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春日來人

上任巫雄令無視官規、在城內另覓了宅屋居住,以致三堂荒廢久不補修,後園就更是如此了。

目之所及,庭閣朽敗、假山亂疊。倒有一株上了年頭的桂樹,眼下雖枝葉凋零,卻不難看出日後枝葉繁茂的景象。

除此之外牆角還有數株四季常青的冬青,皚皚冬日里難得的一點綠意,也算是意外之喜。

菖蒲念叨著,等過些時日,不拘蘭花還是杜若,必要在園中栽些花草,這樣女君閑暇時來此休憩也有得觀賞……

說著又發起愁來︰「不知咱們要在此待多久……」

「才來就想著走,豈非要掰著手指頭過日子。」

「女君就不想離開?」

姜佛桑笑了笑,正要說什麼,突然停住腳︰「你听?」

菖蒲疑惑,她什麼也沒听到呀?屏息凝神,果然听到隱約一聲叫喚。

主僕倆相視一眼,躡步到北牆根。聲音越來越清晰,原是從牆外傳來的。

「快叫人去看看。」

從人很快回來,手里捧著髒兮兮一團。

「呀!是個狸牲!」菖蒲走過去看了看,「女君……」

姜佛桑上前合掌接過,還在叫,叫聲已經很微弱了,「快入室。」

到了內室,先用葛巾給它擦拭了一遍,而後找了件舊衣墊著,就放在炭盆邊。

菖蒲感慨︰「沒有田鼠可食,想必餓壞了罷?凍成這樣,真可憐……」

狸牲小小瘦瘦,看著至多也就兩三個月,方才身上沾著泥水,擦拭後才露出本來毛色,竟是通體雪白。

感知到熱源,小家伙閉著眼往炭盆處又拱了拱。菖蒲怕它燙著,擋了一檔,沒想到小家伙急了,四肢亂爬,非是要靠近不可。

顫顫巍巍尚且站不實,倒是執拗。只可惜體力跟不上,很快就趴著不動了。

姜佛桑伸手撥了撥它尖尖的小耳朵,小家伙喵了聲,弱聲弱氣。還看了她一眼,水汪汪,頗有些委屈在里面。

「女君,它眼楮是藍色的!不對,」菖蒲轉過去,驚詫地咿了一聲,「一只藍眼、一只黃眼,竟是不同色!」

「倒是少見。」姜佛桑也有些意外。除了眼有異色,這小家伙清理之後白絨絨一團,很是秀氣,「瞧著倒不太像野貓。」

「大寒的天,它又這麼小,若是旁人家養了捉鼠的,應不至于餓成這樣。」去掉毛就剩骨頭了。

想起庖室還有肉湯,讓菖蒲盛了點在淺口陶盆里,放到小家伙面前。

嗅到香氣,小家伙又叫了幾聲,再次睜開眼,掙扎著把頭埋進了陶盆……吃飽喝足,前爪空撓了幾下,又虛舌忝了幾下毛,而後蜷縮成一團再不動了。

這副憨態可掬的模樣讓人看著心下一軟,「既如此,且養著罷。但願它能熬過這個冬日。」-

雪直下到三月底才停。仿佛一夜之間,草綠花榮、萬物復蘇。

凝結了一冬的牧馬河淙淙流動,日夜不休的歡唱。天上的日頭也終于不再是冷淡淡生人勿進的模樣,開始有了溫度。

巫雄的春似個靦腆嬌羞的女郎,雖遲了些,終還是姍姍來了。

和春一同至巫雄的還有一個人。

離開蕭府之前姜佛桑做了些安排,他們前腳剛離開棘原,後腳甘姬的「家人」就出現。

不出所料,果有人被牽動了心腸,暗中一路追查這個家人——當然是查不到的。

蕭琥拍板、明明已有「定論」的事,誰還會追查不休?除了利益相關,極大的可能就是幕後之人。

投石未必能問路,但疑心必生暗鬼。馮顥和一眾部曲在棘原蹲守許久,終于模到些線索。逢瀚水開河,一路追去了定州。

「……對方先下手為強,屬下還是晚了一步。那男子與甘姬年歲相當,臨死之際嘴里一直念著對不住阿姊,手指著牆角遲遲不肯閉目。屬下順其所指挖出一個木匣來,里頭除了一筆不菲的銀錢,還有一封書信。」

信是甘姬親筆——甘姬因其姿容得鴇母待價而沽,在歡樓時琴棋書舞都習了些,頗認得幾個字。

從信中得知,兩人是同胞姐弟,父母皆死于逃荒路上,胞弟輾轉流落到了定州,卻未說明兩人是如何聯絡上的。

全篇沒有可疑處。只在信的末尾,甘姬語焉不詳地寫了句「待幫夫人辦完這樁事便可得團聚」……

能讓甘姬稱為夫人的,顯然不可能是她們這些小輩,而只可能是佟夫人。

菖蒲掩唇驚呼︰「竟真是佟夫人指使?」

姜佛桑將信翻來覆去看了兩遍,問,「甘姬胞弟家境如何?」

馮顥道︰「除了那匣銀錢,可謂家徒四壁,寄身的村落也甚貧窮。」

姜佛桑搖了搖頭,「作畫給瞎子看,說笑給聾子听。」

春融不解何意,姜佛桑也未詳說,讓馮顥且下去歇息。

傍晚蕭元度歸來,原本心情不錯,得知從棘原來得人是馮顥,臉上就像刮了陣陰風,雖還笑著,多少有些變了味。

先前因為自己的揣度險些誤事,如今有了線索,姜佛桑也沒打算瞞他。

孰料他拿到那封信看都未看,直接道破︰「線索是否指向佟夫人?」

姜佛桑見他滿臉不以為然,更印證了心中猜想——蕭元度確實知道些什麼,甚或他根本就清楚要害他的那個究竟是誰。

不管是誰,佟夫人可率先排除了。

「夫主是否疑心——」她認為至少兩人在這件事上立場是一致的。

蕭元度卻不這樣認為,「我的事,你無需過問。」

而後揚了揚手里的信,「非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後果自負。」

蕭元度就像元日前的自己,心里將你你我我區分得一清二楚。

是不信任,也是沒必要——兩人從來不是「自己人」,疏離防備才是常態。

姜佛桑也沒再跟他強調什麼「夫婦一體」。

其實他心里未必不清楚,他的榮辱可能會牽連到自己、他的敵人也極可能朝自己下手……只是自己的處境與安危從來不是他會在意的。就像撇開這些,他是生是死姜佛桑也全不在意。

既如此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菖蒲和休屠就發現,明明入了春,院子里卻似還在冬日一般。

五公子與女君先前雖也少說話,見面好歹也會敷衍兩句,近來卻連敷衍都沒了,格外僵持。

又或者只是五公子單方面的僵持,女君瞧著倒是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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