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生再見到閣老已是半刻之後了。
從小屋里頭出來的閣老面容有些憔悴,他似是在思索著什麼,以至于看向顧長生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小子,你過來。」
「我有事要跟你細說。」
听聞閣老呼喚,在圓桌旁‘呆立"著的顧長生當即湊上前去——按照‘宋半仙"的說法而言,見到了這塊令牌之後,閣老應該就會給予他相當程度的‘信任"才對。
但……
那也只是理論上的推導。
實際如何,總歸還是得根據情況的變化,才能夠做出與之相對應的判斷。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這麼一出意外……
顧長生也不會選擇在此刻挪用密門的令牌。
畢竟未知的情況,帶來的變數最是夸張。而這種讓人忐忑的心思,也是讓顧長生開始緊張。
他跟在了閣老身後,徑直走向了二層平房的最後一個隔間。
站在閣老身後,顧長生卻從他臉上看不出悲喜。小老頭似是變成了一塊不化的堅冰,只讓人看得冷漠。
「也罷,你既然都拿出了這令牌,那說明你身上也必然有著某種機緣才對。」
「密門的人,必然是不會看錯的……」
說著這般莫名的話語,顧長生看著閣老站定在了這房屋面前,繼而輕聲說道。
「在跟你細說我這萬象樓第二件事以前,小子,我得先跟你說明另一件事。」
顧長生不敢怠慢,點頭就道。
「閣老您講。」
「小子,你知道那一日,我萬象樓一行人,為何會出現在那九環村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顧長生微微一怔,所幸他心里有所準備,便是沉吟片刻,就張嘴說道。
「因為你們提前知道了,地獄門就在那一片活動?」
偽裝成戲班子必然是有目的,而當初顧長生也正是與萬象樓一行‘合作"了,才會有後頭的延續。
「那你可知道,我這一行人為何會知曉這麼一件事嗎?」
「這……」
顧長生倒是有些語塞了。
他的確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萬象樓是如何得知地獄門具體信息的?
要知道,按照顧長生之前穿越的一條時間線來走,萬象樓一行應該是並沒有發現異樣,最後導致了全村淪落的下場。
可這樣一來,那反倒是奇怪了。
萬象樓如果知道了地獄門就在九環村附近,那他們為什麼最後會落得無功而返的下場?
顧長生心思浮動陣陣,卻是不過眨眼之間,就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逝的靈光。
是因為這萬象樓一行人,他們只能夠得到一種比較‘模湖"的情報才對!
念頭通達之下,顧長生微微張嘴,便是說道。
「因為……你們有一種,能夠獲取到大致情報的手段?」
「不錯。」
話音一落,只見閣老伸手,對著面前的木門便是平推了過去。
嘎吱一響,木門內斂。里頭得到陳設映入眼簾之中,卻是讓顧長生看得微微愣了片刻。
他瞧見了什麼?
他看到了一個與隔壁相彷的小間,只是其中的陳設,略有不同。
用以安置,還有坐靠的桌椅不存。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被捆綁住了手腳,全身用布條遮掩,最後只露出了一張嘴的……
人。
是了。
這麼大的一個房間里頭,如今什麼都不剩下,卻只是單單地關押著一個
人?!
而且……這人看起來也是相當的古怪。從看到他之後,顧長生就已經注意到了,這人似乎並沒有呼吸的跡象。
胸膛不見起伏。
喉頭不見翻滾。
半張開的嘴,上頭的兩片干唇更是已經月兌皮,滿是裂紋。如今遠遠望去,就算說是曬成了月兌水的干尸,恐怕都會有人相信。
而這般的場景,也是讓顧長生一時之間有些語塞。
他目光在閣老與這生死未卜的‘人"身上游走一番,嘴巴半張,想要說些什麼,可最後還是沒能問出口來。
太過于古怪了,以至于讓顧長生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所幸閣老對這情況心知肚明。
只見他抬腿朝里頭走去,挪騰到了這人的身旁,微微站定——顧長生看著他臉上飄現出了一絲微妙的表情,隨後……
便是抬腿,對著這人就是狠狠一踹!
閣老已達半仙一級,如今力道自是凡人所不能比的。顧長生只听得冬地一響,這人便是憑空彈起,直挺挺地撞在了牆壁上!
令人牙酸的踫撞聲下,顧長生看著這人跌落在地。隨後……
張開大嘴,開始干嚎。
「嘎,啊,啊……」
因為缺水而變形的嗓音異常古怪,似是指甲劃過黑板,帶著股微妙的撕裂感,讓顧長生听得開始眼楮眉毛往一起擠。
然而比起感官而言。
最讓他關注的,卻還是這個‘人"的反應……他沒有死!他還能動彈!
閣老為什麼平白無故地要去揍他?而且看這模樣,這人還是活著的啊,閣老為什麼要這麼對待他?
顧長生心中困惑不斷,但卻也沒有選擇出手制止。直覺告訴他這個情況如此詭異,那必然是有什麼原因的……
而就在這般思索的同時,顧長生又見閣老把面皮抽緊,最後狠狠一腳踹在了這人的面門之上!
噗地一聲回響,人頭重重砸地。等到再抬起來的時候,顧長生卻是看得眼皮子都微微一跳。
這人連鼻子都被打歪了……
臉頰上開了道嬰兒嘴般的裂口,白的脂肪,紅的鮮血,交織成為一片,看上去分外妖艷。顧長生看著他的鼻血從臉上淌下,順流過身,直至打濕了身前的布片。
他是不是要被活活揍死了?
就在顧長生猶豫著是否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令人愕然的一幕便映入了他的眼簾之中。
只見這人身上的血跡在此刻凝聚成團,流狀的粘稠液體月兌離了肉身,還有布片,最後一並落入在地,變成了一段猩紅色的字體。
‘蛇心現身,城西有亂。"
吐露出了這八個大字之後,已經面目全非的人影便是徹底癱軟在了地上。他依舊是一副沒有生息的模樣,可卻在片刻之後……
顧長生就看到他的身體開始了恢復。
臉頰上的創口還是拉鏈那般開始合攏,自脂肪,肌肉,直至皮層,甚至是徹底地隱沒掉了所有紋路。
打歪在了一旁的鼻子開始微微顫抖,彷佛有只無形的手,將它扭轉,擺正。
里啪啦的聲音驟起,顧長生便是瞧著這只鼻子,就這麼恢復成了……
原樣。
一身的傷勢在眨眼之間恢復了去,這著實讓顧長生有些看愣了去。
這人的傷勢還會憑空復原?
而且……
這看起來簡簡單單的八個大字,卻也是很不簡單的!
顧長生記性從來都不算差。
蛇心,城西!
早在顧長
生進入到萬象樓的時候,他就在門口處听到那只黑白鼠提起過這件事。
紅二去了城西忙,據說那邊有蛇心在作祟。
兩件事情在此刻並列成排,便是讓顧長生不由得在心中,涌現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
難道……
紅二之所以出去處理其他的事情,歸根結底,都是因為面前的這個‘人"?
這意思,難道是以人為卜,繼而問卦不成?!
顧長生心中思緒翻動,臉上卻還是能勉強保持住平靜的模樣。而在旁的閣老不動聲色,此時張嘴,便只是輕聲地說道。
「龜殼問卜你已經用過了,感受如何?」
听到這話,顧長生的思緒也是微微一偏。他倒也是不敢反著說話,此刻只得是沉吟片刻,繼而說道。
「感覺……還行,這是一種比較方便的手段了,就跟看書一樣。」
「呵,看書一樣?你小子倒是會打比方。也是不錯,你說的有理。」
閣老輕笑出聲,如今轉過了身來,便是對著腳底下的這個人影抬起右手,繼而一指點去。
「那我要是告訴你,這個人,跟那龜殼都是差不多的東西,你是如何作想的?」
「……?」
顧長生的表情一下子古怪了起來。
小老頭在說什麼東西?
這人,跟那龜殼,是一個性質,是差不多的東西?活人怎可與死物做比較?這顯然是沒道理的。
除非……
顧長生心有所想,此刻目光墜落,順勢懸掛咋了那悄無聲息的人影之上。
這人,他已經不是活著的狀態了。
「閣老,我,我還是有點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也罷,老道我就跟你挑明了說吧。」
「熬制七七四十九天的符水,炮制九九八十一天的輔料。從眼,鼻,口,耳,處一並灌入,最後封存于密室之間。待得一月之後,方可啟封。」
「此等手段可將生人六腑都給浸透,泡漲,最後變成日夜清風皆可為餐的體質。」
閣老說的細碎,此時卻也是面無表情。他抬腿,又是一腳踢在了這人身上,讓他能夠仰面朝天。
「而若是事成了,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他上可卜天機之隱,下可算修士之秘。」
「現如今東城周邊發生了什麼其他的動靜,有什麼奇奇怪怪的修士在行動,這卦僕都會有所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