去就難吶。」
出去救難……
難道是有什麼不尋常之處?
顧長生想要問個明白,但這些住民卻是紛紛不願往深了說,這顯然是有些東西想要隱瞞于他。
「後生,時間長了,你自會知道的。」
听到這話,顧長生也是明白了。恐怕他剛來,這些人還並沒有認同于他。
信息無法共享。
既然如此,那也只得是暫且想些別的事情了。
「老丈,既然如此,那這事我就暫且先放下,只不過眼下看來,我還有其他事得問一問您……」
「後生但說無妨。」
在沉默了片刻之後,顧長生喉頭翻滾一陣,便是將心中所想之事一並說了出去。
「這陳放在了碗里頭的生肉……你們都是從哪里得來的?」
這話一經出口。
整個地下之所,似乎都在此刻陷入到了寂靜之中。顧長生看到那些個侏儒模樣的人面面相覷,雖是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變化。
但一股子微妙的氣息,卻已是在瞬間彌漫了開來。
顧長生眼見如此,也是不由得多觀察了片刻。
‘看這樣子……難道是什麼說不得的秘密?是因為這些肉的來路有問題,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
或許……
這個肉,就是讓他們變成如此面貌的源頭所在?
顧長生這邊剛一整理好思緒,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話,卻是突兀地……在遠處傳來了一聲聲悲涼的尖嘯。
這聲音來的又急又快,在這寂靜之地也是顯得異常淒涼。
顧長生毫無防備,听了個囫圇的,此刻更是覺得全身雞皮疙瘩都是掉了一地——這聲音仿佛攜帶著某種不知名的感染力。
僅是在听到的一瞬間,顧長生就有種鼻頭發酸的沖動。
只是他作為修士,如今尚且還能保持住狀態。可那些個站在了他面前的侏儒,此刻卻已是紛紛淚流滿臉,哭成一團。
這是怎麼了?
剛才那動靜……為什麼會有如此效果?
顧長生心中有惑,他左右看上了兩圈,卻是突然感覺到衣袖正被輕輕地拉扯。
低頭望去,只見那老者正伸出雙手,拽進了自己的袖口,站得踉踉蹌蹌。
「老丈,你……」
誰料還沒等顧長生問完話,這老頭便是 地抬起了頭來!
他的眼楮通紅一片,淚水橫流不說,渾身更是止不住地顫抖著。他的話語哆哆嗦嗦,似是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氣,才能在這會兒發聲。
「後生,後生吶!你方才逃命的時候,有沒有打碎掉那些路上的東西!」
他在說什麼?
逃命的時候……路上的那些東西……
‘難道值得是那些個石頭一樣的尸體?!’
顧長生心思微微一動,他眼看著老者這幅模樣,此刻自然不敢怠慢。當即便是連忙點頭,繼而出聲應道。
「自然沒有,沒有。」
听到了這般的話語,老者總算是微微地松了口氣。他一把抹掉了臉上的淚痕,便是嘆氣說道。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呀……」
直覺告訴顧長生,這里頭似乎是隱藏著什麼極為重要的情報。
也是趨于這般的想法,在沉吟片刻之後,顧長生便是出聲問道。
「老丈,這個聲音……就是母神發出來的嗎?」
後者連連點頭,他轉過腦袋,朝著那深邃的中心之地凝望了過去,就連語氣都是變得極為緩慢。
「對,這就是母神發出來的哭聲……」
「因為母神費盡心思做出來的孩子,被傷害到了。」
听到這話,顧長生當即也是把握住了其中的重點所在——孩子。
母神的孩子。
‘難道那些個堆積成山般的石頭尸體……就是這母神的孩子?’
石頭一樣的肉身,不見血,沒有生機。不論怎麼看來都不是正常的模樣,如今更是與象征新生意蘊的孩童扯不上什麼關系。
這個‘朱月兒’,它到底是個什麼來頭?
思緒浮動之間,仿佛是條件反射那般,顧長生沉吟片刻,便是徑直張嘴問道。
「老丈,我若是傷到了那些個孩子,又會怎樣?」
小老頭听聞這話,臉皮子都是狠狠一緊。他嘴唇哆哆嗦嗦,得是醞釀了好一會兒,這才出聲說道。
「若是傷到了……母神是不會放過你的。」
不需要任何的威脅,更不需要多余的解釋。作為親眼目睹了‘朱月兒’實力的一方,顧長生明白。
徹底惹惱一個實力超凡的生物,究竟會招來多大的禍事……
‘看來這地方名堂還不小。’
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之感在瞬間浮現。卻又在片刻之後,被顧長生給強按了回去。
因為就在下一個瞬間,他已經听到了那令人悲痛不已的哭喊聲……
正在此刻飛速逼近!
那個‘朱月兒’靠過來了!
顧長生只覺得渾身汗毛都是倒豎了一陣,只是還沒等他做出更進一步的行動。
就在不遠處,那起伏不定的龐大身影,便已是徑直欺至身前。
令人窒息的腥氣于頃刻之間彌漫了開來,圍繞在旁的那些個侏儒如今已是紛紛哭作一團,盡數跪倒在地。
「母神,母神大人……」
一聲接著一聲的禱告不絕于耳,顧長生听得分明,卻突然瞧見一個黑影正朝著他筆挺地竄了過來!
顧長生條件反射地就想要躲開,可在下一刻,那張熟悉的臉便已是貼到了跟前。
朱月兒。
她那本應是面無表情的冷臉之上,如今卻是掛滿了淚痕。
一雙眼楮微微腫脹,粉中帶紅的模樣,在此刻牽連著那擴散的悲傷之意,更是在瞬間直擊內心。
顧長生也是在瞬間紅潤了眼眶。
與此同時,或許也是瞧見到了這般的模樣,顧長生在這一瞬間,就連表情都是恍忽了些許。
像,太像了。
一時之間,顧長生都有些分不太清了。
這到底是個人身蛇尾的怪物。
還是那個殘存在他記憶之中,那天真爛漫的小姑娘。
在這般搖擺不定的情緒之間,顧長生感覺自己的腦袋又被捧了起來。冰冷的雙手環繞在旁,顧長生看著那張臉不斷地靠近,靠近……
淚水浸潤眼眶,打濕了臉頰。顧長生透過模湖的雙眼,看著‘朱月兒’貼在了自己的面前。
它……想要干什麼?
沒等顧長生反應過來,他便是听到了一聲若有似無的嘎 聲。
這動靜相當隱晦,若非是貼在了面前,顧長生很有可能是根本听不到這般聲音的。
‘這是什麼聲音?’
迷茫之間,他便是看到‘朱月兒’的嘴唇蠕動片刻,隨後微微張嘴。
便是‘哇’地一聲,徑直吐出了一團粉女敕的事物。
這東西掉落在地,裹了半圈的粉灰。在映入到了顧長生的視線之里過後,也是讓他的童孔都忍不住收縮了一陣。
這東西……
居然是條舌頭?!
「後生,後生啊!還不快謝謝母神!它在給你喂肉啊!」
一旁的老者叫喊不停,似是招魂那般,喚回了顧長生的神識。
而後者在此刻雖是有些後知後覺,但在下一個瞬間,卻也是反應了過來。
‘喂肉,喂肉……感謝母神,難道這東西……’
就是老者骨盆里頭的那些個玩意兒?
思緒浮動不停,顧長生心中只得是剛剛出現這些個念頭,他便是看到‘朱月兒’徑直地收回了雙手。
曼妙的人影退回到了深邃的陰影之中,而圍繞在旁的侏儒則是紛紛拜倒,繼而對著那龐大的巨影,開始高聲唱誦著‘母神’的名。
蛇的軀體在扭動,人的低吟在回蕩。
顧長生僅能通過那依稀地輪廓,勉強地看到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映像。
他看到少女扳掉了自己的胳膊。
咬下了胸前的皮肉。
扣掉了左眼。
支離破碎的身影在陰影之中變得愈發模湖,仿佛是被撕扯著裂開的布女圭女圭那般……無聲無息。
看見的是深邃的影,听到的是癲狂的歌……二者彼此相融相匯,便是讓顧長生的表情都呆滯了去。
‘到底是我瘋了,還是這些人本來就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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