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不妨回頭

最開始潘岳也是希望蕭五與姜女能有個好結果的。

後來發生了積雪山那事,從蕭五的態度他隱約猜出汪造應該就是為姜女所殺。當時他就有過擔心,恐蕭五會重蹈汪造的覆轍。

他當時夸姜女「智能保身、勇能誅賊,足以與士並列」,然能與士並列,意味著要少許多婦人該有的溫婉淑賢。

當然,他本也不是多看重女子賢德的人,畢竟芮娘就跟這倆字沾不上邊。

但,姜女美則美,好則好,也可以不那麼賢德,偏心思深沉、冷情冷性……

時至今日潘岳仍然覺得,有個這樣的夫人不一定就是蕭五的福氣。

之前蕭五自己樂在其中,兩人相處又的確還算和洽,潘岳也就不好多說什麼,倒寧可是自己杞人憂天。

事實卻證明了,矛盾掩藏得再好,總有浮出水面的一天,不是一條道上的人,早晚要分道揚鑣。

而今只是和離,沒有白刃相交,沒有反目成仇,已是極難得的了。

還不若就此放手,兩下都輕省。

蕭元度卻驀地沉下嘴角,冷眼瞪過來。

潘岳畢竟沒醉到喪失理智的地步,遂改口稱只是讓他暫時放手。

「事已至此,只能往前看。再者你弄這一出,不就是為了解開橫亙在你倆之間的心結?我當時也問過你如有萬一怎麼辦,你是怎麼說的?」

蕭元度當日回的是,若姜女決意回京陵,他自會放行。

大不了他再去把人追回來。

潘岳捶手︰「這不就是了!」

蕭元度抿唇。

那時他還有點把握,那時還沒冒出個扈長蘅,那時姜女還沒把心里話徹底攤開……

現在,不是不肯放,是不敢放。

因為清楚,放手之後,她不會停留,也不會再回頭,她會永遠地離開他。

「這樣死攥著不肯松手,更要僵著。听我一句勸,不破不立,借此機會和離,給她看看你洗心革面的決心,之後再重新開始。就是……」

潘岳遲疑了一下︰「為了讓廢除劫奪婚之令更有說服力,眼下州郡衙門都在大肆宣揚你們和離之事,欲要豎起一個榜樣來……短時間想要復合只怕是難。只好等風頭過去,過個幾年,總有機會再續前緣。」

蕭元度豈不知這個道理。

然,過個幾年,他說得倒是容易!

潘岳見他這樣子就知他听不進,手一攤,沒轍了-

馮顥的離開並不順利。

北地各州都已戒嚴,棘原因為廢除劫奪婚之事,恐引發更大動亂,更是嚴進嚴出。

這個時候想持過所通過正常途徑出豳州,幾乎不可能。

而且姜佛桑懷疑,這里面可能也有自己的原因。

馮顥不同于一般侍從部曲,或許他也是被密切注意的人之一……

「你別著急,我們再想——」

「女君,」菖蒲急步入室,「二娘子要見你。」

「鐘媄?」

姜佛桑與馮顥互視一眼。

隔日,烙著鐘家徽印的馬車到了東城門。

城門吏循例查看,結果發現馬車內不僅有鐘家女郎,還有……

「六公子!」城門吏連忙行禮。

蕭元奚隱于鶴氅下的雙手緊緊抓著膝頭衣物,繃著臉道︰「查過了,可有異?」

城門吏飛速掃了眼車廂,見並無第三個人,忙道︰「無異,無異。」

親手將車門關闔,朝前方揚聲︰「放行!」

馬車出了棘原,往東行了大半日,再取道往南,又行數日,停在了瀚水北岸。

馭者裝扮的馮顥從車上跳下,拱手致謝。

馬車里設了暗閣,鐘媄在上面鋪設了厚厚的氈毯,城門吏查看時她擁裘臥于其上,自然看不出,也不可能讓她與蕭元奚下車搜檢。

雖順利出了城,南北商道已斷,無商隊肯在這時南下,鐘媄便以探視姑母為由親送他至瀚水。

到了瀚水以後搭乘私船,至于怎麼聯絡——過去幾年女君的織錦生意沒少麻煩申屠競,自有聯絡之法。

車內久無人聲傳出,馮顥也不多留,轉身便走。

未走多遠,車上又下來一女子,小跑著追了上去。

「馮顥!」

天很冷,江風很大。

盡管帶著風帽,鐘媄的鵝蛋臉還是被冷風吹得泛紅。

她的眼眶也很紅。

「你當真要去?」

馮顥沉默,頷首。

鐘媄握了握拳,妍姿俏麗的面龐上有股豁出去的決然。

「我的心思巫雄時已說與你知曉,那時你拒絕我是以身賤為由。而今你已除籍,若我願排除萬難嫁予你,哪怕月兌離鐘家……你肯不肯,肯不肯留下?」

馮顥搖頭︰「二娘子垂青,馮顥愧不敢受。馮顥人微,也不值當二娘子如此。」

「我說你值你就值!」

寒風呼嘯著從兩人間卷過。

馮顥垂首想了想,決定還是把話再說明白些,就沖著她與蕭元奚今次的相助之情。

「或許我的確在某一時刻僥幸入了二娘子的眼,但那更可能是因恩情而生的好感,二娘子心里未必就真是非我不可,只是你恰好需要那麼一個人……就好比有人不慎墜河,漂到她面前的一塊浮板,她試圖抓住,但其實換一塊木板也是一樣。二娘子偶爾想起時不妨回頭看看,在你執著于不可能的人事時,不定也有人在苦苦追尋你的腳步。」

鐘媄只從這段話里听到他的拒絕。

她終究是個女郎,再豁得出去,連著被拒臉面也過不去。

想找地縫鑽,卻還是想做最後的努力,說服他留下。

「南地如今好比刀山火海,听聞到處都在燒殺搶掠,官兵無還手之力,大族盡遭屠戮,你有沒有想過,她可能已經……你這樣單槍匹馬過去,未必救得了她,還可能搭進去自己的命。」

馮顥轉頭望了眼南方,低語道︰「所以我才要趕到她身邊。」

鐘媄怔住。

不管是生是死,都要去陪她,是這樣嗎?

鐘媄後撤一步,神情似哭似笑。

仁厚、有擔當,深情、不薄幸……她當初看上的不就是這樣的馮顥麼?

只是她自以為能抹去別人留在他心上的痕跡,讓他的一腔情意改落在自己身上……

到底是她高看了自己,也低估了馮顥。

也好,至少證明她沒看錯人。

「好,你走罷。」

馮顥走了。

鐘媄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里的確不好受,卻也還算平靜,無怨亦無恨。

甚至真切希望他能找到那個人。

他們也不容易啊,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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