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月華江。
魏頡成功從江中救起了不幸落水的兩人,原來是一對和自己年紀相差不大的白袍男女。
男的俊逸無雙,女的驚艷絕倫。
「真是一對璧人。」魏頡瞧著二人的容顏外貌,暗自感嘆道。
他為二人把了會兒脈絡,發現女的並無什麼大礙,男的卻受了很是嚴重的內傷,若不及時為其治療,恐有性命之憂。
「小蘿卜,等會兒我運功的時候,體內氣機將會與此人緊密相聯,故而受不得丁點兒影響,你切記不可在一旁吵鬧,否則情況萬分凶險,懂了嗎?」魏頡提前叮囑道。
卜倩點頭應了一聲,「懂了,可是……大哥哥你,你真的要救他麼?」
「那是自然。」魏頡想也不想的回答道,「我若不救他,難不成讓他就這麼死了?」
「可他……他是壞人啊。」卜倩小聲質疑道,「你為什麼要救壞人……」
魏頡鎖著眉頭問道︰「什麼?」
卜倩嘟起小嘴說道︰「他剛才要殺你……」
「你在說些什麼啊?」
魏頡感到匪夷所思,「他都傷成這樣了,搞不好醒都醒不過來了,怎可能還要殺我?」
卜倩顯得有些著急,「真的!就在剛才,他真的砍了一劍過來,我順手出了一掌,把那道劍氣給推了回去……」
魏頡心下暗道︰「若真有劍氣朝這兒襲來,我又沒有睡著,豈能半點也不知?唉,這傻丫頭多半又在憑空臆想了,過兩天得給她尋個好點的郎中瞧瞧了。」
于是笑著說道︰「小蘿卜,你別再說了,他不是壞人,你快去里面睡覺,大哥哥要開始運功救人了。」
卜倩癟著小嘴呆了一會兒,最後吐了吐舌頭,乖乖地溜回了船艙。
魏頡毫不吝惜珍貴無比的本命真氣,花去了足足兩個時辰,為那名素不相識的白袍男子運功療傷,待到天方魚肚白之際,傷者體內紊亂不堪的混沌氣息終于緩和下來,性命算是勉強保住了。
男子由于受傷過重,雖已無性命之虞,一時半會還無法自然醒轉,倒是那名玉人般的白袍女子先一步醒了過來,她得知男子性命無礙後,並未表現出多大的喜悅,臉上仍是一副凜若寒霜的淡漠表情,除簡單的道了句「多謝公子救命之恩」以外,再無其他半句言語。
魏頡並非什麼貪圖報恩的人,只是心下好奇︰「這女的怎麼回事?我明明救了她情郎的性命,她怎得一點兒也不高興呢?就算是兩人鬧矛盾,歷經了如此生死,也該重歸于好才是啊……」
既然女子默然不言,那魏頡也不願再去多嘴自討沒趣,獨自回了船艙,見小丫頭卜倩此時正睡得香甜,隱隱有鼾聲發出,他也便輕手輕腳的在其旁邊躺了下來,疲勞一夜,總算能好好補個舒服覺了。
大船又在江中行了一個多時辰,終于靠近岸邊,停了下來。
到沂州境內了。
下船後,白袍女子背起尚處在昏迷狀態的白袍男子,沒留半句臨別話語,不聲不吭的離開了。
魏頡和卜倩則一同往東北方向走去了。
————
沂州。
雲頂郡,天門城。
此城位于淮南道中部,北抵赤霞山,南依月華江。
東西方位有兩座巍峨高山,一曰西梁山,一曰東梁山,兩山共夾一城,形若天空之下一座巨門,因而得名「天門」。
該處環境宜人居住,經濟繁華,百姓富裕,身為沂州排行第二的大城,人口數目僅次于金梁王王府所在的錦瑟城。
入了城中,魏、卜二人先尋了家面館,胡亂對付了一頓,剛填飽肚子,便動身前往了城中的馬市,花高價購得一匹毛色雪白、膘肥體壯的上等好馬,用賣家的話說就是——「這馬上輩子多半是條在天宮里騰雲駕霧的白龍,這輩子沒投好胎,這才做了匹白馬。」
「大哥哥,我們叫它‘小白’怎麼樣?」卜倩模著白馬的鬃毛提議道。
魏頡笑了笑,「你給只鳥取名‘小火苗’也就罷了,這馬哪里小了?依我看,不妨就叫‘大白’。」
「好,就叫大白!」卜倩喜道。
白馬,配青衫。
綠衣,抱藍雀。
兩人一前一後同騎于白馬馬背,繼續趕起了路。
天門城城中鬧市。
大街之上,不論是青壯男子,還是老幼婦孺,皆匆匆而行,前方似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快點老婆子,慢了就搶不到了!」一名上了歲數的老翁焦急的朝後方催促道。
「老頭子,我跑不快,你別管我……快去!」一名身材臃腫的老嫗喘著粗氣說道。
魏頡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下大奇道︰「前頭到底有什麼好東西,連老頭老太太都要去搶?」
他順著人流策馬而去,不多時,前方出現了一座足有百余尺的雄偉高樓,飛檐翹角,畫棟雕梁,富麗而堂皇。
此樓名喚「飛仙樓」,與黃鶴樓、洛神樓並稱為中原三大雄樓。
濠州落劍城的那座六層擱劍塔乃是奉天子之令所建,而這座雄樓飛仙,則是金梁王嬴昆請了數百名頂尖工匠聯手所建,耗時整整五年而成,命名「飛仙」,取「飛仙落天門」之意。
此時此刻,有一人站在飛仙樓的懸山式樓頂之上,不斷往下扔著大量銀票,無數張銀票如雪花般簌簌而落。
蔚為壯觀!
樓下擁堵為患,眼楮發紅了的城中百姓,無不瘋搶著這筆天降橫財。
嘈雜聲里伴有人的慘叫——
年邁體弱之人本就容易摔倒,更何況是在這種極其混亂的地方,一人倒下,後面立時有人壓在上面,倒地之人很快便被活活踩踏致死,或是窒悶而亡!
人死,必然帶來恐慌。
場面變得愈加不可控制!
「官府的人都是吃干飯的嗎?這兒都亂成這樣了,還不來管一管?!」
魏頡瞧著此等慘狀忍不住罵道,「樓上是哪個王八羔子在撒銀票?錢多得花不完,直接送人不就行了?撒個什麼勁兒啊!」
正當他準備縱身上樓之際,有一人馭劍飛至了飛仙樓頂,穩穩降落在了屋脊的另一側。
馭劍?
又來個劍仙?
魏頡正自驚詫,樓頂有聲音遙遙傳下,即便距離百尺,底下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鄙人復姓西門,名岩灼,綽號‘烈羽神鷹’,來自西北雍州,半年前與此人約好,今日在這飛仙樓上斗劍比武,爭奪‘劍聖’的名號,還望在場的諸位,能給我們做個見證!」
另一個聲音跟著響起︰
「各位,姓西門的這小子人傻錢多,除了虛張聲勢外,沒什麼厲害的本事,我乃‘雁神’葉雪峰,是涼州魚龍劍派的掌門,我有自信在三百招內取了那傻小子的性命!」
魏頡听二人如此言語,心下思量道︰「這兩個家伙的名號里都帶個‘神’字,口氣著實不小,也不知究竟有多少真才實學……唉,既然是會馭劍的劍仙,那麼最低也該有六階凝丹境的修為了,我一個初入三階百尺境的人,必然不是他們的對手啊!」
「烈羽神鷹」西門岩灼受不得對手如此輕辱,厲聲罵道︰「姓葉的,你這家伙除了會耍耍嘴皮子外,還會干什麼?一會兒等你輸了,你便會知道你現在說的這話有多麼愚蠢!」
「雁神」葉雪峰哈哈笑道︰「我再蠢也不至于把白花花的銀票扔出去!」
「我若不撒票子,怎會有那麼多人來看我們二人比武?」
西門岩灼高聲道,「我西門家族雄據雍州,富可敵國,區區一點蠅頭兒小錢,算得了什麼?」
葉雪峰笑聲愈發響亮,「說你蠢啊,你是真蠢,你瞧瞧底下,他們全都只顧著搶銀票了,誰還有閑工夫來看你?」
西門岩灼當場一怔,往下看去,果然絕大多數城中百姓都在忙著爭搶那筆天降橫財,抬頭之人寥寥無幾。
「都別搶了,我們兩個馬上就要比武了,贏的人便是‘劍聖’了啊……」西門岩灼沖底下大喊道,「喂,你們都給我抬頭看看啊!」
「姓西門的,別白費力氣瞎喊了,沒人會理你的!」葉雪峰獰笑道,「一會兒你必然死于我的劍下,少些人瞧見你敗亡的慘狀,不也挺好?」
西門岩灼怒極,再不答話,撤出腰間那柄稀世寶劍,往上猛地一擲。
眨眼間,一道青藍色的劍虹筆直向天上飛去。
葉雪峰見其主動扔掉了自己的貼身兵器,暗中偷笑道︰「這姓西門的,莫不是害了失心瘋?撒點銀票也就罷了,怎得連自己的劍都不要了?」
雁神斷然不願坐失此等良機,身形疾動,挺劍往前刺去,欲在一招之內結果西門岩灼的大好-性命。
驀地里,劍尖踫在了一面散發著耀眼橙光的巨大盾牌之上,登時有金屬撞擊之聲發出。
葉雪峰的佩劍名喚‘寒豹’,是一柄藍色品級的珍貴劍胚,認主多年,積累的底蘊和靈氣已十分強橫,然而不管他眼下如何施加真力于劍上,劍胚的鋒銳刃身都無法破入盾牌半分。
「這是……佛門法器仁王盾?!」
葉雪峰驚愕道,「你是從哪里得來這件寶貝的?」
西門岩灼詭異一笑,「我何須與一個死人多言?」
葉雪峰陡然間後背寒毛倒豎,他畢竟是一名世俗少有的「仙品」劍修,對危急的感知能力自然超乎尋常,月復中暗道一句︰「不好!」
有劍虹自後方疾速襲來。
殺氣盈天!
葉雪峰集畢生之力,方才堪堪躲開了這一劍,雖然勉強躲了過去,但仍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下駭然道︰「這一劍若能完全隱藏殺機,那我只怕已然沒了性命……」
西門岩灼左手持光盾仁王,右手握劍,高抬下巴瞧著那個變得有些狼狽了的對手,笑問道︰「姓葉的,我的這招‘劍過王母府’,如何?可算是虛張聲勢麼?」
葉雪峰一咬牙,摧動馭劍口訣,寶劍「寒豹」靈力驟增,他一腳踩在光潔劍身之上,直向頭頂的九天瓊霄飛去。
「哼,哪逃?!」
西門岩灼左手運勁,將「仁王盾」猛地向天上一推,盾牌瞬時化作八柄橙色光劍,朝著葉雪峰疾追而去。
原本萬里無雲的天門城上空,不知怎的已被濃濃烏雲籠罩。
黑雲壓城城欲摧。
有雷聲轟鳴。
西門岩灼左手操控八柄佛門仁王劍,八劍聚成一座「仁王劍陣」,將魚龍劍派掌門牢牢壓制在了里面。
「姓葉的,這下你還不死?」
西門岩灼見葉雪峰在陣內東躲西竄,知其已是窮途末路,心下萬分得意,對著樓下所有百姓高聲叫道︰「今日葉雪峰死于我的劍陣之下,我西門岩灼就此……」
他本欲說「就此榮稱劍聖」,豈料霎那間,無數雷電從烏雲中滾滾而落,如同天庭神明在宣泄著胸中的憤慨之情。
電閃。
雷鳴。
雷電化成一柄柄長劍,擊向了那座仁王劍陣。
仁王劍大而寬厚。
雷電劍小而狹長。
很快,幾百柄細小的電劍穿入了劍陣之中,組成一張密密實實的「雷網」,將雁神葉雪峰護在了網內。
「這是道門靈寶……雷公網!」西門岩灼瞪著眼楮望向上方的絢爛天空。
葉雪峰在層層雷網的保護下,很快便沖破了劍陣,一個冒著藍色電光的龐大「雷球」向西門岩灼砸了過來。
烈羽神鷹急忙收回八劍,重新組成一面仁王盾,將身子擋在了盾牌之後。
樓下百姓盡數抬頭仰望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見一顆遠比塔頂大出許多的雷球從穹頂砸落,與一面體型同樣不小的盾牌發生了激烈無倫的踫撞。
烏雲翻騰,風暴肆虐,天地間仿佛只剩下橙、藍兩種顏色。
那座有大量文人雅士登頂提詩,聞名天下的百尺飛仙樓,被壓得不斷往下塌陷。
轟聲震耳,大量磚瓦木塊從樓上墜落。
樓下眾人皆四散而逃。
在高樓被壓塌了將近三分之一的時候,西門岩灼終于用盾牌將雷球擋了開去。
葉雪峰仍立于飛劍之上,居高臨下地大喊道︰「姓西門的,你的仁王盾不是我這雷公網的對手,只要你肯自認敗北,將‘劍聖’的名頭讓予我,我今日便可饒你不死!」
「放你媽-的屁!」西門岩灼怒罵一聲,捻訣馭劍而飛,轉瞬也來到了飛仙樓的上空,「劍聖之名,注定要冠在我的頭上!」
「這是你自尋死路!」葉雪峰鏗聲喝道。
雷球驀地散開,化作千萬柄小電劍,小電劍匯聚融合,融成了一柄極長的大電劍。
西門岩灼不甘示弱,仁王盾在他本命真氣的控制下,化成了一柄極粗的仁王劍。
晦暗無明的天地之間。
坍塌敗落的飛仙樓上。
有劍仙兩名——
一人使佛門法器。
一人用道門靈寶。
粗劍對長劍。
光劍對電劍。
這場「劍聖之爭」,令整座沂州天門城不得安生!
魏頡此時雖離飛仙樓有將近兩百丈之距,卻仍能感受到兩大劍仙戰斗所帶來的那股恐怖至極的威壓。
他左手緊拽韁繩,右手緊抱卜倩,籠中的畢方鳥「嗶吩——嗶吩——」叫個不停,座下的白馬于狂風中嘶鳴不止。
「曾听聞劍仙一怒,天地為之動容,我一直以為那是種夸張的說法,今日得見此戰,始知傳言不假……」魏頡由衷感慨道,「既然能令天地變色,該有七階地煞境的修為了吧!」
幾乎全城百姓都在關注著這一戰,所有人都無比深信——
此戰的勝利者,便可當起「劍聖」的名號!
黑沉沉、灰蒙蒙的天穹之下,有一名持刀的駝背老人。
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
老人坦然立于危樓之上。
身材佝僂的年邁老人仰著脖頸,看了會兒天上那兩名所謂的「劍仙」的比武。
緩緩揮出了第一刀。
雷電長劍和盾光粗劍當即被震得分了開來!
刀罡摧散了滿天烏雲,和煦明媚的陽光再度灑向大地。
天地重歸如初。
當兩名劍仙驚悚錯愕之際,老人又揮出了第二刀。
這一刀,樸實無華——
斬在光劍之上,光劍破碎!
斬在電劍之上,電劍爆裂!
斬在兩名劍仙的身上,兩人變作了四截!
飛仙樓之上。
劍仙隕落。
老人撫模了幾下刀背,沙啞著嗓子說道︰「‘劍聖’這兩個字,也是你們擔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