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可敢作賭

事情還是要從吳友德說起。

吳友德在任時嫌催征麻煩,衙里人手也不足,便同意那些豪富之家和鄉間大戶包攬小戶的稅收。

小戶迫于他們的勢力,也想避免納稅時的繁雜手續以及衙門胥吏的勒索,只好依附于大戶。

那些大戶必然不肯白出力的,他們借著包攬之權,將賦調徭役的征發變成了他們趁機牟利的大好時機。

浮收剝削、魚肉百姓也就罷了,胃口漸大,竟不再滿足于此,每遇征調就開始逼民假貸。于是大商富賈乘時射利,旬日之間就能增贏十倍。

如此上下沆瀣一氣,分肥潤屋、日有兼積,百姓卻日漸困于凍餒。

這就是專為窮苦百姓而設的套,一環扣一環,一旦套住再想解下就難了。鄉民很快發現,他們不僅要納更高昂的稅,還要償還大商富賈的利錢,雙重夾擊,將他們一步步逼至貨易田宅、質妻賣子的絕境,申吟道路,不可忍聞。

「這個汪二包攬了北邊以黑石村為首的五六村落的稅賦,仗著地方偏僻,重征加斂尤甚別處。他手下又都是些雞鳴狗盜之徒,讓這些人下鄉催收,豈有不擾累地方的道理?順手牽羊、毆辱鄉民,惡事不勝枚舉。」

程平做了多年縣吏,對這些再清楚不過,與蕭元度商議後,直接取消了鄉里包攬賦稅的權利,改由衙門直接征收。

汪二利益受損不甘心,便想借端生事。他召集一群地棍,打算偽裝成尋常百姓赴衙哄鬧,借「民意」以要挾蕭元度改變主意。

結果程平先發制人,先一步搜集好罪證,汪二等人才入城門,就被孫盛直接捉拿入獄。

姜佛桑凝眉輕嘆,「為政之弊,莫過于此。」

小小一個巫雄城,事情一樁接一樁,可謂步步雷坑。但凡有所疏忽,別說造福于民,自己都得陷進去。

虧得還有程平、孫盛這樣的幫手……

「這個汪二與湯氏?」

「虔夫人娘家遠親,八竿子打不著。不過,」蕭元度嘴角扯了扯,「湯旦口口聲聲與刺史府有親,照他的論法,汪二好歹也算門貴戚。」

「那包攬賦稅之事,可查出與湯氏有確鑿關聯?」

蕭元度搖頭,湯旦這老小子也不知是夠謹慎還是運氣好,回回都讓他躲過了。

姜佛桑沉吟片刻,忽而問道︰「一直以來夫主都好似在提防湯氏,是因為湯氏與佟氏有姻親的緣故?」

蕭元度意味不明,「不做虧心事,夜半鬼臨門也可高臥。」

「其實也不怪他們憂心如此,妾也是才知曉夫主竟然有個抄家縣令的名號,誰不怕?」

蕭元度斜眯了下眼︰「拐著彎罵我?」

「豈會?」姜佛桑笑道,「那些富室大族盤剝百姓慣了,給他們點威懾也是好的。如今民間都在傳,到了元日那天定要討張夫主的畫像貼門上,定比神荼、郁壘還能鎮邪驅祟。」

被姜女打趣,蕭元度雖有些著惱,但過往的經驗告訴他最好還是充耳不聞。

誰知還有下句等著他︰「夫主不是去視察水渠了,怎知曉妾在湯氏莊園?」

蕭元度左邊耳朵一動,目視前方,一本正經道︰「順路罷了。」

菖蒲看了眼女君,噗嗤一笑。

蕭元度皺了下眉,正想問她二人何故發笑。

「下雨了!」有人喊道。

菖蒲探頭看了看,果然。

推開另一側車窗,招手讓春融進來,春融卻是不肯。

姜佛桑也對蕭元度道,「現下還在城郊,距離衙署尚有段路程,夫主不若入車來?」

蕭元度嗤之以鼻,「這點雨也用得著避?」

話音方落,雨勢陡然增大,即便馭者加快趕路,終究跑不過盆傾瓢潑的速度。

蕭元度和春融都不肯上馬車,幾個部曲也都淋著。忽見道旁有一草棚,姜佛桑令馭者停下。

「還是避避雨罷夫主。」

蕭元度想說不必,然而姜女已經先斬後奏,當先下車進了草棚。

低聲道了句麻煩,到底勒停了馬。

草棚內竟是有人的。

兩個田漢裝扮的人正在因一把簦傘而爭執,都說是自己的,各攥著一頭不肯松手,爭得臉紅脖子粗,連棚內又進了一群人也無暇他顧。

蕭元度覺得吵鬧,轉身抱臂看著雨幕出神。

姜佛桑卻是听得津津有味,還低聲問他︰「夫主覺得簦傘是誰的?」

蕭元度轉頭打量了一會兒,道︰「藍衣那人的。」

見姜佛桑不說話,問︰「不信?可敢與我做賭。」

「也好。」

蕭元度環臂走上前,對那二人道︰「不必爭執,我可讓簦傘認主。」

爭執中的二人停下,將信將疑看著他︰「當真?」

蕭元度點了下頭,示意他們將簦傘撐開。

二人依言照做,仍舊各把著簦傘一邊。

大家都等著看蕭元度如何讓簦傘認主,他卻忽然拔出隨身配刀,一刀砍下,簦傘瞬時裂而為二。

「有什麼好爭的,一人一半不就成了。」

二人頓皆傻眼,菖蒲他們也看懵了。

回過神的倆田漢頓時鬧將起來,要向他索賠。

蕭元度不耐煩的一揮手,命人將他們趕了出去。

外間那麼大的風雨,菖蒲覺得這麼做未免過分了些,奇怪的是女君也只是看著不作聲,絲毫沒有勸阻之意。

兩個田漢被推出草棚,順間淋個淨透,又見對方人多勢眾,不敢與之較強,只好罵罵咧咧著走遠了。

他們走後,推他們出去的部曲一左一右追了上去。

倆田漢各舉一半簦傘,用也用不上,被淋得十分狼狽。

黑衣田漢啐了一口就將那半個簦傘扔在了泥里,藍衣田漢唉聲嘆息抱怨著踫上了強人,那半個簦傘卻是舍不得扔。

兩個部曲尾隨觀察了一陣,即出手將他二人抓回。

蕭元度問明情況之後,看向那黑衣田漢︰「己物被毀,無動于衷,說棄就棄,毫無痛惜之色,還敢說這簦傘是你所有?」

田漢已被告知了蕭元度的身份,趴在地上抖若篩糠︰「縣令饒命,小人一時糊涂——」

蕭元度便讓黑衣田漢按新簦之價賠給藍衣田漢,又問清名姓來歷,讓他等雨停之後去衙署領一頓板子。

黑衣田漢不敢不遵,藍衣田漢連忙跪地,歡喜地謝恩。

姜佛桑命車夫從馬車上取來一把簦傘給他︰「雖則所失有償,終究害你淋了場雨,不好再耽擱你回家的路,這把你且拿著用吧。」

「謝夫人、謝夫人……」

蕭元度揚眉,心情頗好︰「這個賭你可是輸了。」

姜佛桑眨了眨眼︰「夫主怎知妾賭的不是藍衣田漢贏?」

「你!」蕭元度噎住,而後輕哼一聲,背過身去,似不欲再理她。

姜佛桑隱約听到一句狡猾。

「女君笑什麼?」春融問。

「我笑,」姜佛桑看了眼外面雨密風狂的情景,「冬天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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