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帝苗裔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仇師叔,崔掌門!少卿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眼看雙方彼此劍拔弩張,少卿連忙上前打個圓場。而見二人皆未說話,遂又當仁不讓,繼續大聲道。

「如今慕賢館勢大,咱們要想從此間逃出,那也須得通力合作,先將往日成見暫且拋下。」

仇以寧臉色陰沉,靜靜听他把話說完。半晌終于冷哼一聲,將目光從崔沐陽身上移開。

「崔掌門。」

她聲音雖依舊清冷,好在已不似最初般殺氣騰騰。

「你我之仇不共戴天,但仇某也同樣敬佩你今日這番忠義之舉。眼下我自可將往日恩怨放在一邊,不過倘若日後再行相見,那也依舊惟刀劍而已!」

「好!正是如此!」

崔沐陽縱聲高呼,昂然朝前邁步,端的不失一代宗師之風,「如此,便看崔沐陽今後是否還能有幸領教仇堂主的高明手段!」

「少卿,你覺咱們現下又當怎樣?」

仇以寧亦不嗦,扭過頭來,又同少卿商量對策。少卿臉上一怔,沉聲應答道︰「剛剛仇師叔您也提到,如今雪棠的鷹犬正忙于與人纏斗,別處的守備自然多有松懈。咱們只需小心低調,一路專走小道,多半便能逃到外面。」

「只是崔掌門……你當真不肯同我們一齊離開?」

經過適才種種,此刻少卿也早已對崔沐陽頗為服膺。故雖明知他心意堅決,但還是忍不住再度開口發問。

而事情也果然同他所料無差,崔沐陽听後只放聲大笑,一身內力盈然充沛,直震得在場旁人耳鼓嗡嗡作響。

「小子,崔某多謝你的好意!只是我既率弟子門人拼殺至此,便從沒想過再能獨善其身。」

「廢話少說!你們快些走吧!我自會為你們……」

「主人未至,諸位做客人的便要走麼?」

清音驟響,遍傳殥!門外此話一經傳來,頓教屋內眾人無不神情劇變。透過一道厚實房門,隱約可見庭院之中火光搖曳,更與夤夜里凜冽寒氣裹挾際會,反倒教人脊背嗖嗖發涼。

「師父,我去把這些惡人引來,你們好趁機逃走!」

文鳶兩靨煞白,一席話幾乎月兌口而出。卻被仇以寧聲色俱厲,憤然申斥道︰「以你武功而論,不過是去白白送上一條性命!于眼下情形又有何益?」

「哼!就憑外面幾個魔小丑,也還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她目光熊熊,睥睨不可一世。一語甫歇,又在徒兒手背上輕輕拍了幾拍,而後衣袖一拂,斬釘截鐵道︰「如今多說無益,唯有死中求活,憑手中刀劍拼出一條生路!」

「不錯,咱們且先一同出去,之後一切見機行事。」

少卿被她一番慷慨之言說得熱血沸騰,又與在場其余四人對視,遂各自執了兵刃,一同昂然出了門去。

「崔掌門不請自來,怎又將合派徒眾悉數丟在了我慕賢館前,只獨自一人逃到此處消災避禍?」

客舍外人頭攢動,百余束爝火劃破夜色,將四下里照得亮如白晝。雪棠輕衫廣袖,玉帶橫腰,與其一副絕美面龐相得益彰,飄飄然不似人間之屬。

而自她左右,辛麗華寥一刀等人正陪伴而站,人人磨刀霍霍,臉上分明不懷好意。

「妖婦不必巧舌如簧!」

崔沐陽怒發沖冠,一眼認出當中數個滿臉血污之人,便曾在剛剛現身于慕賢館外。如今他們既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想必彼處局勢也已不言而喻。

「今日崔某便是為你性命而來,只要你還未死,我便絕不會離開此地半步!」

種種新仇舊恨紛至沓來,直教崔沐陽五內俱焚,骨節 啪有如爆豆。不由分說便要再戰,奈何人力終有盡處,甫一動作,頓覺周身氣血翻騰,隨喉嚨深處陣陣煩惡驟起,就此猛地嘔出數口血來。

「人都說望日樓的崔沐陽武功了得,乃是天底下響當當的英雄好漢。」

「不過今日一見過後,除了這胡吹大氣的功夫還算勉勉強強,至于其余的本事嘛……那也不過稀松平常罷啦!」

辛麗華臉現莞爾,咯咯數陣嬌笑,便惹得在場眾人哄堂大樂。崔沐陽氣得渾身發抖,偏又無可奈何,一張老臉憤然憋作紫青,怒目直視向階下一眾慕賢館人。

與眾人嬉笑叫罵不同,雪棠則始終面色悠然,好整以暇轉望少卿,緩緩吐氣如蘭道。

「顧少俠,我早便曾好意提醒過你。」

「今夜天冷風大,總歸是要將門窗關的嚴些。否則若是傷了身子……可就著實大大不妙啦!」

「原來你一直便對此心知肚明!」

少卿臉頰痙攣,霎時間終于如夢初醒。更被她這番算無遺算,驚的渾身上下直冒冷汗。

雪棠似笑非笑,倒也不置可否,徐徐分開眾人,儼然成竹在胸︰「當初在下有言在先,邀二位與我等共謀大事。如今雖形勢大異,可你我之約卻還仍舊作數。」

「怎樣?顧少俠何不審時度勢,勿再做無謂困獸之斗!」

「承蒙閣下如此抬愛,著實教顧某受寵若驚。」

少卿雙手攥拳,深深吸進口氣,更在暗中潛運內息︰「只是少卿雖說不肖,心中卻還知公義二字。若教我與你們同流合污,沆瀣一氣,那也從來絕無可能!」

「小子說的不錯!」

他內力卓絕,話音過際直教眾慕賢館人無不氣息凝窒,紛紛暗自運功相抗。而等這話音落定,立時又引來崔沐陽一記高聲喝彩,旋即昂然罵不絕口。

「爾等蠻夷,從來多行不義!早晚必會必被我萬千江湖同道犁庭掃穴,到時死無葬身之地!」

「犁庭掃穴?」

「閣下如此言之鑿鑿,那也未免有些太過一廂情願了吧!」

這聲音冰冷如鐵,暗地里卻又另有一番毋庸置疑,教人听後不由得恭順從命。少卿既驚且駭,隱約竟覺這說話之人自己好生熟悉,可一旦仔細深究,卻又偏偏道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正疑竇叢生,只見在場慕賢館人神情紛紛轉作肅穆,向著陰影之下,一道頎長身影連片拜倒。個中禮數周至,竟較對雪棠先生本人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

「閣下遮遮掩掩,遲遲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便不怕日後獨受天下英雄恥笑麼?」

仇以寧鐵面嚴峻,滿口透著鄙夷。卻被那神秘人淡淡付之一笑,毫不放在心上。

他足踏方步,走起路來四平八穩。不多時終于來到人前,一雙電目噴薄精光,傲然環視四方。

「怎會是你?」

直至此時,少卿才終于認清來人一副本來面目。但見他體長八尺,厚背寬肩,寒眉冷目捭闔眾生,大氅玄襟臨風危立。雖未開口,卻不失氣象萬千。不動聲色,已分明凜然難犯。

凡此種種一並而論,赫然竟是那位神秘莫測的宗四爺無疑!

「殿下萬金之體,實不宜到此親身犯險。還請暫且回去安歇,只等明日一早,一切自當塵埃落定。」

雪棠神情莊重,來到宗四爺面前執禮,言訖又向一旁手下使個眼色。宗四爺微微頷首,轉頭卻摒退扈從,同她目光相接,口中不乏意味深長。

「先生一介女流,又無武功傍身,對此尚且渾然不避。宗某戎馬倥傯,經歷半生,區區小事而已,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不過先生一番敦敦善意,宗某著實感激不盡。」

「殿下言重了,您此身安危自是我等首要之務,縱然如何小心亦殊不為過。」

雪棠面色從容,反而退回到眾人之間。宗四爺神情微妙,但也未再多言,話鋒一轉,緩緩說道。

「你我二人可謂熟絡,似這等不值一提的繁文縟節……今後大可不必拘泥。」

言訖,他又微微側過頭頸,眉宇間一副耐人尋味,「顧少俠,先前酒肆一別匆匆,想不到而今再見,卻已是如此一番景象。」

「你究竟是何人?」

少卿手腳冰涼,仿佛墜入萬丈冰窟,心中更有一股暗念陡生,不迭驅使自己盡快自其眼前逃離。

宗四爺雙眉一軒,目光在五人身上逐一掃過。臉上則始終氣定神閑,仿佛泰山崩于眼前猶能面不改色。

「在下名字中確有一個宗字,只是倒也並非姓氏而已。」

他口內悠悠,終于將真實身份當眾直言不諱,「我復姓完顏,名宗弼。乃是當今大金國皇帝第四子,都督天下兵馬事。」

「你……你……」

听聞此話,饒是少卿平素自詡能言善辯,一時竟也不由得瞠目結舌。猛然憶起先前杜衡一番剖析預測,如今居然全都應驗不假。

是了!還有當初自己誤打誤撞,躲進那書閣中時,外面那侍女口口聲聲所尊稱的,不也分明正是這殿下二字無誤!看來彼時那被遮擋了面目之人,其實便是眼前這位身份顯赫的北國貴冑。

「閣下堂堂宗親,卻偏愛巧舌如簧,蒙騙于人!如此卑鄙齷齪的小人行徑,實在令人好生不齒!」

等到俄頃少卿平息錯愕,自宗弼無形威壓下喘勻氣息,終于想起來反唇相譏。宗弼遙遙听了,卻只當他說的乃是頑童笑事,尚且不值一駁。

良久,見少卿猶然朝自己怒目直視,他這才不緊不慢道。

「古有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我專為將此鹿購入囊中而來,說是客商,倒也不算言不由衷。」

他面色如常,繼續說道︰「當前宋帝昏聵,兆億生民離心離德,可謂苦之久矣。」

「反觀我大金國祚初肇,披甲百萬,悍將如雲,上下同心君臣一體,萬象更始勢同開闢。如不順天時以承民心,奮武威而彰鴻烈,則豈不愧對天地人心,豈不愧對廟堂君父?」

「無恥!無恥!」

少卿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辯駁。無奈只得咬牙切齒,自唇角生生擠出幾個字來,姑且一解心頭之恨。

而另一邊廂,崔沐陽素詡趙宋忠良,自然對宗弼等人深惡痛絕。再加望日樓合派上下不過剛剛葬送其手,真可說得上新仇舊恨兼而有之。只待宗弼甫一言訖,登時兩眼通紅,戟指其人厲聲痛罵。

「爾等夷狄,開化才只幾日?如今竟然沐猴而冠,想要竊奪我中原神器!似你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膽狂徒,古往今來一向不乏有之,可到最後卻無一人能稱心如願!」

「哼!依你見識而論,恐怕是不知為何竟會如此的吧!今日我便來教你一教!只因這世上從來夷夏有別,凡人之間一向尊卑存序!」

崔沐陽口中每說一句,宗弼臉色便愈發陰沉幾分,待最後竟端的冷如寒鐵,教人見後只覺陣陣不寒而栗。

雪棠察言觀色,遂徑自行走上前來,遙對顧楚二人道︰「我知二位俠義心腸,向對如今百姓境遇多有同情。又不似其余皓首匹夫般食古不化,何不為世人與自身將來計,從善如流,自此于明主座前得盡其才,手創一番嶄新氣象。」

「識時務者為俊杰,二位大可捫心自問,試看將來之九州,究竟乃是何人之天下。」

少卿身子猛然一顫,只覺雪棠此話字字誅心。宋軍積弱,世所周知,平素欺行霸市,魚肉鄉里或可有余,至于臨陣御敵則向為不足。往日同遼夏之間尚且鮮有勝跡,更不必提當今金帝麾下數十萬久歷沙場的虎狼之師。一旦兩相遭遇,也勢必觸之即潰,毫無半分還手之力。

「閣下既自詡英雄,定不難知我中原黎民足有萬萬,原非北國之地所能比擬。但須人人抱定決心,拼死一戰,便絕不會容旁人隨意欺侮脅迫!」

清音忽起,泠然悅耳。少卿愕然回頭,見楚夕若皓齒縴唇,眼眸湛湛,一席話語斬釘截鐵,可謂擲地有聲。不知何時,更已將鏘天緊緊攥在掌心,料峭冷風將她幾縷青絲吹作凌亂,端的愈顯英姿颯颯。

「不錯,中原漢人的確數不勝數,更是遠超我大金子民十倍百倍。」

「只是你不妨這便看看如今站在我身邊之人,里面到底是金人居眾……抑或其實竟是漢人為多?」

宗弼面如止水,只三言兩語,便將少女駁得啞口無言。而後又望向少卿,見他雖未開口,眉宇間卻極堅定,無疑是與楚夕若心意相通,一時間竟也毫不意外。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對跟前雪棠道。

「這二人抱殘守缺,如此冥頑不靈。小筠,這一次卻是你識人不察,未免太過自以為是了。」

雪棠口內緘默,周遭火光明滅晃動,反倒將她一張絕美面龐映襯的更為明艷嫵媚。良久終于輕啟朱唇,仿佛感慨萬千道︰「是在下失于縝密,險使大計耽擱,還請殿下責罰。」

「無妨。」

宗弼背負雙手,傲然環顧周遭,那目光犀利絕倫,隱約竟較刀劍更加凜冽數分。

「如此天羅地網,量他們插翅也難逃月兌!」

「少卿?」

雙方正僵持不下,仇以寧忽暗動腳步,便在悄無聲息間將少卿半邊身子擋在背後。

「待會兒你只管帶著鳶兒一同離開,我自會為你們盡力搏出一條通路。」

「仇師叔!」

少卿心頭大駭,錯愕溢于言表。恍惚之際,曾經柏柔為救自己逃出生天,只身獨斗各派耋宿之景再度回蕩腦內。如今相同之事竟又重演,自己豈能仍舊置身事外?

「你心中若還有我這個做師叔的,那便須得依言照辦!否則便是欺師滅祖,禽獸不如!」

見少卿久未做聲,仇以寧心下難免暗惱。可等一番申斥過後卻又話鋒立轉,低聲同他叮嚀︰「鳶兒根骨奇佳,實為我平生僅見。倘若今日便即身死,那也實在太過可惜。」

「如今能救她出去的唯你而已!少卿!你二人本是舊日相識,又好歹同門一場,難道你便忍心見她死在旁人手中,而只顧自己求仁得仁?」

「我……」

仇以寧為人素來莊重,而此刻口中所言,端的情真意切,字字直戳少卿痛處。他手心涔涔沁汗,待回過頭來,又將文鳶一張慘淡蒼白,兀自強作鎮定的傾世玉容看在眼中,更教心下里痛如刀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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